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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山

2015-05-15姜贻斌

湖南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汉阳老花电车

姜贻斌

李桃子

(故事地点:家属组)

在我们窑山,家属组有好几个。大约有七八个吧,几乎每个单位都有。

所谓的家属组,就是职工的家属,几乎都是女人。当然,也不排除个别半大的后生。他们没有正式工作,又不能闲在家里。所以,出来做点事,多少能够补贴家用。

这里说的是三工区的家属组。

组里有个叫李桃子的女人,其命运叫人感慨。男人古汉阳是重残疾,双腿已被截掉。那是在井下被矸石打断的。他每天不是躺在床铺上,就是坐在轮椅里,心理上跟肉体上的难受,是可想而知的。还有两个崽,一个七岁,叫当当。一个四岁,叫归归。所以,李桃子的负担很重。她满脸忧郁,眉头不展,平素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无论妇女们说什么笑话,她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不笑,妇女们也不说她,明白她的负担很重。

古汉阳没有残废之前,脾气之好是窑山盖一的。性格温和,童叟无欺。自从截断双腿之后,他变得十分暴躁。虽然双腿不能动弹,他却充分发挥双手的功能。只要不顺心,就要把能够拿到的东西乱摔三千。你摔就摔吧,发泄发泄也罢。他却还要以东西为武器,以李桃子为主要目标,狠狠地朝她打过去。所以,间常把李桃子的脸上肩上打得一团红肿,或流出血来。古汉阳不打崽女,专打李桃子。看来,他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其实,古汉阳最不应该打婆娘的。婆娘每天要出去做事,还要做家务,还要照顾他跟崽女,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把她打伤有何好处?古汉阳却不管这些,好像也要把婆娘打个残疾,以便成为他忠实的一步不离的伴侣。古汉阳也不想想,现在他这个台柱子倒塌了,家里全靠着李桃子。如果她这个台柱子倒塌了,那这个家不就散了摊子吗?

李桃子理解男人的烦躁跟痛苦,却无法面对他的无理取闹甚至伤人。李桃子多次哀求过他,求他不要打她。再打的话,说不定哪天会被他打死的。古汉阳凶狠地说,我就是要打死你这个婊子婆,打死了老子省心。李桃子抹着泪水说,那你把我打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古汉阳骂她是婊子婆,这让她很伤心。她是婊子吗?自从古汉阳残疾之后,她连个正常的女人都算不上了。

古汉阳截掉双腿,实际上已经影响到命根的张扬。所以,他早就跟婆娘斗不成榫子了。也所以,他的疑心很重,怀疑婆娘跟别人斗榫子。那些颠龙倒凤的画面,经常在他的眼前出现。甚至,看到李桃子稍稍高兴,他的疑心则更重。他就要莫明其妙地问道,哎,婊子婆,你是不是跟别人斗榫子了?他就是这样羞辱婆娘的,搞得李桃子非常恼怒。有时,恨不得把男人跟轮椅推到河里去喂鱼。说实话,李桃子以前根本没有过红杏出墙的想法,尽管有时也欲火难耐。她觉得古汉阳很可怜,如果自己还在外面偷人,那是很对不起他的。所以,尽管有许多男人明里暗里地对她丢眼色,试图勾引她,她却一律不齿。

古汉阳经常这样怀疑她,平白无故地污辱她,李桃子除了反感之外,心里头居然悄悄地起了变化。这个变化很微妙,也很复杂,是说不出口的。好吧,你不是说我跟别的男人斗榫子吗?娘卖肠子的,那我就斗个榫子给你看看吧。当这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时,连她自己都吓一大跳。哎呀,我这是怎么搞的?我是不是要疯了?刚开始,她想把这个大胆的念头使劲压下去,压到心灵的最深处,不让它钻出来。谁料,古汉阳越骂越怀疑,所以,她的这个念头像个强力弹簧,越压越顽强地弹了起来,已经无法强压下去了。以致到后来,这个念头竟然像洪水泛滥,在心里无限地膨胀着,几乎占据了她的每根血管跟神经末梢。李桃子这才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了,不如让它浩浩荡荡去吧。

李桃子虽然心里已经放纵了自己,其言行还是很小心的。深知这毕竟是个不光彩的事情,并不想闹得沸沸扬扬,只想能够秘密地进行。所以,对于几个暗示过她的男人,李桃子进行了仔细地观察跟对比,觉得一个叫老花的男人还比较满意。老花四十来岁,身体结实,人也算厚道。老花这个称呼,虽然不是蛮好听,她却认为,老花其实不花。况且,老花也是一个人,婆娘早已去世。老花的家在乡下,两个崽女跟着爷爷奶奶。所以,老花至今睡的还是单身宿舍。说来也巧,老花跟古汉阳原来是一个采煤班的。古汉阳的命不好成了残疾。老花的命也不好,虽然本人健全,婆娘却去世了。

所以,李桃子打定主意跟着老花。

当然,在窑山他们除了说话或暗示,是不敢随便斗榫子的。窑山很不方便,没有合适偷情的地方。四处除了眼睛还是眼睛,哪里能够行露水夫妻之事呢?所以,他们商量只能分头悄悄地到山上会合。大山离窑山不远,里多路。比较安全,很少有人出没。当然,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安全之地。

世上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自从跟了老花以后,最大的变化是李桃子。她脸上竟然光泽起来了,浮在脸上的忧郁消失了,绽出了丝丝笑容。所有这一切,都逃不过妇女们的眼睛。她们十分敏感,纷纷说李桃子近来很滋润,是不是开洋荤了?说罢,相互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其实,那些妇女并没有把话说透,担心李桃子受不了。所以,她们避免说出男人两个字,是出于对女人的同情。也不想让李桃子的秘密暴露,如果暴露出来,对她是很不利的。

对此,李桃子也是很警惕的,尽量地控制自己不笑。当然,有时也会失控笑起来。意识到之后,又迅速地把笑容收敛起来。而脸上的光泽,却是无法掩饰的,总不能够拿煤灰涂在脸上吧?总不能够把它藏在脸皮后面吧?对于这些明显的无法掩藏的变化,李桃子很有些无奈。当然,她心里明白这些变化的缘由。她担心的是,那些妇女会多嘴多舌,比如说,李桃子肯定有别的男人了。诸如此类的话,如果传到古汉阳耳里,那她就背时倒灶了。幸亏那些好心的妇女,把这个发现控制在极其狭窄的范围之内。

其实,对于李桃子的这些变化,古汉阳并不是没有发现。

对于他这号人来说,双手诚然是武器,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一种武器呢?它尖锐,犀利。尽管李桃子在极力掩饰脸上的光泽,哪里又能够掩饰得了呢?所以,轻易地就被古汉阳所捕获。古汉阳采取了措施,每天快到下班的时间,竟然叫小崽归归到李桃子那里去,跟着李桃子回家。古汉阳像运筹帷幄的将军,能够估算出敌人出没的时间。这样,李桃子就没有斗榫子的自由了。以前,如果哪天定下来跟老花斗榫子,都是在她下班之后匆匆赶到山上去的。然后,又匆匆地走下山来。从时间上来说,都是比较匆促的。也所以,当李桃子看到归归出现在面前时,不由大吃一惊。哎呀,归归怎么来了呢?他是从来不到家属组来的。那天,李桃子本来已经跟老花约好的,看来只能失信了。所以,她心里生出对老花的歉意,沮丧地跟着归归回家。

李桃子问归归,是你自己想来的吗?

归归如实地说,是爷老倌叫我来的。

李桃子一听,暗暗叫苦。看来,跟老花的关系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

李桃子的感叹是对的。每到快下班时,归归就出现了,黑黑的眼珠子怔怔地盯着她。李桃子想,他是古汉阳派来的小特务,是来监视自己的。

李桃子试着劝过归归,妈妈又不是细把戏,需要你跟着我。再说,窑山又没有老虫。

归归天真地说,爷老倌说,他是怕你被老虫吃掉了。

李桃子讨厌地说,哪里有老虫?你爷老倌是乱说的。

归归说,爷老倌说山上有老虫。

李桃子一听,吓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古汉阳连她跟老花相会的地点都猜到了?

现在,古汉阳的目光比以前更可怕了,尖锐,阴森。只要李桃子回家,他的眼珠子就会冷冷地射向她,像一支利箭穿透她的心脏。李桃子以为男人会逼问自己,竟然没有,男人只是用阴森可怕的眼睛盯着她。李桃子心里发虚,不敢坦然地承接这种目光,又不得不去承接。如果躲避,只会让古汉阳的疑心加重。

渐渐地,李桃子脸上的光彩消失了,忧郁跟晦暗又重新爬了上来。当然,笑容也没有了,像一只刚刚充足气的气球突然又瘪了。那些妇女感到这里面有问题,又不敢直问李桃子,只是为她叹息。有时候,李桃子的念头很大胆,恨不能跑出这逼窄的窑山,跟着老花私奔。两人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看着可怜可恨的古汉阳,还有两个没有长大的崽女,她心里又软了下来,叹息自己的命运太苦。总之,曾经得到滋润的李桃子,忽然没有了这份甘露,眼里充满了血丝。脸皮干枯,脾气也大了起来。以前,她都是小心地顺着古汉阳的。不论男人发多大的脾气,她都能够忍受下来,把全部的痛苦沤在肚子里面。

现在,李桃子竟然不一样了,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了。古汉阳乱甩东西,她也跟着乱甩。你来我往,两人像在进行破坏跟打斗比赛。比如说,男人甩掉一个碗盏,她叭叭地甩掉两个。比如说,男人拿扫帚凶狠地打在她身上,她也用扫帚猛猛地朝男人打去,还外加一只鞋子,进行有力的回击。居然一点也不迁就男人了,好像两人这般的争斗,才是公平的。对此,古汉阳震惊不已,目瞪口呆地望着满脸蛮气的李桃子。然后,颈根一伸,张开大嘴,无奈地吼叫起来。无休无止的像饿鬼在叫喊,把两个细把戏吓得哇哇大哭。李桃子不仅不劝,反而破口大骂,你们是死了爷,还是死了娘?哭死啊?

