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比较研究*

赵春利, 石定栩

(1.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10;2.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

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比较研究*

赵春利1, 石定栩2

(1.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10;2.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

【主持人语】 本期专题为“华语语法问题研究”。

当今世界,华语的交际越来越活跃,华语的地位越来越显赫,华语的研究因而也显得越来越重要。加强和深化全球华语的研究,既是语言科学向前推进的要求,也是语言生活健康发展的需要。

华语的分布区域广泛,使用情况复杂。在不同的华人社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制约和影响,华语形成了各种不同的变体,产生了程度不同的差异。这些差异,有的是显性的,人们容易觉察;有的则是隐性的,容易被人忽略。相对于语音、词汇来说,不同地区华语语法的一致性较高,但并非没有差异,其差异往往表现在一些细节上。因此,研究华语语法,需要关注细节,从深层次上加以观察,对事实进行深入的发掘。

本期刊出的3篇文章,分别讨论了香港、澳门和马来西亚“华语语法”中的3个具体问题。赵春利和石定栩的文章在反映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在句法关系、时间标记、语义特征和主语关联上的一致性的同时,指出了它们在条件标记、动宾宾语和否定标记上的差异性。姚双云等的文章通过语料的定量统计,发现澳门中文里助词“的”的使用频率远低于通用中文,在修饰语标记、名物化标记以及话语立场标记3种基本用法上都显示出一定程度的语法变异。李计伟的文章也是通过定量统计和对比分析,让我们看到了马来西亚华语与普通话的形容词在具体成员、意义以及搭配范围上表现出的种种不同。

应该说,3篇文章对事实的观察是充分的,发掘是深入的,描写是细致的,因此都能从一个侧面揭示出不同地区华语的语法差异。

华语语法的研究任重道远。我们需要更多这方面的研究。

[学科主持人简介:汪国胜,男,湖北大冶人,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方言。]

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在句法和语义上既有共性,也有差异。一方面,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在句法关系、时间标记、语义特征和主语关联上存在一致性;另一方面,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在条件标记、动宾宾语和否定标记上存在差异性,造成差异的原因与语言接触、语法化进程和文言文保留成分有关。但是,无论是港澳中文还是标准中文,“经”字句却因经济原则和重新分析而表现出带“动补”宾语的发展趋势。

“经”字句;港澳中文;经过义;经受义

一、引 言

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在介词“经/经过”引导的状语从句上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共性说明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之间存在着历史发展的同源关系,而差异性则说明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会因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地域等社会因素的不同而造成语言的变异。

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借助语义语法理论、语言接触与变异理论和语法化理论,通过对比法和变换法等研究方法,揭示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介词“经”字句在句法语义上的异同,并解释造成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句法语义差异的内在因素,以期提高对港澳中文语法特点的认识和重视,促进对港澳式中文标准化、规范化的研究,并为语言接触与变异理论提供经典案例。

为了叙述方便,本文把介词“经/经过”所介引的状语从句统称为“经”字句,不再区分介词“经”与介词“经过”的细节差异。本文所指的港澳中文是指通行于香港和澳门的书面汉语,标准中文是指通行于大陆的普通话书面汉语。①②马毛朋.港式中文连词调查报告[J].汉语学报,2012,(3).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76.港式中文的语料主要来源于《苹果日报》、《太阳报》等;澳式中文的语料主要来源于《澳门日报》、《澳门华侨报》等;标准中文的语料主要来源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网络版语料库(CCL)。

本文首先从4个方面对前人的相关研究进行综述,并提出问题;其次通过比较说明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在句法关系、时间标记、语义特征、主语关联4个方面的共性;第三,揭示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在条件标记、动宾宾语和否定标记上的3点差异,并做出解释;最后,指出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经”字句宾语的共同发展趋向。

二、前人关于“经”字句的相关研究

目前尚没有学者直接研究港澳中文里介词“经/经过”的句法语义,但有诸多学者对古代汉语和现代标准中文的“经/经过”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根据研究重点的不同,主要分成以下4个方面。

