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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因选择而璀璨

2015-05-25雷杰能甘甜

江西教育A 2015年4期
关键词:山民孩子学生

雷杰能 甘甜

翠竹顺着山体蔓延,进山的路如在云雾里漂浮,铅山县天柱山乡紫源村赵家坞自然村地处武夷山余脉,常年云雾缭绕,一年有200多天是雾天。海拔810多米的松树岗,是天柱山、陈坊、下洼三个乡镇的最高点,被人戏称为“赣东北最高学府”的邓源小学就坐落在这里。

名为一所小学,实际上是只有一间简陋民房的教学点。简陋的讲台、课桌、板凳,以及六七个山里娃,构成了这所大山深处学校的全部。记者沿着雾蒙蒙的盘山公路赶到邓源小学时,王小红老师正带领学生举行富有特色的升旗仪式,这是邓源小学每周一必须做的“功课”。在雄浑的《义勇军进行曲》中,63岁的王小红带着孩子面向昏黄的墙面上张贴的五星红旗站立、敬礼,升国旗、唱国歌……孩子们稚嫩的童声在邓源小学上空飘荡。

升旗仪式结束后,王小红开始为两个年级的学生讲课,这里仍然是复式教学,琅琅的读书声开始在大山深处响起。2002年便办了退休手续的王小红,是教学点唯一的老师。岁月不居,时光荏苒,王小红已经在这山区讲台站立了40多个春秋。她把青春献给了大山,献给了这山里的孩子,自己也收获了人生的累累果实。她先后获得 “十大感动上饶人物”、江西省百名优秀“山村女教师”、全国模范教师等荣誉称号。为梦想而拼搏的人生是快乐的,王小红就是这样一位累并快乐着的山村女教师。

从城里下放到这山坳里,她深深体会到山区迫切需要有人播撒知识的火种。所以在那“知识越多越反动”的特殊年代,父母劝她不要当老师时,她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乡村学校的讲台,从此与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

起初,王小红并没想到会当教师。1952年出生于上饶市的王小红,父亲是南下干部,时任上饶地区运输公司负责人。当年为了响应“干部上山下乡”的时代号召,王小红的父亲带着一批人到赣闽交界的天柱山乡垦殖场落户。

“父亲背着装有全部家当的背包,挑着一个前头坐着我、后头放着看门小狗的箩筐,我们一家就这样来到了天柱山乡垦殖场。从此我父亲开始了砍树、种树的垦殖场工人生活。”王小红回忆起初来山区的情景。

父亲的工作调动频繁,1967年,15岁的王小红又跟随父母,被下放到天柱山乡紫源村劳动。当时村里的学校需要一名教师,因王小红做事积极,责任心强,生产队队长看中了这位“城里来的姑娘”。

可王小红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去学校当老师。王小红的母亲身体不好,将生活的颠沛流离归结于“文化”,不想让王小红因与“文化”沾边而惹上事端。

“我相信知识是可以改变现状的,随父母下乡的生活更让我明白如果农村的孩子不读书,很难改变农村的现状,农村就没有未来。于是我暗暗地下决心要在这偏僻山村做一名知识的播种者,这是我最初的教育梦想。”王小红的坚持,使得走南闯北的父亲只得说“工作就依着你,嫁还是要嫁到外面去”。

梦想是人生的灯塔,也是人奋斗的动力。年仅16岁的王小红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硬是独自一人将生产队一间破旧的仓库,改造成了“教室”。她还动员山民把家里吃饭用的小桌搬来,将木头桩子架起,搭成课桌。“再将几块木板拼起,墨汁一刷黑板也有了。三角板、尺子直接就地取材,削几个竹片拼成。”王小红回忆起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教室。

教室有了,可学生又成了问题。王小红任教的这个村子是个文盲村,地处深山,出入仅靠一条挨着悬崖峭壁的山路,经济落后,山民收入少得可怜,不舍得让孩子读书。对初为人师的王小红的劝说,村民还反诘道:“老师你有文化我知道,不还是下放到我们山里来了吗?”

王小红耐心地对山民说:“正因为我有一点点文化,还能教教你们孩子。等他们真正学到知识,就能走出大山,找到更好的工作。”她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山林里,挨家挨户地劝说山民。

孩子们来上学了,提个空空的布袋,里头除了《语文》《算术》书外,连支笔都找不到,所谓的本子直接用针线将草纸缝制而成。王小红只得回家,向父母要钱,为孩子们买笔和本子。