古汉阳终于明白,李桃子彻底变化了,自己已经压不住她了,她也根本不会听他的了。如此想来,古汉阳真是绝望至极。

至此,古汉阳不再乱甩东西了。自己乱甩东西,李桃子会甩得更多,那还不是要花钱买吗?现在,他愤怒的方式是吼叫,这不需要花本钱。他的喉咙天生之好,像困兽般怒吼。屋里屋外久久地回荡着他的吼叫声。

李桃子却根本不同情,警告说,古汉阳,你不要吼了。你再吼,我要捂你的嘴巴。

古汉阳哪里吞得下这口恶气呢?所以,更加拼命地吼叫。李桃子气冲冲地扯下毛巾,猛扑上去,果真去捂男人的嘴巴。古汉阳虽然双腿废了,手还是很有力的。他一边撕开李桃子的手,一边继续吼叫,让李桃子不能得逞。

李桃子十分愤怒,很不甘心,决心要制服男人。不然,这个家永无宁日。趁着古汉阳睡觉时,李桃子把他的双手绑了起来。这样,古汉阳醒来如果吼叫,李桃子就可以轻易地捂住他的嘴巴了。

终于制服了男人,李桃子有时觉得自己太狠心。看着被绑住的男人,看着男人眼里的绝望,泪水又禁不住哗哗地流下来。又想,若不狠心一点,像他这样狮子般的吼叫,别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还以为自己在虐待他。所以,倒不如像这样虐待的好。李桃子成功地制服了男人,叫归归不要到家属组来。她威胁说,你如果还要来,我也要把你绑起来,叫你天天在家里陪着他。

这样,李桃子又有点自由了,可以重新跟老花去山上相会。

每次,李桃子睡在草地上,像疯癫般大叫,叫声惊得树林里的雀鸟噗噗直飞。这种叫喊声,让老花感到有点害怕。老花不断地劝道,哎,你轻点,哎,你轻点。老花边说边扭过脸,朝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发现。这时候,李桃子哪里肯听他的,仍然大叫,这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跟古汉阳夫妻多年,怎么没有这样叫喊过呢?是不是在山上自己就放肆了呢?是不是跟老花唱戏自己就要这样叫喊呢?

唱完戏,李桃子不满地说,老花,你如果不让我叫,我们就不要来往了。似有威胁的味道。

老花哪里舍得这坨肥肉?虽然担心别人发现,嘴里却连连说,你叫吧,你叫吧。

现在,李桃子似乎对眼下的生活比较满意。当然,这只是一种无奈跟苦涩中的满足。后来,她对古汉阳说,你只要不叫喊,我就解开绳子。古汉阳终于点点头。李桃子取下男人嘴里的毛巾,又把绳子解下来。这样,她心安了不少,红润跟笑容又重新出现在脸上。李桃子想,等到大崽长到十八岁,可以顶职当工人了。到那时,家里会宽裕一些。至于归归,她也想好了,会读书的话,就送她读书。如果不能读,到年龄嫁人。到那时,家里就更加轻松了。总之,她希望两个崽女快点长大。至于古汉阳,如果他的命长,自己就好好地伺候他。毕竟是个可怜人,夫妻一场。如果他哪天走了,自己就嫁给老花吧。

老花却没有李桃子这样长远的想法,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现实,那就是要让李桃子唱戏时不要大叫,以防别人发现。

有一天,两人在大山的草地上唱戏时,却很不幸地被人发现了。

目睹者叫李休国,也是采煤工。

那天,他是来山上打野味的,偶尔发现了这个野地里的秘密。

按说,一般人看到这种丑事,会赶快悄悄地走开,这很不吉利的。看到之后,还要按地方上的风俗,往地上呸呸呸地吐三部痰,还要跺三脚。李休国居然没有溜走,也没有吐痰,更没有跺脚,而是箭直朝现场走去。

所以,当李休国端着铁铳突然出现在两人跟前时,顿时,老花跟李桃子吓坏了,慌慌张张地穿着衣服。李休国把铁铳吊在肩上,威胁说,好啊,你们蛮不错的嘞。天当被子地当床,你们继续快活吧。我去告古汉阳听,还要告派出所听。

老花听罢,竟然跪在地上连连作揖求道,李休国李兄弟,你千万不能告诉人家,那样会出人命案的嘞。这样吧,我我我给你一点钱,好吗?

李桃子坐在地上,万分羞耻,哭着说,家门,你要放我一马。不然,我只有走绝路了。

李休国看到李桃子一身好肉,想了想,说,好吧,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既不要老花的钱,也不会去告发。当然,我还是有个条件的。

两人望着他,急忙说,什么条件?只要能够做得到,我们一定答应你。

李休国悠然地说,这个条件么,说易也易,说难也难。

两人催道,哎呀,你快点说吧。

李休国一脸淫笑,说,嘿嘿,那我说直话吧。李桃子,你这么好的女人,总不能好了老花一个人吧?

这话说得很明白。

老花一听,仍然跪在地上,没有吱声。栽下像断了脊椎的脑壳,似乎对李休国的话没有反应。李桃子也是沉默不语,脸上却泛起了复杂的神色。她悄悄地看了看老花,老花还是没有抬起头来。李桃子想,如果把跟李休国睡觉比起他的告发来,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这时,只见老花颤抖地站起来,仇视地看一眼李休国,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青草,默默地往山下走去。刚才骑在李桃子身上的雄风,竟然一点也不见了。

李休国得意地笑起来,然后,取下肩上的铁铳,往草地上一丢。

事毕,李休国满意地说,李桃子,你以后跟老花来一次,就要跟我来一次,我这算是公平的吧?我实话告诉你,你绝对不要瞒我,我是瞒不住的。我晓得,你们是无处可去,以为这里是最安全的。而你要明白,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那天,可以说是李桃子最为羞辱的一天。虽然她愿意跟老花斗榫子,却不愿意跟李休国斗。她不是那种任人可骑的女人,她毕竟有自己的原则。虽然刚才是无奈之举,当听到李休国说以后还要跟她斗榫子时,顿时,李桃子的胸腔里升起了莫大的痛恨跟悲愤。

她伤心地坐在草地上,疲惫地扬着手,催促着李休国,你走吧,你走吧,你快走吧———

李休国拿着铁铳看了看。铁铳很短,仅一尺多长,轻巧方便,可能是最短的铁铳吧。当李休国矮小的身影消失在山下时,李桃子才缓缓地站起来,流着泪水回家。

第二天,李桃子找到老花,悲愤地把李休国无耻的要求告诉他,问老花怎么搞。还说自己不愿意跟着两个男人,还说如果这样搞,比死还要痛苦。

老花喃喃地说,他也不愿意这样搞。却没有说出主意来。

李桃子看着这个胆小的男人,痛苦地摇摇头。忽然,李桃子咬咬牙,说,老花,李休国间常在山上打猎,你何不趁机搞死他?最好是把他从岩石上推下去,派出所是根本查不出来的,听说,岩石下面有百多米深。看到老花犹豫的样子,李桃子又怂恿说,你一个男子汉,难道愿意看到我跟他睡觉吗?况且,你牛高马大,他像根菜秧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李桃子说到这里,想了想说,哦,对了,你可以趁着他骑在我身上的时候,拿石头打死他,或者抓起铁铳磕死他。

老花听罢,惊愕地望着李桃子。

他没有想到,李桃子竟然有这样的仇恨跟勇气。说实话,老花是没有这样的仇恨跟勇气的,尽管心里有些愧疚。也很痛恨李休国,觉得他是得寸进尺。其实,作为老花来说,他只是想跟李桃子偷偷地韵味,并不想讨她为妻。李桃子如果跟古汉阳离婚,然后跟他成亲,这个舆论会打死人的,他也承受不起。所以,为了防止李休国把秘密说出去,封住他的嘴巴,只要李桃子愿意让姓李的骑,他也没有多大意见的———他没有为这个女人付出过什么,同时,也没有承诺过什么。当然,老花尽管心里很不舒服,而事至如此,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李桃子叫他把李休国置于死地,说实话,老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连这个想法也没有。杀人偿命,他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李桃子抹着泪水,说,你到底愿不愿意?你说一声。

老花吞吞吐吐地说,愿……意……

李桃子擤着鼻涕,冷静地说,好吧,下次你就躲到灌木丛里面,看到他骑到我身上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走过来,然后,就这样———李桃子说罢,狠狠地做出击打的动作。