(一)关于“经/经过”的词性认定

目前,语言学界对“经/经过”的词性界定主要有3种观点:动词说、介词说和动介兼类说。第一,动词说的代表是吕叔湘①马毛朋.港式中文连词调查报告[J].汉语学报,2012,(3).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76.、曹起②李斐.港式中文词类活用现象调查报告[J].汉语学报,2012,(3). 曹起.试论“经(经过)”的词性[J].渤海大学学报,2007,(1).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681.第二,介词说的代表主要是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的《现代汉语虚词例释》等。④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现代汉语虚词例释[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82.第三,大部分学者认为“经/经过”既有动词用法,也有介词用法,属于动介兼类说,主要代表有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写组的《现代汉语虚词》⑤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写组.现代汉语虚词[Z].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131.、王自强⑥王自强.现代汉语虚词用法小词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96.、李忆民⑦李忆民.现代汉语常用词用法词典[Z].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5:649～650.、侯学超⑧侯学超.现代汉语虚词词典[Z].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36～337.和方清明⑨方清明.也论“经过”的词性——兼与曹起先生商榷[J].渤海大学学报,2008,(1).等。我们认为,无论是“经”字句与后续句的句法关系还是“经/经过”与宾语语义类型的组合关系或者“经”字句与动态助词“了、着、过”的搭配关系,“经/经过”都正在经历一个由动词向介词的演化过程中,因此,既延续着自身原有的动词用法,也展现着进行中的介词性质。

(二)关于“经/经过”的语法化研究

马贝加是语言学界较早关注“经/经过”语法化路径的学者,她根据“经/经过”所带宾语的差异和出现时间的先后,不仅最早把介词“经/经过”产生并成熟的年代界定为南北朝时期,而且还揭示了介词“经/经过”经过了一个从处所介词到时间介词再到经手介词、最后到经历介词的演化历程。10马贝加.介词“经”的产生与发展[J].温州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1999,(1).尽管她清晰地勾勒出介词“经/经过”的语义演变路径,但对介词“经/经过”经历义缺乏语义方向的解释,分析尚显粗糙。本文就试图通过对比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特点,揭示并验证因主语的语义角色和句法关系的不同,经历义的介词“经/经过”需要分成主动性的经过义和被动性的经受义。陶文娟试图从社会发展、句法位置和认知规律角度解释“经过”从动词到名词再到准介词的语法化过程,观点明确,但对准介词“经过”源自名词“经过”的论证不够充分,名词产生介词的说法既缺乏丰富的史料依据,也缺乏介词产生意义上的类型学支撑。①陶文娟.试论“经过”的语法化及其机制[J].文教资料,2011,(33).

(三)关于“经/经过+VP”的性质研究

屈哨兵从历时与共时相结合、形式与语义相印证的角度,深刻地揭示了隐含在“经/经过+VP”结构中的双重受动特征及其语用势能。②屈哨兵.“经过/经+VP”结构的受动特征和语用势能[J].语言科学,2004,(3).与“经/经过”的介词化演变路径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屈哨兵对“经/经过+VP”受动特征的揭示,很有启发性,可以使介词“经/经过”的经历义更加形式化和细腻化。本文认为“经/经过+VP”结构在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中都还存在着主动性的用法,特别是在港澳中文中。

(四)关于“经过”与“通过”的比较辨析

《现代汉语虚词例释》较早通过对比“经过”与“通过”的差异来揭示“经过”的句法和语义,即“通过”用来引介作为媒介的人、物、事和方式。而“经过”则引介某个具有时间性的过程。③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现代汉语虚词例释[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82.后来,刘晓曦、任海波④刘晓曦,任海波.“经过”和“通过”的比较分析[J].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1).和郑超⑤郑超.“通过”和“经过”的辨析[J].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8,(1).辨析了“经过”与“通过”在句法特征和语义特征上的差异,着重强调“经过”介引短语中常常有时间词或形容词,其介引的动作是实现某种结果的必要条件,这一点与陈昌来⑥陈昌来.介词与介引功能[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198.把“经/经过”看做是条件介词不谋而合。本文将会重视介词“经/经过”的短语结构与其后续句之间的条件关系,尤其从主动性和被动性角度重视施事主语和受事主语在条件从句中的分布规律。

本文在前人对古代汉语和标准中文“经”字句研究的基础上,主要研究以下3个问题:第一,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在句法语义上的共性;第二,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在句法语义上的差异;第三,造成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异同的主要原因。

