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者

扶风

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个下午，凯文·加内特正被糟糕的交通状况烦恼着，他走的这条路已被大雪堵塞了很久。在这次从森林狼队训练馆返回家的路上，他似乎回忆起了四年前——他前球队凯尔特人更衣室里的一次比赛录像会议。

眼下让加内特比较难以开口的是，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将那次事情准确描绘出来。沉默几秒后，加内特笑了。随后他清清嗓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终于开始。

那是在2011年5月，凯尔特人在东部半决赛中落后热火两场。之前，道格·里弗斯对朗多一直都非常强烈的鞭策着，就像在努力教育一个非常顽固的控球后卫一样。但这次，里弗斯更不留情，而朗多却同样针锋相对。“他就是在努力地教育着朗多，一直在努力。”加内特回忆道。

可朗多只是在看着坐在旁边的两个奥尼尔。“他们知道我就快爆发了。”朗多说道。“他们在努力让我冷静下来，但太迟了。”

随后，在没有任何预先的警告下，朗多将身边一个水瓶全力地扔了出去，砸在那个被用来批评他的电视机上。那个安装在屋子中央、足有50英寸的电子显示屏瞬间变得粉碎。

“当他扔出去的时候，那东西好像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他针对的是整个事情。”加内特提高了嗓音说道。随后里弗斯忍无可忍，给了加内特一个命令：“我想让朗多出去。”

“朗多将门的折页踢坏了。”加内特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不得不抱起他将他弄出去，因为那时房间里真的是太紧张了。”于是，这位身高1.85米、体重84公斤的后卫被加内特抱了出去。“出去，该死的！”加内特用武力将朗多带出了房间，随即也带出了大楼。可朗多的情绪依然爆发着，“他非常愤怒。”加内特回忆，“依然怒火未消。真的，每当我说他被点燃的时候，那都是真的。”

站在训练馆外面，靠近路边的一个主要出口的地方，朗多仍然很难平静，他看着加内特说：“我需要一点时间。”随后朗多就走了，加内特赶紧跟了上去，让这位25岁的小兄弟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那是一个非常阴冷的冬天，而两个人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训练服。一向将朗多看作自己兄弟的加内特称这位控卫为小矮子（Shorty），他现在十分清楚，“小矮子”此时需要一些尊重。

“他并不会一直听任何人的。”加内特说道。“他暴怒时就会说‘我不想再TM听这些了。或者是‘把TM这些从我身边拿开。”而这一次，两个人在外面边走边谈了将近40分钟。而且他们回到家之后还谈了一会，甚至两人分开后还打了1个多小时的电话。

所有的一切都表示着，他们都在为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总冠军努力着。而凯尔特人名副其实的精神领袖加内特，那时是在不厌其烦的开导着自己的小兄弟。

时间回到现在，前面的路仍然在堵着，加内特停了下来，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又怎样开始呢？该怎样解释才能说明那位让凯文完全信任的、球场上的“精灵魔术师”是被人们误解的呢？

加内特想表明他自己对朗多这次摔水瓶事件的理解，而且他看到了，也读懂了。他完全知道达拉斯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清楚那里会有摩擦发生，也明白会有关于适应问题的担心。加内特还理解，他的这位兄弟会再一次的面临之前那样的问题，那次在凯尔特人录像课中的冲突也许还会出现，即使是在冲击季后赛如此重要的阶段。

而这里的问题就是：朗多狂怒时是怎样的表现？你真的愿意围绕这样一位球员去构造球队吗？

“那是种激情。”加内特说道，每一个单词的语调都非常高声，“那是你最原始的激情，是一种从不屈服的精神，一种从不会惧怕任何事情的态度。就像是，‘如果你没准备好，那我就会逐渐走向你，之后击碎你。那是让朗多成为了那种人的原因，我一直都在对他说，‘不要去为这个说抱歉，因为那是你的密咒，那是塑造你性格的东西。但你也必须要学会去控制这个，让这种情绪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是完全可以控制的一部分。千万不要让情绪去控制你。”

1986年，一位拥有一双超级大手的新生儿刚出生就震惊了路易斯维尔大学医院。“他应该会成为那种特殊的人。”产科医生对朗多的妈妈安布尔·朗多说道。安布尔·朗多在四岁时失去了母亲，一年后她的父亲也离开了。从那时起，她的祖母接受了她，并教育她：“要记住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于是，在小朗多7岁父亲就离开时，安布尔将这种亲情关系仍然保留了下来。朗多小时候从不喜欢和其他同龄的孩子玩耍。4岁的时候，他就去学着不用辅助轮去骑自行车，那是为了能与比他年长5岁的哥哥维尔保持联系。维尔从小就对数字有着很高的敏感度，小时候他就用一些记忆卡片去教朗多远远高于他们年纪水平的数学公式，帮助弟弟在考试中击败任何对手：同班同学们。“我一点都不想放松。”朗多回忆道。“我永远都想拿最好的成绩。”