而事实上,当那天李休国骑在李桃子身上快活时,李桃子偷偷地瞟了瞟不远的灌木丛,灌木丛遮掩了许多的秘密。从灌木丛的缝隙中,她看到了老花两道胆怯而虚弱的目光。当那两道目光碰到她的目光时,竟然黯淡了下来。李桃子由此判断,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老花是绝对不会站出来的,他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李休国骑在她的身上。

这时,李桃子仰望着猛烈拱动着的李休国,真是万念俱灰。她没有想到,老花是这样的胆小,心甘情愿地看着她让别的男人骑,不由泪流满面。

李休国虽说瘦小,却一直是劲鼓鼓的。边拱动边出着粗气,说,哎,李桃子你哭什么呢?你难道不快活吗?说罢,把脸埋在李桃子的脖子边,去咬她的耳朵,好像是在埋伏作战。其实,这是李休国的习惯。斗榫子时,他喜欢把脸埋在李桃子的脖子边咬耳朵。咬一阵子,然后,又抬起头来。

李桃子没有像跟老花斗榫子那样,双手要箍着对方的腰子。此时,她的双手是摊在草地上的,并且不停地抓着,似乎想抓着一个救她于绝境中的希望。这时,李桃子的右手忽然触到了那把铁铳,心里不由一惊。所以,当李休国又把脸埋在她脖子边咬耳朵时,李桃子一点犹豫也没有了,举起铁铳朝着他赤裸的背,果断地勾动了扳机。

只听见轰的一声。

啊———李休国大叫,像石头般滚了下来。

扯了结婚证的后生

(故事地点:绞车房)

每个工区都有绞车房。

相比之下,井口的绞车房舒服一点。

一是房子砌得像模像样些。二是里面的设施也好些,绞车司机坐的是皮椅子。三是闹热些,井口不时有人上上下下,或有熟人打招呼,或有朋友递烟,还不至于那样枯燥。

最背时的绞车司机,应该算是矸石山上的。

矸石山,是由井下运出来的矸石堆积而成。长年累月高高地耸立,像一坨天上掉下来的巨大的黑狗屎,是窑山最难看最显眼的标志。

不难想见,在矸石山开绞车的司机,是很不舒服的。上下班需要爬上走下,光走这两趟路,就能够把肚子里的三两米耗尽。三两米耗尽不说,光是坐在矸石山上的绞车房,就足以让人变成哑巴。一个人枯坐上班,又无人路过,跟谁说话呢?而且,坐的是木椅子,八个小时下来,屁股生痛。再者,如果上夜班,虽有几盏暗淡微弱的灯光,山上山下还是一片漆黑,鬼打死人。绞车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显得格外空洞跟寂静。空洞跟寂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栽瞌睡。按说,上夜班的司机白天要睡足觉,上夜班时精力才充沛。其实,当夜班的司机到绞车房坐上半个小时,精神还是不错的。半个小时之后,瞌睡虫就悄悄地爬上来了。须知,绞车司机的责任重大,若不注意停车,矿车会像坦克般直冲而上,轰地冲垮绞车房。甚至,把司机自己撞死或撞伤。

所以,每个在矸石山开绞车的司机,历来是很小心的,担心被讨厌的瞌睡虫击退。所以,每人带着万金油。只要瞌睡虫袭来,就在眼皮上搽万金油,以此来抵抗瞌睡虫的猛烈袭击。

刘三生本来在井口开绞车。在窑山,这算是比较好的工种,也不至于是那样的枯燥。说实话,比起走窑的人来说,刘三生还是很满意的。一不用担心像井下垮顶,二不用担心像井下瓦斯爆炸,三不用担心像井下穿水。他想,自己能够开一辈子绞车,也是很满足的。尤其是看到井下事故把死者运上来时,看到死者家属嚎天哭地时,刘三生更加珍惜自己的工作,庆幸不是在井下上班。

后来,刘三生跟张满芝谈起了恋爱。

说实话,张满芝对刘三生的各个方面,都是很满意的。唯一不喜欢的是他开绞车,说开绞车很危险。搞得不好,绞车房会被毁掉。张满芝说话很有分寸,没有说人会被撞死。眼神却直视刘三生,有一种不可违抗的意味。刘三生开始不以为然,心想,我这个工种已是蛮好的,用不着换了。张满芝的眼睛却逼视着他,意思是,好像刘三生不答应换工种,她会立即跟他吹掉样的。所以,刘三生不得不让步,问张满芝,你想要我调到哪里最好呢?张满芝果断地说,调到机电队,那我们就能够天天一起上下班。更重要的是,没有危险了。刘三生听从了她的意见。

第二天,刘三生跟高头一说,高头却没有答应,说,你娘卖肠子的,这么好的工种,你还讲什么江西(哆嗦)?你看别个都在走窑,危险多了嘞猪啊。

刘三生碰了个钉子,回来跟张满芝一说。张满芝却冷冷地说,人家愚公把两座大山都移动了,你搞个小调动,难道还怕困难吗?居然天天逼着他搞调动,甚至说,如果搞不成调动,我们暂时不要见面。这个话,对刘三生的刺激很大,他舍不得跟张满芝分手,也明白她是好心。一个处在恋爱的人,又同在窑山,如果暂时不见面,这不是太让人痛苦了吗?

所以,刘三生的情绪很不好,这当然会影响工作。有一次,人家打铃提醒他停绞车,他却鬼使神差地继续开动,差点出了人命。这次虽说是事故未遂,窑山却很恼怒,二话不讲,把他发配到矸石山开绞车。

这对于刘三生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张满芝也跟他吹了,这对于刘三生来说,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刘三生的精神萎靡不振,脑壳低垂,像一朵枯萎的南瓜花。

那年,刘三生才二十三岁,是谈恋爱的好年纪。本来,他蛮高兴的,跟张满芝谈上了。况且,张满芝在妹子中间,是长得比较乖态的,既不讨厌,又没有疑心。再一个,篮球也打得不错,是女队的左前锋,蹦蹦跳跳的很有两下子,动作灵活。谁料在调动的问题上,张满芝却很执,没有一点灵活性,非让刘三生调到机电队不可。还说,果刘三生能够调到机电队,那么,两个人就可以一起上下班了,那种感觉是很幸福的。岂知调动哪是喝蛋汤般容易呢?哪是喊一声就能够调走的呢?况且,刘三生又无背景,虽然也努力过,却毫无效果,仍然像一枚铁钉死死地钉在绞车房。不仅如此,最后还发配到矸石山。所以,张满芝一气之下跟刘三生分了手,好像是刘三生不愿意调动样的。刘三生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很是无奈。所以,他的恋爱史暂时处于空白期,青春的苦恼自不必说。

也许是上天看见刘三生太苦恼了,所以,愿意在暗中助他一把,让他恋爱的空白期大大缩短,短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大约两个月后,刘三生跟张国香谈起了恋爱。这的确归功于上天赐予的宝贵机会,是上天有意让他们在马路上见面的。

当时,张国香从乡下父母家回来,手里提着很重的两个袋子,走得满头大汗。刘三生早已认识她,顺便说道,来,我帮你提袋子吧。就是这样一个小细节,竟然让张国香感动不已。分手时,她从袋子里抓一把炒黄豆送给刘三生。刘三生客气地说,不要嘞,不要嘞。张国香笑着说,这就是一包闹药,你也给我收下来。

渐渐地,两人开始有了更多的接触。

其实,最后击中张国香的,也是由于一个小细节。

许多天之后,两人在河边散步时,刘三生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张国香。张国香问是什么,刘三生没有说话,只是笑。张国香迟疑地打开一看,居然是炒黄豆,问他是哪里搞来的。刘三生说,这不是你那天送给我的闹药吗?张国香惊讶地说,你难道没有吃掉吗?刘三生说,我舍不得吃嘞,是留着做纪念的嘞。顿时,张国香感动得闪出了泪花。

就这样,两人谈起了恋爱。

对于张国香,刘三生非常满意。或许,也有一种对张满芝的报复心理在作怪吧,娘卖肠子的,你张满芝在机电队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国香不也是机电队的吗?你是电工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国香不也是电工吗?你篮球打得好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国香的乒乓球是最厉害的,无人能跟她比高低。

所以,刘三生的情绪又陡地高涨起来。

刘三生心想,老子大概跟姓张的妹子有缘吧,走了一个姓张的,又来一个姓张的,此张却不是彼张。就说长相吧,此张绝对不在彼张之下,不仅高出彼张三厘米,眼珠子也比彼张亮堂许多。此张的辫子更是比彼张黝黑,彼张的辫子呈淡黄色,像营养不良。更为重要的是,此张除了性格温柔,从来不说他工种的好坏,这让刘三生没有心理压力和思想包袱。觉得跟此张谈恋爱,浑身内外都很轻松,像春天脱掉冬天笨重的衣服样的。

当然,刘三生问过此张,你明明晓得我跟彼张谈过对象的,况且,你俩又在机电队,还有,你明明晓得是彼张主动跟我分手的,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谈恋爱呢?

此张一听,哈哈大笑,幽默地说,哦,你不晓得吧,我是一个收破烂的。所以,不分好坏通通收下回炉。然后,此张坦诚地说,其实,我早已喜欢上你了,又不想在你们中间插一杠子。所以,现在既然彼张不要你了,此张还是要你的。

这话说得刘三生心里很感动。

刘三生又问,你不会逼我调到机电队去吧?