三、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的共性

通过语料调查与对比,可以发现,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具有以下4点共性:其一,在句法关系上,“经”字句与后续句都是状语从句和主句的关系;其二,在时间标记上,“经”字状语从句的时间标记词都是“后/之后/以后”;其三,在语义特征上,“经”字所介引宾语的语义特征都是动作行为的“过程性”;其四,在主语关联上,“经”字从句主语与后续主句主语都包括异指型和通指型两类。

(一)“经”字句与后续句的句法关系相同

无论是港澳中文还是标准中文,“经”字句与后续句在句法关系上都是状语从句与主句的关系,在句法顺序上都是状语从句在前而主句在后的顺序,在语义类型上都是强调时间先于主句行为的条件性,因此主要分成时间状语和条件状语两类。港澳中文如1),标准中文如2):

1)a.经警方初步调查,伤者是被气枪所伤。(太阳报2014-08-07)

b.经过11小时的夤夜聆讯,经过验伤的纷扰,经过被告2小时滔滔不绝的自辩,台湾前总统陈水扁昨晨被法官裁准收押。(苹果日报2008-11-13)

c.经多年拼搏,古嘉豪入职仲量联行后几乎“一年升一级”。(澳门日报2014-03-10)

d.经过一场角逐,比赛最终由蔡高中学林君豪获冠军。(澳门日报2014-03-10)

2)a.经多方联系,他被安排在某机关看门。(CCL)

b.经一年奋战,年产百吨VC的项目于1981年建成投产。(CCL)

c.经过他的改革,这个阵营确是全国一流的。(CCL)

d.经过讨论,梅特娜提出了一个清晰合理的解释。(CCL)

(二)“经”字句作状语从句的时间标记相同

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的“经”字句都可以在句法功能上作时间性状语从句,都分为无标记和有标记,而时间的标记词都是“后、之后、以后”,凸显“经”字句所指的事件在整个事件序列中处于在时间或逻辑上先期发生的事件,港澳中文如3),标准中文如4)。

3)a.经过第一轮淘汰后,日前九位晋级港女到荔枝角青年宿舍作三日两夜生活体验。(苹果日报2014-09-02)

b.陈续称,经过是次失窃案后,日后不会将蛋预早存放在货斗,以免贼人“食髓知味”,再度将蛋偷去。(苹果日报2014-04-23)

c.经综合考虑后,选管会决定在划票间的出入口加设半透明纱布帘遮挡。(澳门日报2013 -09-12)

d.经过数次之后,用手掌包裹着整个杯底慢慢摇晃,继而掌心的温度令酒香释放,再重复嗅出酒香。(澳门日报2013-11-11)

4)a.宪法修正案经本次大会通过后,必将对我国整个法制建设起巨大的推进作用。(CCL)

b.刚刚飞驰开进的坦克、汽车,经伪装屏蔽以后,可以突然从现代侦察仪器的屏幕上消失。(CCL)

c.经过几次战斗之后,他与仇视阿兹特克霸主的各部落达成协议。(CCL)

d.即使你成了白领阶级的人,经过多年之后,对于第一次踏进公司或初学时的经验,依旧还是存在记忆。(CCL)

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介词“经/经过”与时间标记词“后/之后/以后”组合,而是“经”字介宾短语与“时间标记词”组合做时间状语,其层次关系如表1所示:

表1 “经”字时间状语从句的句法层次

(三)“经”介引宾语的语义特征基本相同

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的介词“经/经过”都可以介引四类宾语:主谓短语、光杆动词、状中短语和定中短语。无论“经”字句是时间状语从句还是条件状语从句,从语义特征上看,四类宾语所指动作行为都具有“过程性”语义特征,而非“结果性”,如:

5)a.因为车祸被“撞”出娘胎的“奇迹宝宝”再创奇迹。经过医生多日治疗和护理,男婴伤势迅速好转,身体已经康复七、八成,食量、睡眠均为正常。(苹果日报2014-04-06)

b.由《旺报》、《凤凰网》主办的第四届两岸征文颁奖典礼今日举行,经过专业评审团甄选,台湾及内地共有十六名作者获奖。(澳门日报2013-10-26)

c.经安康市检察院批准,安康市公安局恒口分局在大河镇以盗窃罪、销赃罪公开宣布逮捕这个团伙的19名成员。(CCL)