“别教了,到市里找舅舅,让他给你安排个工作。在这里教书非但拿不到工资,还贴钱给学生买纸笔。”王小红的母亲这样对她说,她的舅父当时是上饶市信用社的主任。

“我得继续教,不能让山民因没文化吃苦。”王小红举例说,不少山民是文盲,打农药看不懂说明书,不知道怎样配药。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更加坚定了她坚守农村教育的信念。她的一个学生,辍学后到县里蹬三轮车,心里有着别人不知道的苦处,如有一次,“别人说去前进桥,他既不认识路,又不认识字,一边蹬一边想前进桥一定有桥,最后把人拉到黄岗山大桥边。客人下车后生气地把他骂了一顿,钱都没付就走了。我听了都难过。没文化太苦哇”。

旧仓库原利用当教室,后来越来越破,不能再用了,村里就用砖搭个简陋的教室来上课,但时间一长,砖瓦结构的教室最终塌了大半,王小红只好租了间民房。“当时有40来个学生,一间屋子坐不下,我就在屋檐下,用条子布围着柱子圈了块地方出来,也能放进五六张桌子。”王小红回忆说。

学生的中饭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考虑到没地方给学生热饭, 2000年,王小红在自家屋边的菜地上,建起一间学校来。王小红的家到乡政府有20多公里山路,一路碎石嶙峋,一遇大雨便塌方,只得绕道而行。她便请山民从山下的陈坊镇把砖瓦挑上来。“瓦五毛钱一块,砖一块钱一块。山民们基本上没算我工钱,一个壮劳力一天最多也就挑40来块砖。”王小红很感激山民们的自发劳动。学校一修就修了四年,上万元钱都是王小红自家筹备的。

王小红说,她知道村里没钱,她的丈夫一直是村里的村支书。也亏得山民的支持,才能从离家20多公里山路的陈坊,把一砖一瓦挑上来。

“王小红老师原来虽然是垦殖场子弟学校教师,但一直是垦殖场工人的身份,每月工资只三四百元,直到近年来才按国家有关政策,她才享受到教师工资的待遇。”天柱山乡中心小学校长说。可当年那么低的工资收入,还拿出自己的积蓄办学,真是让山民们感动不已。王小红说:“为了梦想,付出再多我也乐意。”

1977年高考,她以优异的成绩被江西师范学院外语系录取。正当她迈向梦寐以求的大学时,村支书和孩子的挽留却让她主动放弃了上大学,这在当时是“石破天惊”之举。她的这一选择让淳朴的山民为她点赞。

虽未系统地接受过正规教育,好学的王小红却从未间断过学习。

1977年恢复高考,渴望到大学接受专业教育的王小红以高分被江西师范学院(江西师大前身)外语系录取。远在八九十公里外的铅山县城人都知道了,原来在山林里,有位“女状元”。

通知书几经辗转,被送到王小红手中时,整个乡镇轰动了。连早已退休的村支书也和大家一起赶来祝贺,将王小红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终于可以圆个大学梦,王小红与众人一道沉浸在喜悦中。

“老师,别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俩就要毕业了。要不你明年再去吧!”一学生突然挽留道。

王小红一愣,当时她带了20多个学生,其中有两个正是毕业班的。山里条件苦,一直分不进老师,她一走,这些孩子就要失学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她看见老支书蹲在一旁深深地吸着烟。无人敢打破这宁静,最后老支书只得为难地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孩子,留下来吧!帮帮山里的孩子吧!”

“老师,别走了,你读大学出来也是教书,现在也是教书,干脆就留下来,把我们的孩子教好,行吗?”一家长恳求。

王小红低头不语,多少个夜晚挑灯夜读,支撑她的是“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走出大山,去读大学,她收获的是更广大的世界。但看到站在面前可怜兮兮、衣衫破烂的学生,她犹豫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去留竟然会决定这个山林里孩子们的未来。

王小红的内心涌起了巨澜,她随后大病一场,半个月掉了十多斤肉。最后,王小红选择留下来。看到瘦了一圈的王小红,老支书也埋怨起自己来:“早知道这样,我就劝你去读书了。”原本希望她走出山林的父母心疼地说:“既然做了选择,就要走下去,干一行,爱一行。”

“这个选择,改变了我的人生。”现年63岁的王小红,在她昏暗的平房里慢声说,随即仰起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情绪。“既然做了选择,与其抱怨、悔恨,不如做好手头上的事。”

时至今日,王小红仍然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我不亏。”王小红说,“这是我人生的选择,是不能用金钱、物质来衡量的。”随后她掏出手机,边翻边说:“一到教师节,远在北京、近在县城的我教过的许多学生都会给我送祝福。我想把自己手头的事做好就是最大的成功。”

一边是两个儿子不断的催促,让她早点过来照看孙子;一边是邓源小学会因她的离去使孩子们失学的现状,她非常纠结。最后她还是将选择的砝码投向了邓源小学的孩子们。她的这一选择诠释了人民教师大爱无疆的高尚情怀。

2002年,为山里娃奉献了整个青春的王小红办了退休。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山外安了家,准备接她出去安享天伦之乐。