此张惊讶地说,我逼你做什么呢?你在运输队不是蛮好的吗?又不是挖煤。我想,我们只要能够在一个窑山,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所以,刘三生觉得昏暗的日子忽又阳光明媚起来。空闲时,他不是陪着此张打乒乓,就是两人到河边,看印在水面上的蛋黄般落日。当然,跟此张谈恋爱,刘三生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觉得自己以前犯有一个重大的过失。当时,跟彼张谈了一年多,自己真是太老实了。除了跟彼张打啵,甚至摸过她的奶脯,就再也没有做过更深的好事了。所以,回想起来,真是后悔。想当初,如果跟彼张斗过榫子,她还会跟老子分手吗?还会一走了之吗?如果跟她斗过榫子,即使他没有调动,彼张也不会轻易摊牌的。所以,现在跟此张谈恋爱,刘三生自然多了一个心眼。那就是要快速地解决她,免得滋生后顾之忧,让快到嘴里的肥肉又飞走了。所以,不到半个月,刘三生带着此张到大山上玩耍,采鲜嫩的野泡给她吃,还摘各种山花插在她头上,把她打扮得像个新娘子。此张很温柔,笑嘻嘻地随他给自己打扮,任他尽情地表现。并且,不时地咯咯笑,好像树林跟山花都染上了她快乐的笑声。然后,两人坐在草地上打起啵来。再然后,刘三生吞吞吐吐地提出要斗榫子———他担心此张不答应,让自己难堪———谁知此张并没有忸怩,红着脸说,三生,你想要我,我就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刘三生一听,心里有些紧张,以为是说调动的事情。他小心地问道,什么要求?此张像蚊子般地说,你,你,你给我脱衣服吧。当时,刘三生惊喜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怔了半天。接着,又生疑心,此张莫不是跟别人斗过榫子吧?不然,哪里这样大方呢?当战斗正式打响之后,此张终于受伤流血,刘三生这才明白,自己的怀疑是多余的,不由生出许多的愧疚。

所以,刘三生觉得能够找到此张,是自己一辈子的幸运。

此张不仅温柔可爱,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没有其他妹子那样俗气。不像她们那样逼着自己的对象争当班长啦,争当车间主任啦,争当先进啦,争当优秀民兵啦。此张从来不说这些屁话,她人生的宗旨很明确,只要两人在一起,健康幸福快乐,此生足矣。所以,她身上散发出超凡脱俗的味道。这对于妹子们来说,相当罕见。

当然,此张的感情又很细腻,不断提醒刘三生上班不要栽瞌睡,上夜班要记住带万金油,无论上什么班都要休息好。还有,伙食不要太节省,等等。此张甚至间常趁着星期天到小镇买鱼肉,让刘三生打牙祭。看着刘三生吃得满嘴油亮,此张打趣地说,嘞,你是天生的好吃鬼。

刘三生跟此张的感情都很投入,所以,不久两人就提起婚姻大事。一个说要把结婚的日子定在元旦,一个说定在春节。商量的结果,还是定在元旦———这一天是此张的生日。两人把结婚的许多环节都考虑过。办几桌酒席啦,请哪些客人啦,买什么烟酒啦,先去看此张的父母,还是先去看刘三生的父母啦,等等。

好像是主持婚事的老手。

有时候,说着说着,两人禁不住大笑。

刘三生是个聪明能干的后生。他不仅晓得开绞车,还晓得做家具,这叫此张很惊喜,免去了请木匠的繁琐跟费用。刘三生鬼精得很,偷偷地弄来木料,又借来工具。只要有空闲,就砰砰叭叭地做家具,像个出色的木匠师傅。此张笑着叫他刘木匠,刘三生说,你喜欢喊刘木匠,你就喊吧。我不仅晓得做家具,还晓得斗榫子。此张红起脸打他的背,叫道,哎呀,你痞死了。

那一向,刘三生只要有空闲,就拼命地做家具。像桌子啦,像椅子啦,像床铺啦,像柜子啦。当时,他们睡的是男女单身宿舍,没有地方做家具,刘三生就借用人家的杂屋。所以,杂屋成了他挥汗如雨展示技艺的天地。刘三生做家具并不寂寞,此张陪着他的。谁叫她去玩耍也不答应,情愿给他打下手。像递工具或钉子之类,还给他擦汗或喂茶水。两人说着笑话,倒也其乐无穷,慢慢流逝的时间里充满了甜蜜。所以,这间破旧的杂屋,既是他们谈爱的地方,又是对婚姻的憧憬之地。

在这间小杂屋,刘三生的聪明能干展现了出来。家具做好之后,他还拿来砂布打磨。又买来枣红色土漆,一遍遍地给家具刷漆,起码刷三次,很有光泽。刘三生刷漆时,腰身一张一曲,像一条伸曲自如的水蛇,很好看。此张呢,坐在一边,默默地用欣赏的目光看他。对于刘三生的认真和仔细,此张十分感动和惊讶,她在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像这么聪明能干的后生,竟然被自己轻易俘获,不由嘲笑彼张的目光短浅。

当时,窑山有规定,男女都有工作,结婚时可以提出申请,能够分到房子。所以,现在他们还只能住单身宿舍。刘三生跟此张不太着急,房子迟早会有的,他们甚至还到那些结婚的夫妻家里看看。那时,一般是一室一厅,外加一间灶屋,这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看过人家的房子,两人又商量将来的家具怎么摆放。刘三生说,这还不容易吗?他拿出皮尺丈量房子面积,甚至,还画出一张家具摆放图。而这张家具摆放图,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此张提出改动某件家具的位置,刘三生就重新修改。所以,这张不断修改的家具摆放图,预示了他们婚后的幸福跟温馨。

离元旦还有五个月,刘三生跟此张递交了申请书。窑山告知,只要看到结婚证,房子马上可以安排。

第二天,刘三生下夜班之后没有睡觉,跟此张拿着单位的证明和相片,到小镇去打结婚证。那时候,打结婚证很便宜,每人只需四角钱。拿着红色封面的结婚证,两人都很兴奋跟激动。

刘三生说,国香,你以后就是我的婆娘了。

此张说,三生,你以后就是我的丈夫了。

那天,碰到小镇赶场。所以,两人舍不得回去。这种闹热十天一次,不如好好玩耍。况且,又是他们扯结婚证的日子。他们串行在拥挤的人群中,脸上放光,好像在告诉每个人,他们从今天起就是夫妻了。走着走着,刘三生想了想,忽然走进合作社,给此张买一双塑料底布鞋。此张很高兴,也要给刘三生买个礼物。选来选去,都不理想。刘三生说,以后再买吧,难道我还怕你跑掉吗?你要记着这笔账。

两人边走,边商量办酒席的事情。

此张说,机电队的同事都会来的,你说,喊不喊她呢?

刘三生明白这个她是谁,小心地说,你说喊不喊?我随你。

此张很大度,说,喊吧,又不是仇人,对吗?

中午,两人到小饭馆吃饭,还要了几两米酒。

刘三生举着酒杯说,国香,这餐饭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此张点点头,说,是的,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说罢,两个酒杯碰了碰。

他们喝得很愉快,也很兴奋。吃罢饭,两人还不愿意回去。这时,场上还有许多人。两人又到离小镇不远的古寺看了看。空寂无人的古寺,给人凄凉的感觉,烟火全无,落叶飘飘,却冲不淡他们幸福的笑脸。

回到窑山,已是半下午了。走在路上时,此张忽然想起什么,哦一声,说,你今天还没有睡觉呢,回去赶快睡觉。不然,上夜班吃不消的。

刘三生高兴地说,吃不消?跟你在一起我精神焕发,尤其今天是扯结婚证的日子,你说我还有瞌睡吗?我又不是瞌睡虫。说罢,顺手从树上咔嚓折一根枯枝,做出杨子荣的骑马状,边走边高声唱道,穿林海,跨雪原……逗得此张捂着肚子笑,说,三生,我看闹洞房那天,你就表演这个节目吧。

一直到晚上当班时,刘三生才陡然感到瞌睡来了。而且,很强烈地侵袭而来,像沉重的铁板压着眼皮。刘三生这才意识到今天耍疯了,没有闭一下眼睛。然后,又自我安慰,像这样疯耍且没有睡觉,毕竟是很少的。再说,是扯结婚证的第一天,哪有不兴奋的呢?如果扯结婚证也不兴奋,那肯定是脑壳有病。今晚当夜班,自己只要挺住,就没有问题,以后注意休息就是了。再说,天亮之后,还要把结婚证交给窑山,房子就能到手了,家具也可以搬进去了,就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想到有家之后,往后又生儿育女,刘三生脸上幸福地笑了笑。

其实,刘三生已经很疲倦了。所以,他习惯性地伸手往衣服里摸万金油。哎呀,竟然没有万金油。又把两个口袋找遍,还是没有。刘三生想,哦,昨天当晚班时,万金油搽光了,空盒子早丢掉了。本来,想白天到医院领一盒的,谁料只顾着跟此张扯结婚证跟玩耍,把领万金油的事情忘了。刘三生有点自责,如果忘记拿手套还无所谓,万金油是不能忘记的,这是当夜班不可缺少的法宝。