6)a.殴打老师事件发生后,校方经过了解,主动报警调查,对传媒和家长的查询毫无隐讳,照实情发布消息。(太阳报2004-02-17)

b.经调查,日前再有一名卅六岁姓梁本地居民,前赌场职员在珠海落网。(澳门日报2013-08-23)

c.据统计,经过改造,南京路商业营业面积陡增近十万平方米之多。(CCL) 7)a.消息指,警方经过深入调查后,去年已暂停江的辅警职务,他们掌握证据后前日采取拘捕行动,以欺诈罪将江拘捕。(太阳报2014-03-06)

b.经多年拼搏,古嘉豪入职仲量联行后几乎“一年升一级”,由最初的地产顾问先后升经理、高级经理、董事、高级副董事等。(澳门日报2014-02-19)

c.经过细致观察,刘老师发现这个学生思想单纯,纪律差,并不是故意与同学过不去。(CCL)

当宾语为定中短语时,主要包括3类:第一类是名词中心语,常见的名词有:程序、过程、旅程、车程、工序、步骤、环节、阶段、时间、课程、科目等,名词前必须有定语才可以进入到介词“经”的宾语位置,否则不合法,如8);第二类是源自状中短语加“的”类,如9);第三类是源自主谓短语加“的”类,如10):

8)a.经过六小时的手术,胡女士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绷带,面部有些浮肿,可以看出面容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但最终效果,还要等消肿后才能知道。(苹果日报2013-01-23)

b.经过近30小时的旅程,大熊猫“星徽”和“好好”于23日下午顺利抵达比利时布吕热莱特市的天堂动物园。(澳门日报2014-02-25)

c.经过这样几个步骤,理论革命才变成了真正的科学革命。(CCL) 9)a.经过多个小时的抗争,示威者渐现疲态,有人暂借因道路阻塞而滞留的双层巴士作休息室。(太阳报2014-09-30)

b.专家对斌斌和家人的评估正面,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和适应,斌斌不单长高长胖了,人也开朗活泼了。(澳门日报2013-12-12)

c.公安人员经过细致的调查,很快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先后抓获11名吸贩毒人员。(CCL) 10)a.经过吴彦祖的布局,这群人顿时四分五裂,被他手到拿来。(苹果日报2014-04-18)

b.该对情侣被送拱北医院急救后,再转珠海市人民医院抢救,经过两院医生的竭力救治,两人于次日先后脱离生命危险。(澳门日报2014-02-20)

c.经过笔者的再三鼓励,她重新用中文写作,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突破的步骤。(CCL) (四)“经”字句与后续句的主语关联基本相同

根据语料调查,可以发现,“经”字句的主语与后续句的主语,无论是缺省还是显示,二者存在着一定的关联类型。一类是主语异指型,当介词“经”介引的是主谓短语或者源自主谓短语的定中短语时,“经”字从句主语与后续主句主语的所指是不同的,如5)、10)、11);一类是主语同指型。当介词“经”介引的是光杆动词、状中短语或定中短语时,无论主语出现在“经”字句前面,还是缺省,一般都与主句的主语是同指的,如6)、7)、8)、9)、12):

11)a.经过工作人员劝导,只有20多名旅客前往酒店休息,其余旅客不愿接受该条件。(苹果日报2014-09-01)

b.经过公安部门初步调查,这起中毒事件是一名儿童从外面带来食物到校园里食用引发的中毒事件。(澳门日报2014-03-21)

c.严新更加奋发练功,8岁这年,经父亲前去恳求,他(严新)又跪拜大名鼎鼎的海灯法师为师。(CCL)

可见,从句与主句的主语异指型可以通过表2表现出来:

表2 “经”字状语从句与主句的主语异指型

12)a.立法会经过4天讨论,(立法会)今日下午终于完成审议买家印花税(BSD)及加强版额外印花税(SSD)条例草案。(苹果日报2014-02-22)

b.(港珠澳大桥首节隧道沉管)经过连续廿三个小时的系泊、绞移、沉放和拉合等工序,港珠澳大桥首节隧道沉管昨晚十一时顺利完成着床对接。(澳门日报2013-05-04)

c.(菲尼亚斯)经过短时期的昏迷后,菲尼亚斯似乎并未受到这样一次严重伤害的明显影响。(CCL)

