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铁骨

郭忻杪

天道酬勤

4月21日晚，芝加哥，联合中心的主队更衣室就要关闭了，乔金·诺阿却还没有走，似乎在等谁。已经做好准备去参加一场正规赛后新闻发布会的他还被一个问题困扰着：本该和自己一起出席发布会的一些队友们还沉浸在对雄鹿的系列赛第二战胜利当中。

“嘿，吉米，”诺阿在路过巴特勒换衣间时轻轻说道，“出来了赶紧和我说一声。”

彼时，巴特勒正在调整他的计划表，下场比赛将于24日晚在密尔沃基进行。而他，已经带领着公牛在这轮充满着身体对抗、犯规不断的系列赛中大比分2比0领先。他能得分（场均28），还能防守，展现出的斗志让雄鹿队绝望。

“吉米就是个铁人，每场比赛打40多分钟，还能每一刻都那么专注，我们拿他毫无办法。”雄鹿队主教练基德无奈地说道。

对巴特勒来说，这是一个完美展现自身价值的系列赛，他先后两次刷新个人季后赛得分纪录，证明了自己现在是NBA最强侧翼之一。在25岁，仅仅进入联盟四个赛季，就融会贯通了各种攻防技巧，这无疑对公牛队而言意义重大。而对于一位没有明显短板的明星球员，他们也没有理由不言听计从。

诺阿和罗斯让他在比赛中保持出手，巴特勒说他听从了建议，出手果断，其中第一场他在第四节拿到全场31分中的14分，带领球队91比82获胜。

“我有感觉，”巴特勒说，“那一晚我手感很好，所以就不断的出手。”

他让一切看起来都理所当然？可事实又并非如此，随即，这个年轻人就找到了进步空间，14中8的罚球。

“有些丢人。”提到罚球时他说道。

在常规赛中，巴特勒的罚球命中率达到83.4%，所以他对这场比赛罚丢这么多球感到疑惑。要知道，在平日的训练里，他可是会练习大量罚球来确保比赛中能命中它们。除此之外，他还对比赛前三节三分线外的挣扎有些困惑——六次出手全部偏出。

但他依然有继续出手的信心，似乎知道平均数准则终会奏效。他的大部分出手都在战术进攻框架以内，他的突破和扣篮也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并在第四节终于命中了所有三分出手。“吉米最后找到感觉，从而确保了胜利。”诺阿说道。

曾在位于Tex的泰勒初级学院执教过巴特勒一个赛季的教练麦克·马奎斯认为：吉米现在有成为最好球员的决心，并正走在这条路上。公牛和雄鹿的系列赛马奎斯在自家卧室的大屏电视机前一场不落的都看了，在泰勒学院时他形容巴特勒为“赛场之生”（意为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现在……“这个孩子不断地打比赛，他每场几乎都要打满，什么事情都能做，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处都要学习的菜鸟了。”马奎斯说。

在泰勒学院，巴特勒学会了用双脚交叉步，然后日复一日地磨炼这项技巧。这项技巧原本适用于中距离，但巴特勒却希望将其用在创造空间摆脱防守者上。

还是同雄鹿的这轮系列赛，马奎斯看到巴特勒用这项技巧了，当他在面对对方不可思议的长臂怪物扬尼斯·阿德托昆博时，使用交叉步迫使希腊人后退了整整半个身位，然后跳起出手命中三分。

“我很欣慰，因为在NBA看到有人使用在我这里学到的东西。”

今年三月，巴特勒在随公牛造访得州时还特地抽空回了趟泰勒学院。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只停留十几个小时，他也带着自己的随身训练用具。

“吉米回来后总是要先完成制定的训练任务，然后才去做其他事情，”马奎斯说。“这种时时刻刻严于律己的作风在职业运动员当中已经非常少见了。”

是的，从许多方面来看，巴特勒也都是锡伯杜教练最满意的学生。他真实地展现了铁血的篮球哲学，淘汰雄鹿后，锡伯杜还逐一展示了他认为的在季后赛中取胜关键的因素。

“你做了多少努力？你有多少纪律性？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你知道怎样和一个团队良好配合么？”

