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隆会议后的南南合作
2015-05-25任晓
任晓
万隆会议后的很多年里,南北关系进展甚微,南方国家处于不利境地
1955年4月召开的万隆会议也叫第一次亚非会议,其主要内容是反对殖民主义、争取世界和平和和平共处,增进各国的友好合作。万隆会议是历史上第一次由亚非国家自己处理自己事务的国际会议。亚非国家本拟于1965年在非洲国家阿尔及利亚召开第二次亚非会议,但由于矛盾重重而终于没能开成,从而使得万隆会议成了“绝唱”。当时叱咤风云的一代领导人也大都壮志未酬,不久就相继退出历史舞台,印尼总统苏加诺被政变架空、推翻,加纳领导人恩克鲁玛在出访期间被国内发生的政变推翻,拟议中的第二次亚非会议主办国阿尔及利亚总统本·贝拉被推翻,等等。
从1960年代到1970年代,世界上曾出现过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的大声疾呼。1974年召开的第六届特别联大,通过了《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宣言》和《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的行动纲领》。“宣言”指出,“占世界人口百分之七十的发展中国家只享有世界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新的国际经济秩序“将纠正不平等和现存的非正义,并且使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日益扩大的鸿沟有可能消除”。
但时隔不久,世界经济和政治中发生的各种事件,使得“新的国际经济秩序”很快被人淡忘。后来又有联邦德国前总理维利·勃兰特领导的国际发展问题独立委员会于1979年发表了《北方和南方:争取生存的纲领》报告。该报告指出,“国际关系,尤其是国际经济关系需要进行深刻的变革”,而现存的国际机构体系还是35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建立的,南方仍面临着许多需要从根本上加以纠正的不利条件,因此需要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但报告发出后实际效果有限,以致十多年以后由坦桑尼亚前领导人尼雷尔领导的委员会于1990年发表的报告《对南方的挑战》这样判断:“对南方大多数国家来说,80年代已被视为发展方面‘失去了的十年;它们的生活标准已远降到1980年的水平之下。”
至于由西方国家主导的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性机构,尽管在世界发展方面并非一无是处,但无论是1980年代的“结构调整计划”,还是1990年代的所谓“华盛顿共识”等,都没能帮助发展中国家摆脱贫穷、实现发展,甚至还给有些国家帮了“倒忙”,使其雪上加霜。
多年间,南北关系进展甚微,南方国家始终处于不利境地。其原因是南方国家没能发展起来,以至于没有力量改变不公正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
新兴大国群体性崛起重塑国际秩序
但是进入21世纪后,这种局面有了较大的改观。由于国际发展的大格局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出现了一批新兴大国,如中国、巴西、印度等,它们的群体性崛起重塑着国际秩序,甚至有人认为,“我们正经历三百年来未有之变局”。世界经济和政治都在呈现多元格局,而南南合作的勃兴促进了这一进程。
多年来,人们一直用“发展中国家”来指称世界上除发达国家外的众多南方国家。但实际上,所谓的发展中国家已经出现了各种变化和新情况。发展中国家间差异很大,一些发展中国家成为新兴的工业化国家,如在亚洲,韩国、马来西亚、泰国等都已成为新兴的工业化国家,新加坡更是成了发达国家。但纵观整个亚洲,仍有很多比较落后的国家。根据亚洲开发银行给出的数字,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穷人生活在亚洲,世界上有一半没有清洁饮用水的人居住在亚洲,世界40%的5岁以下婴儿死亡也发生在亚洲。
但就南南合作而言,新世纪里还是取得了不少重要进展,金砖国家合作机制便是其中之一。先是四个新兴国家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形成了一个群体,后来第五个发展中大国南非又加入到这一机制中——五个发展中新兴大国之间形成了一个来自四大洲的国家集团。金砖国家定期举行领导人峰会,共同探讨国际事务中的重大问题以及相互间的合作,努力用一个声音说话,并决定创建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为发展中国家间的实质性合作提供支持。