总的看来,从句和主句在主语同指时,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承前后省式,如12a);一种是启后前省式,如12b/c)。可以通过表3表现出来:

表3 “经”字状语从句与主句的主语同指型

四、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经”字句的差异

根据语料的调查和比较,可以发现: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在“经”字句的句法语义上主要还存在着4点差异:其一,条件标记的差异。港澳中文的部分条件性“经”字句具有标记词“下”,即港澳中文可以形成“经/经过……下”的条件从句,标准中文没有该类条件标记;其二,主动被动的差异。大量的港澳中文“经”字句宾语是“动宾结构”,保留着主动性较强的经过义;而标准中文则是以宾语“受事宾语+动词谓语”为主,体现了被动性较强的经受义;其三,否定形式的差异。港澳中文的“经”字句具有独特的否定词“无、未有”,而标准中文的否定词是“没、没有”。

(一)港澳中文的有些“经”字条件从句具有标记性

当“经”字句作条件状语从句时,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都具有无标记类,如13);但不同的是,港澳中文的条件性“经”字从句还包括有标记类,其条件标记词是“下”,从而形成“经/经过……下”的条件从句,如14):

13)a.当年被嘲为小伙子爱上天后,经过岁月的洗礼,霆锋已是影帝级巨星。(太阳报2014-09-29)

b.经过一整年努力,郭志玮满意全年表现,未来期望一四年在亚运会突破自己。(澳门日报2014-02-02)

c.化纤行业的生产,经过几十年的改造和调整,目前已基本形成合理的资源配置和生产布局。(CCL)

14)a.南韩新援中坚张敬珍,经过数场友赛磨合下,今仗亦有望首次落场。(苹果日报2014-01-11)

b.曼城不少主力都已经归队,迪斯高、戴维施华、占士米拿以及耶耶托尼皆已在上周报到,经过近一星期时间提升状态下,有望在今仗获派上阵。(苹果日报2014-07-30)

c.面包机虽非新的家电,但经过不断改良下,再也不是仅可烤焗简单面包。(澳门日报2014-01-30)

d.新组的拳艺青少年女子龙舟队,虽大部分队员都是第一次参加这项目的比赛,但在全队上下一心,经过近三个月每周六天的系统训练下,建立出齐心。(澳门日报2013-09-25)

造成港澳中文条件性“经”字从句有标化的原因,可能在语言接触中受英语条件从句“under”的影响,如15):

15)a.Under some process,it has been excluded from the greenbelt.(BNC)

b.The fatherless Francesca,under more pressure to make a living,had gone to Cambridge to read law.(BNC)

(二)港澳中文的大量“经”字句可以带“动宾短语”作宾语

根据语法化理论,结合马贝加①马贝加.介词“经”的产生与发展[J].温州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1999,(1).对“经/经过”的历时演变研究,可以看出:汉语的介词“经/经过”经历了一个从处所介词、时间介词、经手介词、经历介词的演化路径,如表4所示:

表4 介词“经”的语义分化与演变路径

无论介词“经/经过”所介引的是处所、时间还是经手,经历,从从句主语的施事强度看,介词“经/经过”所引导的状语从句都是带有较强主动性的“经”字句。随着语言的发展,经历义的介词“经”开始分化,一是保留着主动性较强的经过义“经”字句;二是演变出被动义较强的经受义“经”字句。

而在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中,“经”字句主动被动语义演化的进程并不同步,港澳中文中更多地保留着主动性较强的经过义“经”字句,而标准中文则更多地演化出被动性较强的经受义“经”字句,所以,澳式中文的大量“经”字句可以带“动词谓语+受事宾语”结构,如16),而标准中文则较少使用,如17):

16)a.消防员接报赶至车厂,经检验冒烟列车后,证实列车无发生火警后离开。(太阳报2014 -08-20)

b.外国媒体报道,经过两轮递交招股文件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快将批准阿里的上市申请。(苹果日报2014-07-12)

c.经考虑骑师余健雄证供,兽医证供及观看赛事影片后,骑师余健雄被指控违反澳门赛马会赛事规例第14(xvii)(a)条疏忽。(澳门日报2013-05-03)

d.崔世安表示,善丰花园事件发生至今,政府多次强调首要保障住客及附近居民的安全,并经行政程序及专业人士寻找事件原因,目前仍在跟进责任谁属。(澳门日报2013-10-12)