是的，朗多越想赢，他就越痛恨失利。这种强烈的好胜心从他身上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出——无论是小事还是大事——但最出名的恐怕还是那些四子棋的游戏中。小时候，朗多的妈妈在菲利普·莫里斯工厂上夜班来维持四个孩子的生计，而小朗多就会在自己家里的门廊上与朋友们，甚至是家人们玩四子棋到深夜等妈妈归来。

“如果你要是赢过一次，那他肯定会反赢你五到六次，让你知道他是最好的才肯罢休。”朗多的姐姐戴蒙如此说道。（朗多的四子棋功力已经流传很久，甚至四子棋已经成为他在社区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在去年12月被交易到达拉斯的当天，他还在波士顿当地的儿童医院与小朋友们在玩着四子棋，在那里他仍然打爆了每一个孩子，而且还不停的对着他们说，‘我绝不会留情。）

朗多在扑克牌方面的水平也非常高，因为他能计算出牌的概率和出牌的次数，他总是能赢光队友。他在一种叫做bourré的纸牌游戏里非常强，最出名的就是在更衣室里的那些比赛了，凯尔特人体能训练师布莱恩·杜甚至称朗多为他见过的纸牌游戏玩的最好的球员。“我可是与很多人都玩过。”杜随后补充说道。

朗多有着自己很亲密的一个朋友圈，而他在波士顿长达八年多的日子里，布莱恩·杜就是朗多的一个很亲密的伙伴。杜也总是找些活动来让朗多积极参与——高尔夫、网球、垒球的家庭德比、乒乓球、扔球比赛、非正统的户外训练，甚至是那些可以提高大脑智力的求解数学方程等等。“如果你不能抓住他大脑的话，那么他是不会听你的。”杜说道。

如果给朗多提供了错误信息呢？“那你的可信度就很少了。”朗多如此说道。而且如果有什么事情他弄不懂，他会不断思考，直到找到答案，哪怕是电影中的一个情节他也不会放过。那部电影名字叫做《伸冤人（The Equalizer）》，由黑人影星丹泽尔·华盛顿主演。“我不明白他是怎样找到警察电话的。”朗多回忆着电影中的场景说道，“太夸张了。”之后，他又看了一遍电影试图找到答案，不过还是没有。

2001年，在Eastern High School的第一年时，朗多选择了一门大二几何课的预修班，当时他的老师是道格·毕比。可朗多从来不做家庭作业，上课也不带课本。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课就睡觉，愤怒的毕比一次叫醒朗多让他回答问题。朗多醒来后随便看了眼黑板，略加思索便给出了正确答案，然后回去继续睡觉。他通过了所有测试，以至于让毕比觉得朗多可能在作弊，所以他单独给朗多出了一套不同的题目。“可他仍然都做对了。”毕比说道。不过为了警醒朗多，毕比还是给了他一个D，因为那是个“无效的测试”，毕比老师说道。

值得注意的是，毕比还是朗多的校队篮球教练。朗多是他的球星，也是球队的助理教练，帮助毕比进行录像分析和制定比赛计划。可一旦到了真实比赛中，朗多就几乎听不到教练的战术安排了。“是我在观看着比赛。”毕比对朗多说。“噢，但是我站在场上感受着比赛。”朗多如此回应道。

“这并不是说他不想做那些你说的事情。”毕比说道。“他只是觉得自己有着更好的想法。”

而朗多自己表示：“如果球场上有两个教练，那你们肯定不会总在一个思路上。”

时间转到2015年2月24日，小牛在第三节落后猛龙9分。两个月前被交易到球队的后卫朗多在达拉斯的第31场比赛中表现非常挣扎，他的助攻率每个月都在下降，在进攻端的效率也同样如此。在过去的15场首发比赛里，朗多的助攻数从未达到过两位数，这可是几年前有着连续37场助攻上双纪录的球员。在一次抢下篮板后，朗多慢慢的在后场推进时，他或许无意或许有意的忽略了在场边试图叫战术的主教练卡莱尔，随即冲突爆发了。