“王老师一走,我孙女就没地方读书了。外面的老师都不愿进来,要是把孩子转到中心小学去,她就得走8个多小时的山路,还要跨过两条河。”孙女正在读学前班的老汉扳着手指告诉记者,如果他孙女到儿子打工的地方读书,一个学期学费是2600元钱,一年下来光学费就5000多元。但如果放到王老师这儿读书,一个学期学费才200多元。

“我得继续教,人不能只为了自己。山里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在,不少人让孩子读书还是看在我和老头子的面上。”王小红坦言,还有一些村民说“王老师不教了正好,孩子就可以带到外面去放牛了” 。

2008年,王小红培养了一个“接班人”吴双,和自己一同教书,并将自己600元的工资与她平分。上了个把月的课以后,吴双的姐姐回来了,问起吴双工资多少,吴双笑笑没回答。吴双的姐姐便跑去问王小红。王小红如实回答后,只见吴双姐姐一脸惊讶地说:“啊,才300,我在外面随便哪个公司做做不都有3000吗?”王小红估计:“这孩子下个学期恐怕不会来这教了。”下个学期开学吴双果真没来,她随姐姐到浙江打工去了。“我非常理解,外面的世界更吸引她。”王小红说。

王小红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一个在上饶市,一个在重庆,并都育有一子,两个孙子也都到了上学年龄,急需爷爷奶奶代为照看。远在重庆的孙子,每天上学要坐6站的公交车,还要走一大段路。为此,家里只得每月出1000元钱请人代为接送。“小的孙子也马上读小学了。”王小红很自豪地给记者看小孙子学习架子鼓的照片,同时不忘补充,“很可爱的孩子。”

即便如此,王小红也没有走下讲台,去照看自家“很可爱的孩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了解她。她一走,苦的就是山里头的这群孩子了。”王小红的丈夫话不多,今年刚从村支书的位子上退下了,慌得不少村民打电话来说:“您书记可以不当,王老师老师还是要当的啊。”

好在王小红的丈夫是“贤内助”,一路走来,丈夫都是她的坚强后盾。没有丈夫的理解和支持,王小红也许走不到今天。2014年夏天,王小红的丈夫骑摩托车送王小红出去办事,摔断了手,左手至今不能伸直。但一开学,他还像往常一样与王小红一同到山外把书背进来。这一背就是40多年。“她是城里来的,十本书都背不动。”她丈夫对记者说。

“奶奶是不可能舍弃一片森林来照看你们两棵小树苗的。”王小红的小儿媳只得这样劝说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她明白在婆婆的眼中,每个孩子都是需要被看护的对象。

在采访中,王小红几次笑着谈及是山里的孩子给了她满足感,并让她更加乐意坚持下去。“其实,二三十年前,我也会有压抑的感觉,过得并不是那么快乐。毕竟下放的知青都回去了,和我同等条件的人也都进了城……”直到她的学生陆陆续续读出来后,她才明白“选择教书是对的,和学生在一起是最快乐的”。

“我扪心自问,拿什么能买到一个‘好’字,拿什么能换来山民的一句‘王老师你别走’?的的确确,我很幸福,我的学生到了天南海北都会想到我。”王小红动情地说,随后从屋里拿出一大叠照片,“我好几个学生,第一次领工资就想到我。就拿现在在县城工作的陈志强来说,领第一份工资时就买了一斤桂圆给我送来,还坚持要我收下。那时候桂圆是多么贵重的礼品哇。他们把我当母亲一样。”王小红低着头,一张张地翻阅她与学生的合影,讲述起和学生的故事。

王小红收有40多张学生的毕业照。从1980年代开始,每年她都要带着自己毕业班的学生到乡里的中心小学参加统一的考试。“每次到那儿,我就会让我们的孩子和中心小学的老师们一起拍个毕业照。我也留个纪念,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王小红说,她常常一看就半天,故事太多了。

“困难走过来了就不叫困难了。想想我们的孩子,天天背个书包爬坡、下岭,到学校就是一身汗,这么点大的孩子,他们比我困难多了。”王小红开心地告诉记者,近年来,北京外交学院团委将学校所在的铅山县乡村设为定点支教单位,今后每一年都会有固定的大学生来支教。山下,新的邓源小学也在修建,估计2015年秋季开学,邓源村的孩子们就不必翻山越岭上学了。

在采访过程中,王小红几次谈及到《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永生的眼睛》,作者的三位亲人去世后都将角膜捐献出来。“有些东西真的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如果能给后人带来光明,这就很有意义。”

其实,有个心愿一直藏在王小红心中多年:她死后也要将眼角膜捐献出来。一滴水能够照射出太阳的光辉,从这一善举中也能折射出一名山村女教师的美丽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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