17)a.他说,经过不断优化方案,“九五”石化总公司在目标不变的前提下,固定资产投资从原计划1800亿元降到1500亿元。(CCL)

b.煤炭部经过总结实践经验,广泛征求意见,拟订了煤炭法草案。(CCL)

标准中文里大量使用介词“经”带“受事宾语+动词谓语”的被动义较强的结构,如18a/b);有时受事宾语还会通过介词“对”引入,如18c/d),充分体现了“经”字句的被动性语义。

18)a.经市场调查分析之后,他们实行名牌延伸,选择了儿童饮品项目。(CCL)

b.盖州市县属国有工业企业连续8年亏损,经过产权制度改革,于今年8月解决了亏损状况。(CCL)

c.那些以振兴汽车工业为己任的企业家们,经过对严峻形势的冷静分析,取得了共识。(CCL)

d.该产品是未经卫生部批准的特殊用途化妆品,经对送检样品进行检测,含有禁用物质氢醌2。(CCL)

当然,港澳中文的介词“经/经过”也可以介引“受事宾语+动词谓语”组成的被动义结构,只是使用频次较低,如19):

19)a.经过广泛的意见调查后,航空公司最终选出新西兰的国家标志银蕨叶作为机身图案设计(太阳报2013-06-25)

b.政府称,经过意见收集,社会意见分歧较大,未能取得一致的共识。(现代澳门日报2013 -11-24)

(三)港澳中文里“经”字句否定标记词“无”

港澳中文与标准中文在“经”字句的否定标记词都是用“未”,如20);但值得注意的是,港澳中文的特殊否定标记是“无、未有”,如21),而标准中文却是“没/没有”,如22):

20)a.柯震东同房祖名因为未经过法院定罪,所以应该不会像其他受羁押者一样要穿蓝色囚衣。(太阳报2014-08-21)

b.小小澳门女,未经过甚么专业培训,凭着一股对粤曲喜爱的感情——是自小就积聚了的感情,到如今,不单在台上唱,也在台下写。(澳门日报2014-08-22)

c.公民享有肖像权,未经本人同意,不得以盈利为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CCL) 21)a.机场保安被踢爆严重“失守”个案,一整个背囊无经过安检,进入机场客运大楼禁区却无人发现。(太阳报2014-06-03)

b.无经过合法申请途径,便擅自雇用非本地居民从事工作,便属于聘请无任何工作许可之人,是比较典型和明显的非法工作情况。(澳门日报2005-07-16)

c.律师梁永铿表示:“由于佢喺法庭内未有经过审讯,唔会有认罪过程,所以并唔会留案底。”(太阳报2014-08-31)

d.澳门特区政府未有经过与中央政府主管部门协商,无法得到中央政府主管部门的“背书”。(华澳人语2013-05-23)

22)a.没经过考试,破格把苏洵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CCL)

b.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没经过专业技术培训、考核,属“门外汉”或“二把刀”。(CCL)

c.在桑坪这个深山乡,没有经过任何培训,竟也涌现出一批善推销的“高材生”。(CCL) d.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CCL)

之所以港澳中文“经”字句特有的否定标记是“无、未有”,主要是保留了文言文的否定成分。

总的说来,造成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的“经”字句句法语义差异的原因主要是语言接触中英语的影响、语法化发展进程的差异和文言文保留成分的差异。

五、“经”字句的发展趋势

无论是港澳中文还是标准中文,介词“经/经过”所介引的宾语具有动作行为的“过程性”语义特征,这是由“经/经过”的语义所决定的。所以,根据语义语法理论(邵敬敏;①邵敬敏.“语义语法”说略[J].暨南学报,2004,(1).赵春利②赵春利.关于语义语法的逻辑界定[J].外国语,2014,(2).),介词“经/经过”就不可能带“结果性”补语的述补宾语,比如:*经找到、*经救活、*经观察清楚、*经过解释明白、*经过考虑好等,而必须是可持续的“过程性”动词,如:经寻找、经抢救、经观察、经过解释、经过考虑等。