即使没有万金油,也要坚持上班,还不能出事故。再者,自己是个扯过结婚证的人了,凡事都要老成一点。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更重要的,还要对此张负责。想起此张,刘三生又激动起来,这辈子能够碰到她,是天大的福气。刘三生还想,等到下夜班吃罢饭,先到医院领万金油,再回宿舍睡一觉。然后,下午把结婚证拿给窑山。吃罢晚饭,一定要叫此张去山脚下斗榫子———要明白,这是他们扯结婚证之后的第一次。

刘三生一边开动绞车,一边伸手不断地掐着眼皮,试图把讨厌的瞌睡虫赶走。瞌睡虫似乎只屈服于万金油,对于掐眼皮这类雕虫小技,却无动于衷。所以,它们每次都是稍作停顿,又马上聚集力量,继续向刘三生进行狂轰滥炸。

这时,刘三生看了看摆在身边的闹钟,已是凌晨四点钟了。快了,快了,已过了一半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就能够下班了。刘三生呢,却实在难以坚持了。他想停下绞车,栽一下瞌睡,以便在后面的四小时里有点精神。而山下的工人却不管他瞌不瞌睡,仍在不停地按着电铃,命令他把绞车开上开下的。电铃声像催命鬼般响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脆跟急促。

刘三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开动绞车。

这次,矿车轰隆隆地向山上开来了。像一辆偷偷潜入无人之境的坦克,顺着铁轨斜斜地朝上走来。

这时,刘三生却终于抵挡不住瞌睡虫的猛烈侵袭。所以,他什么也不顾及了,脑壳忽然朝右边一歪,竟然迅速地睡了过去。

张相公

(故事地点:操场)

窑山的操场,还是有几个的。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有,只是有优劣之分。其他单位的操场都是土场子,晴天起灰,雨天生泥。人在土场子走一圈,不是灰人,就是泥人。惟有矿本部有个水泥操场。水泥操场很不一样,干净,尤其是落雨,冲刷得没有一粒灰尘。其实,叫操场仅仅是个习惯,其主要功能还是篮球场。当然,操场边上还有单杠跟沙坑,而这两样却是被人们冷落的。当时,篮球是大家最喜欢的运动。打球的人很多,看球的人更多。

惟有一个人不喜欢这项运动,那就是张相公。

喊他张相公,当然是他爱卫生跟喜欢打扮的缘故。他身上很清洁,头发跟皮鞋闪闪发亮,蚊子都站不住脚。像张相公这般讲究的人,如果放在城里,是没有什么出奇的,城里人都很讲究。老天却偏偏跟他开玩笑,把他放到这个黑咕咙咚的窑山,这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张相公叫张之放,技术员,暂时未婚。人们喊习惯了,连他的真名字都忘记了,都是张相公张相公地喊。张相公也不反感,乐哈哈的。一笑,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所以,即使不说他的打扮跟整洁,就凭着他那满嘴雪白的牙齿,也要羞煞一坪人。

当年,张相公已经吃二十九岁的饭了。

这个年纪的男女,不说有三个崽女吧,至少两个崽女是铁定的。按说,像张相公这样的好条件,找个对象还不容易吗?听说,有许多妹子追过他。追一段时间,就不追了。原因何在?是张相公实在太讲究了。如果跟某个妹子散步,张相公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某个妹子却感觉不对了。为什么?相比之下,他的气质,他的长相,他的打扮跟整洁,足以让对方露出拙劣来。所以,这就注定跟张相公谈爱的时间都不长,一般不超过一个星期。后来,窑山新添了一句歇后语。如果说某件事情不能长久,人们就说,哦,那是张相公谈爱———短命。

总之,人们很是替张相公着急,都想早点吃他的喜糖。张相公呢?却不性急,每天乐哈哈的,似乎天生是个打单身的命。

张相公除了爱打扮爱整洁,还有个爱好,就是坚持跑步跟做早操。他每天清早到操场跑步,或做早操。一招一式,姿势规范。动作矫健有力,利索干净,绝不拖泥带水,像他这个人一样。所以,那个操场在早晨的时间段里,好像是属于他的,并不见其他人出现。

其实,也不是说没有女的猛追张相公,刘明歌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

当年,刘明歌二十四岁。机关话务员,离过婚,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刘明歌乖态,体形苗条,皮肤嫩白。况且,又出生于长沙城。其前夫是杜工程师,杜工程师不在图纸设计上下力气,却在别的女人身上下大力气。好,结果出了大事,被对方男人捉了奸。挨一餐饱打,打得血湖血海,差点掉了性命。刘明歌气得要死,马上离婚。杜工程师无脸再呆下去了,所以,很快就调走了。当然,刘明歌虽说离过婚,身边还有个女,而一般的男人,她还是看不上眼的。前来求婚的男人不少,可以说像蚂蚁搬家,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入她的法眼。那么,刘明歌到底看上哪个呢?偏偏看上了张相公。她觉得这种男人很让人舒服,甚至,后悔当年错过了跟他结婚的机会。

所以,刘明歌下决心要把张相公追到手,以弥补此生的遗憾。

刘明歌发现张相公早上锻炼身体,所以,她也早早地赶来。张相公跑步,她也跟在屁股后面跑。张相公做早操,她也跟着他并排做早操。刘明歌想接近张相公,慢慢地培养感情。所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好的条件跟机会。为了引起张相公的注意跟好感,她还买来了一套玫瑰红运动服,白跑鞋,还把头发用橡皮箍箍扎起来。这样,运动起来,头发一跃一跃的,很好看。起初,张相公看到刘明歌也来锻炼身体,心里有点高兴,毕竟有个伴吧。同时,张相公又很警惕,不太跟她说话,最多只是点点头而已。张相公是有所担心的,两个男女天天搞晨炼,恐怕会炼出麻烦来的。最主要的是,张相公的目标不会锁定在离异女人身上。自己这么优越的条件,如果跟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太亏了吗?

总之,张相公是有所提防的。

张相公原本认为,只要自己不跟刘明歌亲近,她会觉得索然无味的。然后,就像那些追求自己的妹子一样,主动地打退堂鼓。殊不知,张相公把刘明歌看淡了,并不清楚她是一个有韧性的女人,非一般妹子所能比拟的。不论张相公是否齿她,刘明歌都像往常一样前来晨炼。而且,脸上微微含笑,情绪饱满,并不感到丝毫的沮丧跟沉闷。这让张相公大为惊讶,似有难以抵挡之势。而且,自己内心筑起的坚固大坝,已有脱落的迹象。

两个男女天天晨练,自然逃不脱别人的眼睛。

这时,窑山风声已起,传播着张相公跟刘明歌谈爱的消息。还说,如若不信,操场上的晨炼就是见证。这样的传闻,让张相公很是不快。窑山许多的妹子都不敢追我,难道我会接受刘明歌吗?岂不是身价大跌?

尽管他不否认刘明歌的乖态。

所以,张相公想离开操场搞锻炼,回避刘明歌,防止事态向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同时,又很烦躁,觉得再没有这样的好地方搞锻炼了。四处是灰尘,马路上更是黄尘弥漫。到那些地方搞锻炼,无异于慢性自杀。

有天早上,张相公看到刘明歌来了,罕见地跟她说话,哎,你早上能不能不来锻炼身体?

刘明歌望着他说,为什么呢?

别人都在说我们的闲话。张相公说。

说闲话怕什么?世上哪个人没有闲话给别人说呢?刘明歌扯了扯玫瑰红运动服的衣领。

张相公说,我不想有闲话给别人说。

刘明歌直爽地说,你还没有讨婆娘,这就是提供给别人的闲话。

张相公笑道,我讨不讨婆娘,是我自己的事情,人家管得到吗?

刘明歌也笑起来,说不说闲话,是别人的事情,你又能管得到吗?

张相公不想跟她啰嗦,说,你最好还是不要来操场锻炼。

刘明歌说,操场又不是你的,我为何不能来呢?如果叫我不来,那你要答应我的要求。

张相公觉得很奇怪,问,什么要求?

刘明歌说,你明白我为何天天来锻炼吗?不瞒你说,就是想接近你。

张相公故意问道,接近我做什么?

刘明歌笑道,哎呀,你是不是故意装宝的呢?她没有说出那个要求,张相公也没有再问。

所以,操场上每天还是两个人。

总之,刘明歌的固执,让张相公很是惊讶。

操场上本来只有他,现在有了刘明歌,他好像很不适应。后来,张相公突然不出现在操场了,躲在自己屋里搞锻炼。屋里除了不能跑步,还是可以做早操的。另外,还能做俯卧撑。其实,跑步也是可以的,原地跑步。屋里的地面虽然很干净,如果做俯卧撑,张相公还是要垫报纸的,以免弄脏双手。为此,张相公有点得意,哼,她刘明歌再厉害,也没有我姓张的厉害吧?

刘明歌呢,突然发现张相公不在操场上了,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为了回避自己,居然不坚持锻炼了吗?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他躲到哪里搞锻炼去了呢?那几个早上,刘明歌也不锻炼了,四处寻找。马路上,食堂,机关走廊上。凡是能寻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张相公。刘明歌感到很迷惑很伤心,难道他仅仅是不想看到我吗?如果是,我难道是这样的不堪吗?像一块抹布吗?