卡莱尔愤怒地走向美航球场中心叫了暂停，他对朗多喊着：“我TM的在喊战术呢！”而朗多则回应：“你快TM坐回去得了。”两人的矛盾一触即发。卡莱尔很清楚一件事情：在得到朗多之前，小牛战绩为19胜8负，进攻端效率联盟第一（平均每100回合可以得到113.6分），而到那场比赛之前，他们的战绩变成了19胜12负，并且朗多不在场上时球队的进攻效率更高（100回合104.4分对103.1分）。在内线，朗多的命中率仅为30.9%，这是他新秀赛季以来的最低值，罚球线上他更是命中率只有可怜的31.1%，远远低于职业生涯平均值。

那次暂停中充满了大声争吵，随后朗多在剩下的比赛中再未登场。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替补席，用一条毛巾蒙着头，看着他的替补德文·哈里斯在场上帮助球队反败为胜99比92击败了猛龙。

比赛结束后，朗多和卡莱尔的争执延续到了更衣室。在赛后的采访中，卡莱尔称这次冲突原因是“意见不同”，但他拒绝透露更多事情。而朗多却拒绝了一切采访，“去问里克吧。”他只扔下了这一句话。

接下来的比赛，朗多被队内禁赛一场。

其实这并不是朗多第一次与教练发生争吵了。里弗斯与他就曾经有过争论，而且在一次争吵后朗多甚至用了好几天才再次进入了里弗斯的办公室。“有时候他会哭。”里弗斯说道，“他是个非常有情感的家伙，但他并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这些。”

而加内特则说：“这个孩子在意的要比人们看到的更多，这些能让他变得疯狂。”

在很多NBA的观察者，尤其是波士顿当地的一些人眼中，存在着一个千篇一律的观点：2013年道格·里弗斯是为了逃避朗多而离开凯尔特人的。

“这太荒谬了。”里弗斯说，“我们最大的分歧通常就是在‘停止那些超前预判上。因为他一直都清楚下一个动作，所以你打算叫一个战术而且生效了，那么之后朗多就已经想到了如果对方识破该怎么办。那么我就会说，‘可现在对方还没识破啊，所以让我们在对方有所动作前不要改变吧。而当我们打一个好用的战术时，有时他就会停下来改打其他战术。我问他，‘为什么要变化？朗多就说，‘以防万一。可我觉得‘还是先让他们混乱一下，然后我们再改变吧。”

如果让朗多描绘自己大脑思考方式的话，他会称之为“好坏并存（a blessing and a curse）”。这样做时，朗多就像是加入了一个真正的希腊合唱团一样。

“他是我的朋友。”前队友肯德里克·帕金斯说道，“但他清楚他太聪明了，这也是他的问题，当他做错了时，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要让他承认而已。但问题是，他说的10次中有9次都是对的。”

而另一位毫不留情的凯尔特人内部人士则说：“朗多总是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尽管他并不是。”

在波士顿的投篮训练中，里弗斯曾说，当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战术时，朗多会变得非常不耐烦，甚至比一些老将更烦。对于朗多来说，学习这些战术就像是做数学题一样简单。队友和教练们都能说出一些朗多的事情，比如前凯尔特人助理教练汤姆·锡伯杜，他回忆说，每天上午球队观看昨天的比赛录时，朗多却早已看过两三遍了。凯尔特人队员们都觉得他能未卜先知，能从对手的角度预判出下一步，之后准确地说出对手想做什么。

2008年，在朗多的第一次季后赛对阵老鹰时，凯尔特人队里曾整理了一套长达100页有关于老鹰队的战术和数据统计资料。朗多将这些带了回去，第二天早上就让助理教练达伦·埃尔曼问自己：“随便考我吧。”于是朗多能不假思索的回答出每一道题，直到埃尔曼挑了一个不再那套资料中的问题。“靠！这题不在那资料里啊。”朗多说道。

后来，埃尔曼来到勇士队出任助理教练，在一次与凯尔特人对决的边线球战术中，他们想打一个名叫C的战术，这可是勇士那个赛季差不多用了15次的战术。而朗多瞬间就识破并喊着，“C！快冲破他们的掩护，快！”埃尔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勇士助理教练斯卡拉布莱恩，两人吃惊的说道：“他TM是怎样知道的？”

场上的第二教练，更衣室里的对手战术识破者，那究竟还有什么错误的呢？“你得开足马力做到所有事情。”加内特说道，“朗多就像是，‘不，锡伯杜，这并不是那样的，应该是这样。锡伯杜就会看看战术本说道，‘噢，对的。”