有意思的是,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里都出现了少量介词“经”带述补短语宾语的例子,如23):

23)a.关于神州奇女郭美美的家世,官媒新华社有段突出介绍说,经查明,郭美美一九九一年出生在湖南益阳一个单亲家庭。(太阳报2014-08-07) b.佛山市2月5日确诊病例张某,经治愈于2月28日出院。(澳门日报2014-03-06) c.下村一名姓刘的妇女偷挖春笋,经发现后,“禁山会”罚她放了一场电影,并在放电影时向观众作检查。(CCL)

从目前来看,能够进入介词“经”宾语位置的述补结构尽管不多,但已经暗示介词“经”的语义分化趋势。之所以会出现“经”带述补短语宾语的情况,与语法的重新分析和语用的经济原则有一定的关系。在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里,“经查明、经治愈、经发现”的形成过程可以分成三步,如表5所示:

从句法上看,表达的完整结构“经过调查表明”属于毗邻式状中结构,其中,“经过调查”是状语,而“表明”是谓语;基于经济原则,该结构变成了简约式状中结构“经调查表明”,其中,“经调查”是状语,而“表明”是谓语;通过重新分析以后,该结构整合为分析式介宾结构“经查明”,其中,“经”是介词,而“查明”则是宾语,如24);“经治愈”如25),“经发现”如26)所示:

24)a.[经过调查]表明,整个三峡库区共有232个需要搬迁避让的项目。(CCL)

b.[经调查]表明,吃鱼确可使脑中DHA增多,在吃鱼后两三天内DHA即可入脑。(CCL)

c.经查明,蔡彬及其家人实际拥有廿二处房产,且其在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广州城管局番禺分局任职期间收受贿赂,违规经商。(澳门日报2013-09-13)

25)a.宫颈糜烂[经过激光治疗]痊愈后会影响子宫萎缩。(39健康网2008-12-23)

b.患慢性前列腺炎、后尿道炎及精囊炎等,[经治疗]痊愈后,早泄这一症状,也会随之消失。(雅虎香港2007-04-19)

c.这只10岁大的企鹅,从渔夫捕鱼的网被救出来,经治﹏﹏愈后拒绝离开。(太阳报2011-02 -03)

26)a.据深圳市卫计委有关负责人介绍,[经过调查]发现,该机构共介绍37例顾客去香港做胎儿性别鉴定。(21CN新闻2014-06-13)

b.省公安厅去年七月发现,以陆丰籍博社村人蔡旋为首团伙大肆制贩毒,[经查]发现,蔡旋伙同蔡秋弟在陆丰及深圳等设立制毒场。(澳门日报2014-01-03)

c.福建将严查冒名顶替上大学现象经发﹏﹏现将取消录取。(福建新闻网2010-09-03)

可以说,港澳中文和标准中文在“经”字状语从句上既有共同性,又有差异性,但随着港澳大陆三地信息交流的增加,“经”字句在介引述补宾语的发展趋势上也表现出较强的一致性。

A comparative study of Jing-constructions in Hong Kong-Macau Chinese and in standard Chinese

ZHAO Chun-li1&SHl Ding-xu2
(1.College of Literature,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10,China; 2.Department of Chinese and Bilingual Studies,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Hong Kong,China)

Either syntactically or semantically,there are som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Jingconstructions in Hong Kong-Macau Chinese and in standard Chinese.On the one hand,there are similarities in terms of their syntactic relationship,time-markers,semantic features and subject association.On the other hand,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erms of the condition-markers,verb-object phrases and negative markers.These differences are related to the language contact,grammarization and the influence of classical Chinese.However,the latest survey shows that the use of verb-complement object of Jing-constructions has become popular due to the economical principle and re-analysis.

Jing-construction;Hong Kong-Macau Chinese;undergoing;withstanding

H146

A

1000-5110(2015)01-0025-09

[责任编辑: 杨 恬]

赵春利,男,山东德州人,暨南大学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和汉语教学。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球华语语法研究”(11&ZD128);国家语委重点项目“海峡两岸(含港澳台)语文现状和发展趋势比较研究”(12ZD126);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基于语义地图的句末助词多功能研究”(13BYY117);暨南大学研究生精品课程建设“现代汉语语法学”立项资助(51001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