刘明歌觉得很屈辱,却还是不甘心。心想,他除非不锻炼了。不然,我就要找到他。像他这样喜爱锻炼的人,如果让他不搞,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所以,刘明歌开始注意观察张相公,看他早上到哪里去了。刘明歌晓得他的屋子,那是她以前偶尔发现的。所以,她清早来到他的屋子观察。当然,她站得远远的,以免张相公发现。结果呢,没有看到张相公的影子。哎呀,他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请探亲假了呢?不可能么,每天都看到他在上班的。难道他还在睡懒觉吗?

刘明歌有所怀疑。

张相公住的不是窑山的单身宿舍,他不习惯别人不讲卫生。再者,别人也不习惯他那样讲卫生。所以,张相公租住农民的屋子。他租屋周围还有农民的屋子,那些农民起得早,扯草放牛,或挖土捉虫。所以,刘明歌也不便天天清晨去观察,担心别人看到,误认为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于刘明歌的观察,张相公起先没有发现。后来,他站在窗口看到了她,不由一惊。觉得这个女人既固执,又讨厌。自己为了回避她,已经放弃在操场锻炼身体,她竟然追到这里来了。她为什么要这样搞呢?难道是为了追求我吗?追求是没有错的,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思,你继续盲目追求,那就大错特错了,至少是脸皮太厚了吧?所以,他认为刘明歌已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当然,张相公还是有胜利的感觉,你刘明歌不是跟着我锻炼吗?以此来追求我吗?那我就让你一个人锻炼吧,老子宁愿放弃那块风水宝地。其实,张相公有所不知,自从他在操场消失之后,刘明歌再也没有到操场锻炼了,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她甚至觉得,张相公不解风情,那样好的早晨,两人搞搞锻炼,说说知己话,那是多么有味道。

所以,刘明歌很是失落。

当然,刘明歌毕竟是过来人,不是那样容易被这种尴尬的局面所击败的。她有一种信念,不相信战胜不了张相公。尤其像他这种儒雅的人,是很容易攻克的。当然,现在她还在猜测张相公每天早上的去处,他到底在哪里锻炼呢?有天早上,刘明歌冒险悄然地走近张相公的屋子,躲在窗外偷听。这时,她终于听到张相公做早操的声音。哦,他在做跳跃运动嘞,手掌拍得啪啪响。刘明歌怔住了,眼珠子鼓鼓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原来,张相公为了回避自己,竟然躲在屋里锻炼。刘明歌想着,想着,委屈得掉下了泪水。难道自己这么差劲吗?让他如此不屑吗?

当时,刘明歌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她想放弃对张相公的追求,觉得他事到如今还没有动心,根本不值得自己追求。又担心被别的女人抢走,像这种几乎无可挑剔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当然,从目前的形势看来,张相公暂时还没有跟别的女人谈爱。所以,这对于自己来说,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后来,刘明歌改变了方式。每天早上,她到离张相公屋子不远的菜地边上做早操,这不仅不会引起农民的误会,还能让张相公发现,叫他明白自己的苦心。况且,她站在菜地边上的位置,正好对着张相公的窗口。

窗子是打开的,张相公一眼就能够看见。

张相公的确看到了刘明歌。

刘明歌的一招一式,很标准。张相公却不仅没有感动,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大有一种决不罢休之势。说实话,许多妹子追过他的,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从未有过坚忍不拔的追求者。他现在却看到了,刘明歌就是一个坚忍不拔的追求者。张相公想,如果刘明歌不是离异的,他有可能会接受这份感情。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令人遗憾,你说这能怪谁呢?怪上天吗?怪土地菩萨吗?所以,刘明歌每次做完早操,目光复杂地朝窗口看一眼,然后,慢慢地离开。

实话说吧,张相公还是有点感动的,而这种感动又倏然消失了。他时刻提醒自己,绝对不能降低择偶标准,这是铁定的原则。想想吧,许多黄花妹子他都没有看上眼,更不要说这个离异的女人了。所以,张相公不想让刘明歌这样追求自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也认为不必让刘明歌缠下去,浪费她的感情跟时间。

所以,在第八天早上,当刘明歌做完早操,再把目光向窗口投去时,她呆住了。

窗子没有打开,关得死死的,连一只蚊子也钻不进去。刘明歌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张相公病了吗?其实,她倒是希望他病的。那么,自己就可以接近他了,扶他到医院,或叫医生来,这至少能够打动他吧?说得过分一点,她更希望张相公是一场大病,住半年或一年医院。那么,刘明歌就可以拿出女人的细腻跟关心,尽心地照顾躺在病床上的张相公了。到那时,就由不得他不接受了。刘明歌晓得,张相公没有亲戚在窑山,自己是最适合的看护人。

当然,刘明歌还是心存疑虑的,像他天天锻炼的人,怎么会生病呢?又怎么会生大病呢?最多是个咳嗽流鼻涕吧,却也不至于把窗子关上。通风透气,不是更有利于健康吗?想到此,刘明歌没有顾虑了,匆匆地走过去。贴着窗子往里面一看,哎呀,里面竟然是空空的了。

刘明歌这才明白,张相公已经搬走了。

搬到哪里去了呢?

张相公的确搬走了,搬到一个比较秘密的地方去了,离窑山两里路,隐匿在农村的院子里面。其实,窑山跟农村是交错混杂的,如果说窑山是骨骼的话,那么,农村就是皮肉跟无数细小的血管。张相公很谨慎,为了提防刘明歌跟踪,所以,往自己的住地走去时,他的眼珠子不断地往后面看看。如果发现有熟人跟在后面,他都要绕道走开,或有意地慢下来,让人家先走。所以,没有人晓得他的住地。张相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如果又被刘明歌发现新的住地,他还要搬家。

他不相信,甩不掉这个固执而讨厌的女人。

刘明歌的确很固执。当她发现张相公搬走之后,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这更加刺激她寻找的欲望跟决心。尽管窑山宿舍跟农舍范围很大,她也要追查到底。为了搞清楚张相公的住地,下班之后,刘明歌居然蹲守在机关门口的花坛里。花坛里有矮矮的冬青,还有半人高的芭蕉树跟松柏。刘明歌蹲在地上,像躲迷藏。别人不注意,一点也看不出来。

有一次,张相公下班从机关大楼走出来,刘明歌悄悄地跟了上去。她像特务,很小心。她不是紧紧地跟踪,而是隔段距离,不时地借助树木或屋子掩蔽自己。当时,刘明歌很激动,觉得有刺激性,还有一种神秘感。刘明歌心里说,张相公啊张相公,我看你往哪里逃?

当时,天色已晚,由于两人相隔一点距离,刘明歌似乎看不清他的背影了。她有点焦急,想快步跟上去,又担心被张相公发现。后来,张相公从农机站那里拐了个弯,等到刘明歌跟上去时,张相公已不见了人影。

其实,刘明歌有所不知,张相公是很警惕的。他明白,这个女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他每次走出机关大门,都要前后左右地看看。实际上,他早已发现蹲在花坛芭蕉树下面的刘明歌,只是没有揭穿而已。所以,那天他也是故意逗刘明歌的,就往农机站方向走去。农机站后面有茂密的树林,黑咕咙咚的。刘明歌即便跟上来,一是,害怕不敢走进那片黑沉沉的树林。二是,早已看不到张相公的身影了。

其实,张相公的住地跟农机站方向是相反的。

所以,当刘明歌走到农机站后面,看着黑沉沉的树林时,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按说,一个女人这样追求男人,男人也应该被感动了吧?哪里会像张相公这样丝毫也不为之所动呢?刘明歌跟踪过张相公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所以,她无法找到张相公新的租屋。再者,像这种事情,也不便向人家打听。自己是个离异的女人,人家是个未婚单身汉,你打听人家的住屋是何用心?当然,哪怕自己厚着脸皮去打听,人家也未必晓得。张相公简直把自己像防贼一样。所以,刘明歌除了怨恨张相公,也不继续寻找了。她请假躲在家里痛苦了好几天,大概有五六天吧。最终呢,还是回到操场上锻炼———这是张相公也没有想到的。

所以,现在出现在操场上的是刘明歌。

她先是跑步,然后,再做早操,动作跟姿势一点也不马虎,甚至相当标准。她仍然穿着玫瑰红运动服,白球鞋,头发仍然用橡皮箍箍扎着的,一跃一跃的。总之,她没有放弃操场,好像操场上有她许多的想念跟回忆,似乎这样就能够把张相公引出来。至于张相公呢,早已在操场上看不到踪影了。所以,闲言碎语自然也消失了。

大概半个月之后吧,刘明歌的表现更让人惊讶。她除了每天早上锻炼,竟然班也不去上了,女也不管了。

晓星妹子

(故事地点:电车道)

电车道是窑山的一道景观。

这头从煤仓出发,那头分别到一工区跟三工区终止,绵延十几里。

如果从一工区这边说起,电车道从井口出发,沿着雷公山脚驶出来,跨过邵水桥,经白莲寨的炼焦场。然后,从火车桥下像一条蟒蛇拱出来,顺着阔大稻田的边缘行走。再钻过潭邵马路的大拱洞,路过矿本部跟家属区,再到二工区,最后到达煤仓。