有时候，里弗斯会允许朗多像棒球比赛中的捕球手一样去叫战术，甚至他会提供一份画有5到6个战术的资料，让朗多自己决定去打哪套。“以前我从未这样做过。”里弗斯说道，“但这很有效。”朗多会在比赛前学习这些，甚至在比赛暂停期间学习，然后就直接应用到比赛中。直到现在，里弗斯仍说，在给朗多这么多自由之后……他有时仍然会脱离轨迹。

时间再来到1月2日，小牛客场挑战凯尔特人。上午小牛在北岸花园投篮训练结束90分钟后，朗多还留在球馆里。他在练习着投篮，确定自己有好的手感。几小时后，他将会面对两周前还为之效力的球队，面对大量曾经为他欢呼鼓舞而又挑剔不已的球迷。曾是波士顿人，也曾在凯尔特人队内与朗多公事多年的小牛队球员发展教练麦克·普罗科皮奥在为他捡着篮板。“朗多想让自己确认能保持状态。”他说道，“他想给这些人看看。”

那天晚上，朗多在小牛队首发阵容中最后一个被介绍出场，凯尔特人主场播音员Eddie Palladino给了他主场待遇的介绍，就像之前习惯的那样，缓慢而大声喊着“Raaaaaaaajon Rondooooooooo！”随后球场沸腾了，数名身穿9号球衣的球迷起立为之欢呼。朗多开场便上篮命中，之后又连续投进2记三分，一个人拿下小牛全队的前10分。整场比赛，他前10次出手命中7次，最终得到赛季新高的29分和职业生涯最高的单场5记三分。而至于感情方面他却展露不多，甚至球场大屏幕在播放他的90秒纪念视频时，朗多几乎都不抬头看。

这其实没什么。还记得2009年他在德怀特·霍华德头上的暴扣吗？那是因为之前有位助理教练曾打赌说他根本做不到那个。还有在训练馆里连续50罚命中49球？这是另一次打赌。“想挑战我？”朗多说，“如果你期待我身上发生些疯狂的事情，那我非要完成这些不可。”他经常主动要求去防守那些更高大的球员，即使那与他身材完全不相匹配。“他告诉我，‘如果我真在意的话，我几乎每场比赛都能拿下三双。”朗多的私人数据统计贾斯汀· 泽梅罗如此说道。

而加内特则说：“他有时会快速送出助攻。而你会说，‘嘿，你完全可以不用那样做的，你是不能传过去的。而为了证明他可以做到，他就会再打一次这样的战术然后将球传出去，当队友完成得分后，他会回过头来对你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闭嘴吧！而你肯定会看着他说，‘你真TM讨厌！但这就是他的性格。”

当有那些看不起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朗多就会拿出最好的自己，比如2010年季后赛面对勒布朗·詹姆斯的29分、18个篮板球和13次助攻，比如2012年季后赛面对热火的44分、8个篮板球、10次助攻，再比如面对“林疯狂”的17分、18个篮板球、20次助攻。重视时表现得伟大，无聊时就很平常。这是他的特点，谜一样的性格。凯尔特人助理教练杰米·杨说：“他不会基于那些普通的数学理论，更多的是三角法则。”

时间再回到1994年2月份的一天早上9点30分，8名三年级学生聚集在路易斯维尔市中心恩格尔哈德小学的教室里。他们坐在一对由正方形挤压成长方形的木质桌子两边，其中一个孩子就是被他们的老师称为“我教学生命中最具挑战”的一个学生。

那个男孩总是能轻松地找到问题答案。他似乎有着另一种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帮助老师用另一种方式去解开方程，而这些办法老师后来还在使用。

他总能第一个完成所有作业，解决掉那些乘法公式之后，老师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必须要有另一套题目准备着，无论是在自己手中还是在教案里。或者，她会让这个长着一副小窄脸、总是对每件事每个人都充满问题的小男孩去帮助老师解决另一些更高级的数学方程。

这位老师名叫梅勒妮·贝尼特斯，21年了，她仍然在恩格尔哈德小学教书。她十分清楚，对于一个9岁的小孩子来说，拥有这样的天赋是多么惊人，而朗多只是在为其他人不能像他一样解出方程而感到沮丧。“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能像他那样做题。”梅勒妮如此回忆道。

如果你去过那个教室，你肯定会发现教室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金属公文柜。这么多年过去，公文柜已经装满了被梅勒妮所总结的、专门为那些具有超高智慧而又不喜欢与他人玩耍的孩子们的作业。这是20多年前她发明的，是她专门为拉简·朗多所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