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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发疯合理吗?

2015-05-25况兰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范进中吴敬梓乡试

况兰

《儒林外史》以其戚而能谐、婉而多讽的高超艺术技巧,成为我国文学史上杰出的讽刺小说。其中,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中的“范进中举”成为该讽刺小说的经典一幕,历来为后人称道。

范进从二十岁应考,直至五十四岁,共考了二十余次,白须皓首。主考官周进见他着实不易,便把范进填了第一名,好不容易才中了一个秀才。“自古无场外的举人”,范进又去参加乡试,出人意料地中了举人。范进最终确认自己中举后,喜极而疯。许多学者都认为范进中举后的“喜极而疯”是颇具讽刺意味的神来之笔,因为范进必须疯,他的“喜极而疯”可以深刻揭露封建科举考试制度对人的戕害与扭曲,可以传达出吴敬梓对科举制度的极度厌恶和深度挞伐。但是细读文本,笔者却愈发觉得范进不会疯,范进疯得很牵强。

一、困顿生活的消磨性

科举时代,知识分子社会地位的高低,基本上是由他在科场上的成败决定的。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中举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改变之大,自不待言。范进身处科考的大背景下,热衷功名,考而不中,不中而考,身在考网中,一去二十年。二十多次屡试不第,必然在某种程度上消磨了范进的盛气和激情,但范进除了继续在科举的老路上孤注一掷之外,别无他选,因为他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儒林外史》第三回范进出场时这样描写:“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足见范进身无长物。贫困的生活境况说明了他没有太多经济来源。“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市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家庭生活的窘状更进一步说明了范进基本没有其他经济收入。在现实生活中,半生的穷困潦倒对范进的心理必然造成很大伤害,贫而气短势必消磨他对生活的热情。加之他毕竟不是世外之人,人情世故总有牵绊。范进中举前,他曾到老丈人胡屠户那里借钱,不曾想遭到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像你这样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胡屠户甚至怀疑女婿范进考中秀才不是靠自己本事,“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胡屠户瞧不起范进,范进中了秀才,他仍当着范进的面训导说:“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在日常生活中,胡屠户对范进极尽羞辱,难免致使范进的性格自卑。亲岳父尚且如此,周遭的人更不用说。范进中举后,乡绅张静斋亲自登门拜会,一阵寒暄客套:“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既然张乡绅自认为和范进有点关系,为何一直不见亲近,偏偏这时候热得一盆火似得赶来嘘寒问暖。可以想见,范进中举前周围的人即便不落井下石,亦不会笑脸相迎。在世态炎凉的现实情境下,范进中举前遭到内亲的奚落及外友的冷落,势必打击他对生活的积极性,并且加速他对人事的麻木。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说一个人五十岁就大概知道自己的一生,感觉生命已经开始走后半程了。范进五十三岁还是个童生,周进因“同是天涯沦落人”,才点他得了秀才。即便因取得成绩而深受鼓舞,但范进五十多岁的年纪一定懂得世事艰难的道理。因此,家徒四壁、人情淡薄、年过半百、举业艰难的困顿生活、极大地消磨了范进对生活的热情。范进中举大喜过望是人之常情,但他付出了太多,投入和产出反差太大,他不至于高兴到疯言疯语的地步。

二、范进性格的迂腐麻木

美国学者塞利格曼等人曾经提出过“习得性无助感”的心理学概念,它是指一种对现实的无望和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因重复的失败或惩罚而造成的听任摆布的行为。人们发现,习得性无助感会有动机降低、认知出现障碍及情绪失调的表现。“动机降低:积极反应的要求降低,消极被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情绪失调:最初烦躁,后来变得冷淡、悲观、颓丧,陷于抑郁状态。”