如果说提前做好准备是万能的，那么巴特勒和公牛队的现状显然是令人满意的。

生命不息

有四个孩子的米切尔·兰伯特，她在巴特勒16岁那年收留了他。兰伯特现在观看每场公牛的比赛，“Mommy”，这是巴特勒对她的称呼。

兰伯特看着巴特勒在球场上花费全部精力，全神贯注的一次次从一侧底线跑到另一侧。“全速前进烙印印在了吉米身上。”她说，“如果你在前进和付出，就能维持住你的梦想，而如果有一秒停止或慢了下来，所有的一切就都可能消失。”

汤博尔在休斯敦西北40英里，是郊区一个人口不足12000的小镇，仅仅比美航中心一半容量多一点。巴特勒以生在得克萨斯感到自豪，他穿牛仔鞋而不是普通鞋，经纪人哈皮·维特斯也说：“这家伙更喜欢与加斯·布鲁克斯相伴而不是李尔·维恩。”在Instagram上，你能看到骑着马的他，脖子上还围着一块红色印花手帕。巴特勒在发布会上会纠正家乡的拼写错误，还不止一次帮助记者们在地图上找到它。“汤博尔不是像想象的那么乡下，”他说，“我们那有三家沃尔玛超市，街上很多红绿灯，是一个特别酷的地方。”

在汤博尔，白种人与非裔美国人之比超过了15：1，而且还发生过种族冲突。2005年，当巴特勒还是高二学生时，白山茶花骑士（白人至上主义的三K党成员）在城镇社区活动中心举行了集会。2013年，当地初中一名非裔美国学生，又从他的两个同学那里收到了以三K党为主题的生日晚宴邀请。不过当巴特勒回想起童年在橄榄球场上把别人甩在身后，急急忙忙地第一个完成乘法考试，在其他人的餐桌上狼吞虎咽的时光时，他还是很高兴的。他把汤博尔描述为“温和的”与“家庭为主的”，虽然这些词来形容他的成长经历并不合适。

13岁那年，巴特勒发现自己没有住的地方了，母亲伦达把他赶出门外，就像他告诉ESPN的那样：“她不喜欢我的长相。”巴特勒的好朋友，兰伯特的儿子乔丹·莱斯利说：“这就是母亲和儿子之间的一个突然事件。”但拒绝透露更多。而巴特勒，每次当被问及他的生父生母，又都会莫名地紧张起来，尤其是父亲，同样也叫吉米的一名卡车司机。

起初，巴特勒是跟另外一个朋友杰梅因·托马斯住在一起，“我们从小一起玩，他把我当兄弟。”他们在托马斯父亲租下的一间两间居室内住下，没有太多监管，因为托马斯的父亲也是一个经常在路上的货车司机。后来，他们又开始在其他朋友家里借宿。“有好几次我们都要用10美元解决一周的午饭，每天只能吃一包薯条。”托马斯如是说道。

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足足过了两年，直到巴特勒收到人生第一份信任。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里，在一个夏季篮球巡回赛现场，他与莱斯利不期而遇。两个少年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共同的爱好——篮球，然后走到了一起。

在那个暑假，兰伯特欢迎巴特勒和托马斯进入她四居室的房子。作为一名高级技术工程师，她看重的是巴特勒“沉寂一般的害羞”和“非常的安静”，以及习惯于保持低调的姿态，这些都不至于让他会在过夜的地方被赶出去。之前莱斯利告诉她自己的两个朋友无处可去时，这位金发碧眼的“熊妈妈”无法拒绝，即便这意味着更拥挤的住处和更紧张的支出，她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字眼。

当巴特勒搬进来时，仅有的东西是一件旧T恤和一条篮球短裤。出于习惯和为了全家的方便，他选择睡在沙发或者地板上，并毫无怨言地去做多数家务活。在兰伯特眼里，巴特勒是一只“受伤的小鸟”，有着信任上的问题，哪怕对像着简单如拥抱的动作也畏缩。他这份痛苦太明显，于是，兰伯特决定不再探听他的过去。