电车司机有男的,也有女的,他们一律戴着蓝工作帽。分三班,开着电车行驶在电车道上。也偶然碰见检路工在电车道踽踽而行,手里拿着长把铁锤,栽着脑壳,眼睛望着电车道。间或在铁轨上敲打几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孤寂。远远看,像一个倒垂的锄头在缓缓移动。电车开过来,检路工立即走下轨道,怔怔地看着电车隆隆而过。当然,到夜里检路工就不出来了。司机把电车上的灯亮起来,顶高头不时地扯起绿色火花,似乎是借以壮胆,一闪一闪地在黑幕中驶过。

其实,电车的速度并不快,像一条黑龙徐徐蜿蜒。所以,基本上没有发生过事故。

晓星妹子也是电车司机,二十一岁。头发稍卷,戴上工作帽,卷发就被遮住了。取下帽子,卷发就呼地蓬松开来,像一朵盛开的黑菊花,很好看。晓星妹子的工作服跟帽子,蓝蓝的底色都已经洗白了,穿在苗条的身上,实在引人注目。

脚下,是黄色的翻毛皮鞋。

当时,晓星妹子已经找到了对象,对象叫彭小路。比晓星妹子大三岁半,运输工区的钳工。两人的工种都不错,又同在运输工区,这在窑山,是实在令人羡慕的。刚谈恋爱时,晓星妹子对彭小路很满意。彭小路一米七五高,他还有个特点,特别爱卫生。几乎每天要洗澡,没有上班也要洗。所以,人显得很清爽,长长的头发很飘逸。彭小路还比较幽默,说晓星妹子,电车道像一条小路是不是?我呢,叫彭小路。所以,你每天在我身上行驶,难道不心痛吗?逗得晓星妹子咯咯笑,说,心痛是心痛,却能够让我时时地想起你。

另外,彭小路还是一个细心的后生。他特别疼爱晓星妹子,有空就帮着晓星妹子打饭菜,帮着她洗衣服洗蚊帐。所以,大家都说晓星妹子有福气,找到了这么好的对象。彭小路像供菩萨般的供着她。按说,男女谈恋爱,一般是女的帮男的洗衣服呀,洗蚊帐呀,这起码能够体现出妹子温情的一面,衬托出男人的粗心跟马虎,阴阳相济吧。其实,晓星妹子并非想要彭小路这般勤快,也多次说过他。说别人在笑话我们嘞,说我们的性别倒过来了嘞。彭小路却不听,说,不要听他们乱说,现在我做这点小事算什么呢?以后成了家,我还要招呼你跟崽女一辈子的嘞。你说这个贴心话,哪个妹子听了不感动呢?

渐渐地,事态莫明其妙地有了变化,晓星妹子对彭小路有点反感了。

反感什么呢?难道这样细心的后生还不满意吗?对了,晓星妹子就是不满意,只是羞于出口。你说,年轻人谈恋爱,谈得热火了,谁不打个啵呢?谁不搂搂抱抱的呢?胆子大的,还会提前斗榫子的,偷偷地品尝着人生的一大快乐。晓星妹子对彭小路其他方面都还满意,觉得他心细,又疼人,对她照顾得特别周到。有一次,晓星妹子生病住院,彭小路请假在床边守了整整八天八夜,人都瘦了一大圈,这让晓星妹子感动不已。心想,这辈子就把自己托付给这个人了。让晓星妹子不满意的是,彭小路在男女方面也太拘谨了,拘谨得不可思议。不说主动地跟她打啵搂抱吧,哪怕是牵个手,他似乎都害怕,好像晓星妹子的手里抓着定时炸弹,或是沾着毒药。在这方面,晓星妹子当然不会主动的,她还是要保持妹子家的矜持,担心彭小路说她发骚疯,那么,很可能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印象。所以,晓星妹子耐心地等着彭小路主动跟她亲热。彭小路却从不主动,似乎在等着晓星妹子主动。所以,这样一来,阴阳两极就搭不到一起了。搭不到一起,当然就产生不了耀眼的火花。散步时,晓星妹子不喜欢走马路,说马路上不安静,有来来往往的人。所以,两人总是在电车道上散步。电车道上很安静,除了电车过来的一刹那。

电车道上很适合谈恋爱,幽静,且几乎无人路过。按说,像这种幽暗的环境,是很便于打啵跟搂抱的。晓星妹子内心也有这种强烈的期盼,谈爱这么久了,连个啵都没有打过,心里总是欠欠的。彭小路呢,却无视这个幽静的环境,走在晓星妹子的前面或后面,老是说些伙伴们的笑话,或说些窑山有味道的事情,好像仅仅把她当成一个倾诉对象。当然,晓星妹子有时也笑,也点头。慢慢地,就陷入了沉默,好像有了什么心思,也好像对彭小路的话并不感兴趣。彭小路兴奋地说着,说着,看到晓星妹子没有反应,问,喂,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晓星妹子这才从沉默中惊醒,淡淡地说,哦,我在听着的。

总之,晓星妹子虽说是在谈恋爱,却没有尝到恋爱的滋味,这让她很不满足。她觉得,恋爱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韵味,以及富有甜蜜感跟神秘感。她甚至觉得,彭小路适合当一个优秀的故事员,在车间或广播站绘声绘色地说故事,而不适合谈恋爱。本来,晓星妹子认为这是自己的初恋,一定要好好珍惜,不想有什么变故,一辈子就跟着这个男人。

自从有了这种不好的感觉,彭小路再约晓星妹子见面,晓星妹子居然不像以前那样爽快了。她不是遮遮掩掩地说要回家看父母,就是忸忸怩怩地说班组要开会,不像以前每次准时赴约。有时即使答应,也会有意地拖延时间。本来约好是七点半的,她可能要八点半才来。所以,彭小路有时等得很烦躁,也觉得奇怪,晓星妹子怎么搞的?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呢?那么,对方是哪个?彭小路不由警觉起来。

他经过仔细观察,晓星妹子并没有跟谁约会,也并没有回家看父母,或班组开会,而是坐在宿舍里面打纱衣。她把积下来的纱手套拆散,绕成一团一团的纱线球,然后,一针一针地打纱衣。晓星妹子打纱衣的动作很好看,小指头翘翘的,打得飞快。彭小路开先还以为是给自己打的,所以,心里很高兴。哦,难怪她不太出来了,原来是在给我打纱衣,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呢。所以,有一次忍不住问晓星妹子,哎,是不是打纱衣送给我?晓星妹子却淡淡地说,哦,是给我父母打的嘞。话语间,毫无愧疚。当时,彭小路嘴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凉了一大截。天啦,原来晓星妹子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按说,第一件纱衣是要打给恋人的,那么,意义就不一样了。

所以,在打纱衣的问题上,彭小路终于觉得两人的感情出现了裂缝,却又找不出裂缝出现的原由。当然,彭小路冷静地反省过,是不是哪里对她不起呢?想半天,也想不出来。自己像个保姆样的在照顾她,点点滴滴,时时呵护,这是众所周知的。有人还调侃地喊他彭保姆。彭小路却随别人喊,只要能够讨到晓星妹子,彭保姆就彭保姆吧。

哦,对了,小路终于想起来了。是不是没有跟她打啵搂抱或斗榫子,她就不高兴了呢?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彭小路是有过考虑的。按说,一个大后生怎么不想那样做呢?不想做是假的,况且,晓星妹子是那样的可爱。有时,彭小路也差点控制不住冲动,却被他强压了下去。这时,彭小路想到了窑山一些恋人的悲剧。那些恋人,恋着恋着,先打啵,再搂抱,最后发展到斗榫子,谁知斗出了大麻烦。不是打胎流产,就是被人发现。出了丑不说,还受到了严厉的处罚。说他们在乱搞男女关系,犯了生活作风错误。结果呢,不是调去走窑苦力的干活,就是降级处分扣工资。像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人痛悔,是很划不来的。窑山像这样的例子太多了,难道晓星妹子不明白吗?彭小路不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能够长久地好下去吗?一直好到进洞房的那天,保证结婚之前不出麻烦吗?他担心两人打了啵,就会忍不住搂抱的。搂抱过了,就会忍不住斗榫子的。一斗榫子,很可能就会斗出麻烦来的。出了麻烦,还有什么卵意思呢?一切都完了。那么,彭小路很可能会去下窑的,晓星妹子很可能会去食堂打杂或喂猪的,两人都是灰溜溜的。

按照彭小路的想法,两人都要忍耐,把可能出现的麻烦扼杀掉。哪怕这种忍受很痛苦,很压抑,也要忍受到结婚的那天。两人走进了洞房,你想怎样就怎样,一点心理包袱都没有了,岂不是更痛快吗?哪里需要偷偷摸摸的呢?哪里需要提心吊胆的呢?哪里需要担心出现什么麻烦呢?所以,彭小路下死决心,坚守阵地,一定要到进洞房的那天,再勇敢地出击。所以,他很想对晓星妹子说,又觉得这样坦率地说出来,把她的智商看低了,肯定会惹她不高兴的。何况,她又不是聋子瞎子,窑山谈爱的人所造成的悲剧,难道还少吗?还用得着他来提醒吗?所以,彭小路想,到进洞房的那天,他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让她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其实,晓星妹子的嘴巴很紧,有个秘密始终没有对彭小路说出来,担心惹他生气。如果他的情绪控制不住,甚至杀人也说不定的。你说,有那个必要吗?而且,案件一旦发生,肯定会轰动窑山的。到时候,自己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呢?