另一个合作的典范,是东盟十国和中国的合作(10+1)机制。这是邻近的东亚国家间的合作。冷战期间,东南亚和中国的关系有过尖锐的敌对和摩擦。冷战后,各方关系实现了正常化,东盟和中国建立了伙伴关系。围绕南中国海问题,中国和东盟国家于2002年共同发表了《南海各方行为宣言》,以此协调处理相互关系中的最敏感分歧问题,并拟在条件成熟时将双方海上合作上升到更高层次。
在经济上,东盟十国和中国建立了自贸区(FTA)。双方已经消除了贸易和投资方面的诸多壁垒,大幅度降低了关税,大大促进了整个区域人员、货物和服务贸易等往来。中国还努力帮助亚洲一些不发达国家实现发展,包括对老挝、柬埔寨、缅甸等国的援助等。中国还倡议建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以进一步建设和改善整个区域的基础设施,更好地加强亚洲国家间的互联互通。
此外,还在建设一个地理邻近的四个亚洲国家间的合作——中印缅孟经济走廊。
新兴市场国家以平等的地位和身份参与到全球经济治理的商讨和决定中
根据高盛公司2007年的统计,仅仅是金砖四国(南非其时尚未加入)的总量当时就已占世界经济总量的15%。2008年,这四国均已跻身于世界前十二大经济体之列,中国名列第四,印度第六,俄罗斯第九,巴西第十一。而到如今,世界上已经普遍认可中国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这四个新兴经济体中,俄罗斯的身份有点特殊。这是因为,俄当时还是八国集团(G8)的成员,但在该集团内,俄与其他七国的地位并不平等。G8由G7而来,G7是经济的也是意识形态的西方集团,G7讨论国际经济金融事务协调并不邀请俄参加。从这一意义上说,俄在G8中是被当作另类看待的。2014年,当克里米亚被俄“吸纳”后,西方七国决定严厉“惩罚”俄罗斯,G8基本上已寿终正寝。
早在2003年,法国主办G8峰会时即邀请了五个发展中大国印度、中国、南非、巴西、墨西哥的首脑与八国领导人对话,此即G8+5。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后来,英国主办格伦伊格尔斯峰会(2005年的G8峰会)、德国主办海利根达姆峰会(2007年的G8峰会),都大致循此模式展开与新兴经济体国家的对话。然而,在这一机制中,发展中大国是被邀请的角色,是客人,议程仍由G8确定,所以双方之间的地位并不完全平等。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突然爆发。这场193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大萧条”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发端于西方的龙头美国,它引起的震荡之大,波及范围之广,都是极为罕见的。新兴经济体国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这场危机的影响,不过总体而言,它们经受住了考验,阵脚未乱,而且企稳回升较快,尤其中国,是世界经济动荡中的一大亮点,与其他新兴国家一起,成为危机背景下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引擎。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二十国集团(G20)首次在峰会层次上召开。
G20峰会的诞生深刻地表明,在全球金融危机面前,G8已无力应对,新兴市场国家重要性的上升,已是西方无法回避和必须正视的现实。没有新兴市场国家的参与,世界经济事务就无法得到有效讨论和治理。因此,G20作为全球经济治理的新的机制,登上了历史和世界的舞台,其中的新兴经济体国家,除金砖国家外,还包括印尼、韩国、土耳其、沙特阿拉伯等。
这是世界多极化的一个重要表征。美国虽然仍是当今唯一超级大国,但其管控世界事务的能力已经下降。欧元区虽不至垮台,但已陷入经济衰退,希腊、塞浦路斯等欧洲小国险象环生,拖累了欧洲大国,后者虽使出浑身解数一再救急,欧元区摆脱危机却迟迟难有起色。相比之下,新兴市场国家表现抢眼。本来,世界政治已经走向多极化,现在因为经济多极化的进一步发展,使政治多极化得到了增强。
在这一新图景中,中国是一道亮色,已连续三十多年的快速经济增长,大大提升了自身的世界经济政治地位。当然,从历史的长过程看,也正因为它浓缩地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别国上百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走完的道路,所以中国的发展在很多方面体现出“夹生”的特征,很多经济社会矛盾有待化解。另外,中国的迅速崛起也在对外关系中引起了一些邻近或不邻近国家的不适应,这同样也需要在一定的时间内逐步化解。
(作者为复旦大学中国外交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