奔跑不止

巴特勒承认，现在他在球场上有时会用“过分自信”去解决自尊心与信心不足的问题。他想像自己是下一个麦迪（后者一直是他的偶像），也会向朋友吹嘘，如果2007年的高中顶尖球员德里克·罗斯敢来得克萨斯的话，他将能在他面前拿下40分。尽管作为一名高中生获得了赛区内最佳的荣誉吧，但巴特勒却没能在休斯敦AAU赛场发光，也没能获得NCAA一级学校的奖学金。“我从来都不够好，”他边摇头边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对抗这个世界，我这样想已然很久了。”

午餐钱还能维持多久？到莱斯利家后巴特勒不会再被这样的问题困扰。但是却要面对另一个让人陌生而又畏惧的困境，高中毕业后他该怎么办？

没有找到更好选项的巴特勒进入了家附近的泰勒初级学院，希望这里能成为进入一级联盟的跳板。马奎特大学助教巴兹·威廉姆斯在考察另一个泰勒学院球员的时候偶然注意到了巴特勒，他们抽空进行会面。现在想起来，其实多数时间进行的就是旧西部式，目不转睛的四目对视。“后来他说我糟透了，”巴特勒笑着回忆道，“说我只有花拳绣腿，说我关心的只有自己。如果去他手下打球，他就能让我看到我的全部缺点。”

年轻的巴特勒自尊心再次受挫，他很难受，不过这份激将说辞却发挥了作用，2008年4月，他是威廉姆斯担任马奎特大学主教练后第一个被招募的球员。此前只有两次短暂离开过得克萨斯的巴特勒这次来到1100英里以外的密尔沃基，这份奖学金是他的第二份信心来源。而兰伯特也相信，威廉姆斯会成为儿子生命中第一位真正的男性权威榜样。

秋季学期开始，兰伯特不停接到电话。“Mommy，我想回家，我做了错的决定。”巴特勒一边苦苦哀求，一边听着电话那头告诉他“一定要适应”。离开了池塘的大鱼，说的大概就是那时的巴特勒吧。他在开课前夕赶去报到，只带着熟悉的T恤和球裤，不久之后，便不得不开始“抢掠”同学的衣橱——只因为太过天真无知，以至于没有考虑到威斯康星的天气跟过去呆的得克萨斯不同。

同时，篮球之路上的转变也在这一时期发生。金鹰队出来的成员包括德怀恩·韦德、韦斯利·马修斯、史蒂夫·诺瓦克这些家伙，“我很快就感受到了差距。”巴特勒说。而掌控了一切的威廉姆斯那时正努力想扬名立万（他的能力也配得上他的野心），“就像是在一次心跳的时间撕裂了你的心脏一样。”谈起当年挨喷的事巴特勒笑了，“喷是最正确的说法，因为巴兹会嚼烟草，会当着你的面喊叫，棕色的烟草便会从嘴里喷出来，真是恶心透了。”

巴特勒选择了重新开始，他把麦迪梦暂时搁置，转而全情致力于进攻篮板拼抢和传球，为比他更有经验的队友创造额外得分机会。“在这里你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聪明一点，”他说，“如果我把球都给他们，就不会有错，这样，就能得到更多的上场时间。”

接下来呢？新的动力还是来自于令人痛苦失望的事。2010年NCAA锦标赛，第一轮对抗华盛顿大学，马奎特被看好胜出，但是昆西·庞德克斯特却在过掉巴特勒后投中了绝杀。巴特勒说这是他大学生涯的最重要转折点。“我把那个回合的场景贴在了门上，每天醒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庞德克斯特在我面前视若无物般的出手，并且告诉巴兹，我要成为一个最出色的单兵防守者。”

巴特勒坚韧风格的下一次出现是2011年选秀前，他在朴茨茅斯训练营锦标赛里把MVP荣誉带了回家，并受到日后经纪人维特斯的关注。维特斯那时的Relativity Sports公司刚开始进军篮球行业，联系NBA各队经理邀请他的新客户去试训是家常便饭，巴特勒就这样获得了机会。许多年索取尊重的日子终于结束，他开始感受到认可，再加上马奎特大学一些名宿和时任凯尔特人队主教练道格·里弗斯对他昔日助教锡伯杜的推荐。终于，芝加哥给了巴特勒第三份信心来源，公牛在当年选秀大会首轮第30顺位摘取了他。