近期来,晓星妹子发现了一个不妙的情况。

上白班没有什么情况,一路上安全顺利,还可以看看四周的风光。有次上夜班,电车经过那片稻田时,远远的,晓星妹子发现有个男人站在电车道上,好像是打劫的。其实,司机有什么值得打劫的呢?身上无钱财。那是不是要抢电车上的煤炭呢?也似无必要。再说,窑山没有发生过抢劫煤炭的事件,不值得,煤炭遍地都是。哦,那肯定是劫色的吧?这时,晓星妹子吓坏了,担心碰到了坏人,又害怕电车撞倒了对方。所以,不得不放慢速度,急促地鸣笛。她不敢停下来,担心那个男人袭击。其实,那个男人并没有侵犯的举动,两手空空的,看到电车朝自己驶过来,立即往边上一跳,大喊,晓星妹子,我喜欢你———

这是谁呢?怎么认得我?

在灯光的照射下,晓星妹子睁大眼睛一看,哦,她认识这个人。

这人叫李一单,是运输工区的推车工。平时见面,点点头说几句话而已,没有更多的交道。李一单的工种没有彭小路的好,个子也比彭小路矮小,两人的长相却差不多。当然,李一单第一次出现在电车道上大喊大叫,晓星妹子心里是很害怕的,担心他伤害自己。所以,赶紧把电车开过去,心脏吓得噗噗直跳。当电车开远了,晓星妹子才放下心来。这时,她的内心又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兴奋跟激动,居然并不怎么反感李一单的举动。你想想,一个后生竟然这样喜欢她,深更半夜地站在这空旷的地方等着她,这是一般的后生绝对做不到的,也想不出这个点子。这种追求的方式很特别,无人知晓,能够在黑夜疯狂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晓星妹子认为,这不过是李一单求爱的方式而已,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自己不接受他,他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这种情况是不会再出现的。

难道李一单不怕受挫,会频频地出现在这里吗?

谁料到,只要晓星妹子上夜班,深夜一点左右,李一单就准时地出现在这个地段。看来,李一单不仅掌握了她上夜班的时间,对地段的选择,也是费尽了心机的。这个地段漆黑一团,附近没有农舍,只有一片沉默的稻田。他在这里等候或大喊大叫,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有人发现。晓星妹子想不清楚的是,李一单分明晓得她跟彭小路谈爱,为什么还采取这种方式追求自己呢?他难道不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吗?况且,李一单跟彭小路的关系还算不错的。他这样横蛮无理地插一杠子,难道不觉得愧疚跟无耻吗?

当然,晓星妹子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如果是陌生人,那她会感到害怕的,肯定要告诉彭小路。碰到的却是李一单,李一单又没有伤害她,仅仅是在愚蠢地等待跟叫喊。那么,也就随他去吧,看他能够坚持多久。到时候,他一定会感到乏味的,最终就会放弃这个愚蠢的行动。所以,晓星妹子后来把李一单的深夜追求,当成了一道上班的调味品,起码能够减少夜里的寂寞吧。甚至,电车没有开到那片稻田时,她甚至还要猜测李一单今晚是否出现。这种心理是很奇怪的。当然,晓星妹子想过,不管李一单怎样拼命地追求,自己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看他还有多少耐心。所以,她没有告诉彭小路,担心彭小路发疯,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晓星妹子想,只要李一单不动用暴力,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他想来就让他来吧,他想喊就让他喊吧。说句心里话,对于李一单这种别具匠心的追求方式,晓星妹子也不是没有一点感动的。而这种感动,又不能够流露出来的,以防李一单得寸进尺。所以,晓星妹子每次都是快速地把电车开过去。她想,如果彭小路能够像李一单这样做,那她该是多么的高兴,那她会把电车停下来跟他疯狂。

所以,晓星妹子心里有时又产生一种遗憾跟失落。

其实,晓星妹子跟彭小路有所不知,李一单早已暗恋上了晓星妹子。他明知晓星妹子跟彭小路谈爱,而他那种强烈的欲望又不能消停下来。李一单竟然自信地认为,晓星妹子最终是他的人———真不明白他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当然,李一单也明白,自己各方面条件比彭小路要差一点。即使差一点,李一单也排遣不了对她的喜欢。每次看到晓星妹子,他的身子竟然颤栗得很厉害,似乎有昏厥之感。李一单不仅想着晓星妹子,居然还有行动。他经常像个特务样的,悄悄地跟踪晓星妹子和彭小路。而且,这种跟踪很有收获。他终于发现,他们谈爱跟别人不一样,令人纳闷。他们一不打啵,二不搂抱,更没有斗榫子。每次听到彭小路在兴致很高地说话,而且,说的都是一些跟恋爱无关的废话。星妹子的态度呢,就渐渐地淡然了起来。这个发现,让李一单大为不解,难道他们是木头人吗?一点都不解风情吗?世上哪有这样谈爱的呢?

接下来,李一单有了更重要的发现。晓星妹子间或拒绝彭小路的约会,躲在宿舍里面。看到这一点,李一单是最兴奋最高兴的。他甚至幸灾乐祸,哈哈,他们之间肯定有矛盾了。据他分析,应该是晓星妹子对彭小路有意见。不然,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经常到电车道散步呢?

李一单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是上天赐给他的。所以,晓星妹子最终会归于他之手,已是无疑。

所以,李一单采取了更加大胆的手段。趁着晓星妹子上夜班时,他每晚准时地站在电车道上大喊,星妹子,我喜欢你。他甚至发现,晓星妹子并不反感,至少还没有骂过他,至少还没有告诉彭小路。不然,彭小路肯定要找他算账的。

经过多晚的等待跟呼喊,李一单以为有戏了,有绝对的把握了。

那天晚上,看到晓星妹子的电车开过来时了,李一单居然站在铁轨上不走开,任凭晓星妹子急促地鸣笛,或加快速度。李一单好像是视死如归,如不能得到晓星妹子,他宁愿去死。

晓星妹子看到这个情况,害怕出事故,终于被迫把电车停下来。她从座位上冲下一句话,李一单,你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怕死吗?

这时,李一单也不说话,像发疯样地把晓星妹子从电车上抱下来,激动地说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双手大胆地抚摸着晓星妹子,嘴巴拼命地在她脸上跟嘴上亲着。他以为,晓星妹子会极力反抗的,至少会死命地挣扎,所以,两手像铁箍般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逃脱了。谁料晓星妹子一点反抗也没有,她突然觉得,自己终于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浑身像电麻一般,酥软无力,春水涌荡。哎呀,自己跟彭小路谈爱这么久了,哪里有过这种神奇的感受呢?所以,她情愿地让李一单疯狂。她觉得,在李一单的这种疯狂之中,自己颤抖得快要昏过去了。紧接着,李一单把晓星妹子放倒在草地上,动作粗暴地刮掉她的裤子。晓星妹子竟然也没有挣扎,听话地躺在草地上,第一次赤身裸体地让男人看到自己的真实,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躺在阔大的旷野中。

此时,她泪水盈盈,仰望着天空疲惫的星星,好像早已盼望这一天了。

斗过榫子之后,晓星妹子从容地穿上裤子,激动的情绪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她看了李一单一眼,然后,开着电车轰隆隆地走了。她没有跟李一单说话,也没有流露出反感或谢意,心里涌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李一单得手之后,认为晓星妹子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不由激动万分,望着开走的电车,猛追了一阵子,拼命大喊,晓星妹子,我喜欢你———

那天晚上,李一单兴奋得失眠了。

哈哈,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把晓星妹子睡了,更没有想到,她还是个黄花女。所以,李一单嘲笑彭小路,这个蠢猪嘞,一个好妹子在他手里都不晓得用嘞,岂不是浪费了吗?他猜测,晓星妹子明天就会跟彭小路分手的,一旦分手,他李一单就要向世人宣布,自己跟晓星妹子谈爱了。然后,他要带着晓星妹子四处走动,到朋友们家里走走,去同学家里走走,到邻居家里走走。总之,他不会像彭小路那样愚蠢跟拘谨,只带着晓星妹子在电车道乏味地散步。当然,李一单还有个计划,准备在半年内结婚,一年内生崽女。想着,想着,他似乎听到崽女在甜甜地喊爸爸了。他甚至连崽女的名字都取好了,如果是崽,叫李双,如果是女,叫李星。李一单还准备明天叫晓星妹子散步时,把给崽女取的名字告诉她,她肯定会高兴的。

第二天,李一单信心十足地想约晓星妹子。晓星妹子竟然冷冷地说,她还有事。问她有什么事,她又不说。李一单认为,她肯定是出于害羞。或许,可能是跟彭小路还没有彻底分手,心理上还转不过弯来吧?那么,自己就理解她吧,给她一点时间吧。他想,不管你跟姓彭的什么时候分手,老子还是像以前那样,深夜一点左右等着你,那种在野外斗榫子的感觉,真是不错。

那天,晓星妹子上夜班,当电车行至那片稻田时,她看到李一单又出现了。李一单兴奋地摇着双手,示意她把电车停下来,大喊,晓星妹子,我喜欢你———

李一单想,电车肯定会停下来的。然后,两人又能尝到昨晚上那样的快乐。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电车并没有停下来,竟然越开越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行驶过来,差一点把李一单撞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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