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夏草
2015-05-21杨文丰
杨文丰
不是什么幼虫都能成为冬虫夏草菌的寄生体。
小虫活动的天空是如此高阔,土地是如此辽远,小虫更是如此之多,何以冬虫夏草菌偏要选择蝙蝠蛾幼虫的身体为寄生体呢?选菜青虫就不行吗?当然,其形象并不怎么高雅,但毕竟还是虫,还能够化蝶,翩翩然上下,亦虚亦实,恍兮惚兮,饶有诗意的。蝙蝠蛾幼虫作为冬虫夏草菌的“培养体”,难道是被宠幸? 被选美?是命运的安排吗?
也不是任何真菌都能生长在蝙蝠蛾幼虫的身体里。
我们比较熟悉的真菌如蘑菇、霉菌,还有酵母菌等,谁也不会想到要深入如此逼仄、窄小的“虫体环境”。冬虫夏草菌寄生入蝙蝠蛾幼虫体内,也不一定是出于什么冤家路窄。我想,一开始可能也只是一种偶然事件,只是这种偶然多了,才逐渐养成一种习惯,最后形成如此特定的自然选择。这种自然选择,与《诗经》里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情理,该是相似的。
寒冬是萌生冬虫夏草的季节。雪野洁白,四野寂静。千山鸟飞绝。野渡雪自白。这样的日子,蝙蝠蛾幼虫只能躲藏在寒冷的泥土里,体质已下降,终于抵抗不了冬虫夏草菌强行钻入自己的玉体,吸取体内的营养,在体内萌发菌丝体。经过隆冬到初夏漫长的日子,可怜的幼虫终于被吃得只剩下一袭皮,皮中全是密密实实的菌丝体(菌核)。入盛夏,菌核茁壮成长,不久,便从“虫”嘴巴那头伸出一根中间肥两头略尖、表面上生着一些小球体、里面隐藏着不少冬虫夏草后代(子囊孢子)的棒子。这棒子窜出泥土以后,怎么看都像夏天的草叶。
也不是任何地方都能生长冬虫夏草。
江南烟雨,天潮潮地湿湿,不适合冬虫夏草的生长。岭南天气,风热温湿,也不适合冬虫夏草的生长。根据科学考察,冬虫夏草只适合生长在我国四川、西藏、云南、贵州、青海、甘肃一带森林中潮湿的地方。想来,这真使经济至上的尘世短了不少冬虫夏草的产量。
冬虫夏草是幸运的吗?已无法看见白云回望合,无法像蝴蝶一样舞入菜花无处寻,陷入如此的境况,能是虫的幸运吗?虫啊,要怪就只怪自己的命运吧!你何以要躲藏在冬的泥土里呢?何以要鬼使神差遇上什么菌呢?何以不固守好自己最后的防线,让人家钻入自己的玉体呢?……更何以年年岁岁、一代又一代总要被重复吃掉呢?
成为冬虫夏草绝不是菌的美德,而是菌的鸠占鹊巢,菌的侵略行径,菌的霸权主义;是冬天开始的弱肉强食,冬天里的强奸作为,生物界的罪恶逻辑;是菌将自己的幸福生活乃至未来建筑在其他生物的死亡之上。谁能想象得出虫的死亡过程有多痛苦?
冬虫夏草是虫与草的流血“整合”,是虫的死亡式异化。我想,这种异化的过程不但是慢慢的,更是悄悄的过程,是绿血在流淌的过程。这种异化无疑可以上溯到农业文明出现以前,甚至上溯到人类还没有出现之前。 是“伟大”的冬虫夏草将一种菌的习惯、行为,乃至思想,让虫壳包裹了,包装了,甚至连名字也“去真菌化”了。
世上不是有“披着羊皮的狼”吗?我以为冬虫夏草不折不扣就是“披着虫皮的狼”。友人从西藏归来,带给我一小包冬虫夏草,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冬虫夏草,因为是从生态环境最好的西藏出产的。我想,迄今为止人类的所谓生态学观念,本质上仍然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对于蝙蝠蛾幼虫来说,即便生活在西藏那样的土地上,生态环境也未必能说是好。
冬虫夏草使菌的身价得了道升了天。冬虫夏草入药,性温味甘,极具补肺益肾功能。煲一锅鸡汤,投四五条冬虫夏草即可。优质的冬虫夏草,药店已售数万余元一斤。
在地球村,新的冬虫夏草依然在产生……
(选自《蝴蝶为什么这样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