往事随风

进入NBA，锡伯杜很快得出结论，公牛拥有了一颗宝石。巴特勒是不知疲倦的，喜欢身体对抗并且具有无私防守意识的锋线，非常适合他那令人窒息的比赛风格，能完美充当全明星前锋罗尔·邓的替补。“如果球员在年轻时不像小狗咬人那般拼命，那他以后也就基本不会拼了。”锡伯杜说，“吉米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非常拼命。”

2013年季后赛，人们第一次真正见识了巴特勒的悍勇。在公牛的全部12场比赛里，他有7场出战至少40分钟，即使是第二轮热火连赢四场，他对勒布朗·詹姆斯的防守也赢得了阵阵掌声。隔年年初公牛交易走邓，巴特勒的机会也来了，他试图重新找回已经被遗忘的得分能力。于是去年夏天，在休斯敦，巴特勒与他的挚友们一起，从取消有线电视和互联网服务到一天训练三次，从245磅减重到232磅以便于更好移动。他还观看乔丹和科比的比赛视频，从中学习该如何打磨自己的外线跳投和中距离能力，然后再投身于无休无止的投篮练习当中。

训练效果非常好，本赛季巴特勒得分领跑全队，组织与进攻也引来教练组好评如潮，而且他仍然是最佳防守阵容席位的有力竞争者。现在我们随处都可以看见他找到信心的新证据——每场出手生涯新高的14.3次，比赛最后时刻接管比赛，垃圾话练习上称自己为Baby Mike（学习乔丹）等等。此外，他还专门设计了发型，剃掉两侧，只保留头顶。“我的头发有点自然卷曲，这就是我的标志。高中时，同学们经常会因为这个取笑我，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在罗斯和诺阿因伤休战期间，巴特勒显露出一流的进攻能力和防守连续性，一度帮助公牛登顶中央赛区。季后赛里，他又屡屡挑战自己的极限来帮助球队一路高歌猛进，这也使得公牛在休赛期不得不破费一下了。去年秋天，球队提供一份四年4000万美元的合同，巴特勒说当时真的非常接近完成签字，可结果，他还是决定赌一把。今年夏天，作为一个受限自由球员，显然凭借本赛季的表现他收到的很可能就会是为期四年总价值至少7000万的合同了，而公牛队篮球运营副总裁约翰·帕克森也已经明确表示会匹配。“像吉米这样攻守全能的球员。”帕克森说，“花这笔钱绝对值！”

巴特勒终于成功了，将近十年时间，他从汤博尔一个时常忍饥挨饿的孩子变成了NBA里炙手可热的新星。可兰伯特偶尔还是会与他交谈，告诫他要胜不骄败不馁，对自己的经历理性面对，时常用笑容掩盖情绪，尝试找寻积极的方式来发泄痛苦……她做了一切她能做的，来表达对这个“半路儿子”无尽的爱。尽管她也知道这个孩子根本就无法控制不去继续寻找另外两份信心来源，他的亲生父母。

巴特勒用不大但却清晰的声音解释道，父亲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关注着自己，这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努力重建的结果。

伦达呢？被公牛选中后，巴特勒与她也冰释前嫌。两人时隔多年后第一次面对面坐下来交谈，伦达说她对巴特勒所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而巴特勒也在休赛期愿意花时间跟她另外两个孩子呆在一起。“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母亲，我对她有很多的爱，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永远都是一家人。”

有一张去年八月巴特勒和伦达的合影，脚下是汤博尔的土地，头顶是点缀着蓬松云朵的蓝色天空，他长长的左手搭在伦达肩膀上，两个人都带着眼镜、面露笑容。曾经被城镇遗弃的儿子如今成为了它最大的骄傲，而巴特勒则只关注继续前行。- -

“人生本不完美，所以没有人应该被责备。”巴特勒说，“如何做到原谅？我不相信凭空就能有理由去讨厌或者不喜欢。人生如我，往事随风。我原谅了所有人，正如我爱所有人那样，生活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