范进因为在生活和考场上的失利,性格上明显表现出无助感。范进家里穷得连下锅的米都没了,也要等母亲嘱咐了才慌忙出去卖鸡。他一个受过教育的读书人,一大把年纪没有生活技能,还眼睁睁看着生养他的老母长期饿得老眼昏花,足见他性格麻木到何种地步!他到了集市东张西望,一踱一步,半天没有卖出那只鸡,一副书呆子的样子。当邻居告诉他考中了举人,他根本不相信,还以为是邻居开玩笑骗他,就连他自己看榜的时候都是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才敢确认。这些行为都充分说明他对现实的绝望,对生活的麻木。胡屠户在范进考中秀才后,盛气凌人的辱骂他是“穷鬼”“现世宝”“烂忠厚没用的人”,他也不过是唯唯诺诺,还说“岳父见教的是”。更有甚者,胡屠户骂他母亲“老不死的老娘”,他也毫不生气。他这种性格就是习得性无助感的体现,无助感促成了范进迂腐麻木的性格,这种性格使得他在中举的事实面前不敢相信,在生活中麻木不仁、无可奈何。因此,范进中举后高兴得发疯是不符合心理常规的。

三、吴敬梓科举经历的佐证

吴敬梓出身科举世家,从小受到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他十八岁考中秀才,二十九时到滁州参加为秋季乡试做准备的预备考试。在十八岁到二十九岁的十一年间,吴敬梓也曾参加乡试,却未能博得功名。那么这期间他究竟参加了几次科考,相关资料没有具体说明。我们只能推算:明清时期,乡试在京城及各省省城举行,三年考试一次,一般在子、卯、午、酉年举行,所以十一年最多可以参加四次正式的乡试。可惜吴敬梓二十九岁的乡试还是名夺孙山了。吴敬梓在那十一年间,狂放不羁,放浪形骸,广疏家财,这种行为就是他对科举落第后强烈不满的印证。在那之后,吴敬梓移居南京,三十五岁被推荐应“博学鸿词”,参加了学院、抚院及督院三级地方考试,结果他因病未延试,最终未成功名。从此,吴敬梓看透科场的虚伪面目,在江南过起了自由自在的名士生活。将吴敬梓和范进进行对照,不难发现,二者的出身、科考经历、科举失利后的人生态度截然不同。吴敬梓没有范进那样的切肤之痛,因此他在

下笔描写范进中举后那种乐极生悲的心理状态不过是一厢情愿。

有人会质疑,吴敬梓身边有和范进经历相似的人,他通过细致的观察也可以把人物形象的“黑色幽默”描写得惟妙惟肖。范进在现实生活中确有人物原型,但笔者始终认为亲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知酸甜。也有人把蒲松龄和吴敬梓进行过比较研究,发现蒲松龄和吴敬梓的出身经历、生活遭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二人都出身较为寒素的书香门第,都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后来都成为科场上的失意者,都通过写作小说来讽刺科举制度,但他二人对科举的感受、认识和态度却有所不同。蒲松龄深受科举之害,却“始终把自己在科场上的不得意,没有能够攀登上科举功名的阶梯引为终身的憾事。”而吴敬梓是“等到他眼见当时与荐的江若度、梅淑伊、李岑淼以及他的从兄吴檠、友人程廷祚等人有的客死京都、有的铩羽南归的狼狈情景以后,终于使他猛醒过来,从此绝意仕进。”可见,有相似经历的人面对同一件事物所作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更何况是经历并不相似的吴敬梓和范进二人。故范进中举后欢喜得发疯的笔法夸大了艺术真实。

四、结语

《儒林外史》既然是讽刺性的小说,那么吴敬梓在人物表现中进行艺术夸张是无可厚非的。小说创作中的虚构和真实的关系,随着小说理论批评的发展,对虚构重要性和必要性的认识不断提高。“许多人提出小说创作不是简单地‘实录生活或依据正史,而且必须要有虚构,这样才能更‘真。”但是“小说的‘真不是具体的人和事的真实,而是‘情和‘理的真实。”因此小说体现的是人们普遍都能理解的生活情理,反映的是事物内在的规律。冯梦龙曾对小说创作中的虚构和真实关系说过这样的话:“事真而理不赝,即事赝而理亦真。”范进中举喜极而疯,是吴敬梓在艺术真实的处理上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艺术的夸张理应符合事物的内在规律,要做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范进在生活的折磨和性格的麻木下,年过半百中举后高兴得发疯是不符合人物心理发展规律的,细品起来这样的描写难免有生硬牵强之感,因此范进中举后喜极而疯是不合情理的艺术夸张。

参考资料:

1.吴敬梓著,李汉秋辑校《儒林外史汇校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

2.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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