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较量
2015-05-14惊歌
惊歌
小豆16岁那年为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做“豆蔻”,白纸黑字印在充满油墨香的报刊上。那是她第一次发表文章,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老豆。
老豆来自农村,是现代社会为数不多的文盲。这本没有什么,可是他是她的爸爸,一个酷爱写作又极有文学天赋的女孩的爸爸。对于小豆来说,这好像是种讽刺。都说天赋来自遗传,所以她从不相信老豆是她的亲生父亲,况且自她有记忆以来老豆只字未提母亲。于是发表文章这天,她向老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豆说:“好,只要你跟我立下3个赌注,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亲生父亲的事情。”这三个赌注分别是:考上重点高中,拿到全校第一名,永远不要回乡下看他。
小豆顺利考入重点高中,住了校,而老豆回了乡下。老豆在城里为人看车棚10年,供小豆读完了小学和初中。他们第一次分开,老豆倔强得没有嘱咐和不舍,小豆同样。
小豆很刻苦,但她距离第一名总有一步之遥,因为有人占着那个位置。
或许是狭路相逢,那个“第一名”小豆以前认识,因为他是她的“小爹爹”。这个叫桐生的男生写得一手好字,龙飞凤舞的连笔字一一只有大人才会写的连笔字。老豆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所以小学时的小豆一碰到家长签名就惴惴不安。好在有个人专门“卖签名”,当桐生给小豆写下老豆不会写的“窦振国”3个字之后,他就成了她的“小爹爹”。
“想要第一名?可以。不过像以前一样用钱来买。”桐生如是说。
那是高三集训前的最后一次全校通考,也是小豆最后一次去拿全校第一名的机会。考试设在立冬那天,那个冻得地壳都在劈啪作响的冬季。距离考试还有3天的时候,小豆偷偷回了乡下。小豆没有钱买那个“第一名”,但是她不能错失最后一次得知“亲生父亲”的机会。她不会问老豆要钱,因为这是两个人的较量。所以小豆是回家“借钱”,她会用她的稿费补回今天“信来”的钱。
那天老豆不在家,小豆很顺利地找到了一本很老旧的存折,大概是老豆存了很久的“私房钱”。没人比小豆更清楚老豆藏宝贝的地方,和存折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堆报纸杂志。一本本整齐地码放着,像是稀世珍宝。小豆看着那些熟悉的版面,心里莫名地生气,老豆明明一个字都看不懂,干吗还要花钱买下来?
桐生很嫌弃地收下了那日本存折,并告诉小豆他会履行约定,故意考砸。小豆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幼稚的交易。谁能确保桐生考砸,她就可以拿到第一呢?可是她很迫切地需要,需要知道“亲生父亲”的真相。也许她要的不是这个“真相”,只是摆脱她心里长久以来的自卑和厌弃。
对她来自农村的自卑,对老豆是文盲的自卑,以及对以老豆为耻的自己的厌弃。
考试的前一天,老豆来找小豆,希望要回那本存折。他说,如果她缺钱他可以给她,但是唯独那本存折不可以。小豆说她会还他钱的,她会还的。只要她能赢了这场赌注,什么都不重要。老豆失望地回去了。为了省钱他总是舍不得坐车,穿着那双破烂的布鞋,一步步走回去,就像小时候把小豆背回家那样。偷偷来看她的时候是,来城里买她发表文章的报纸杂志时候也是。小豆都知道,只是她装作看不见。因为冬天太冷了,冻坏了她的感官。那时她只有活在一颗虚荣心里才觉得温暖。
立冬这一天,桐生和小豆同一个考场。他坐在她前面。临考前,桐生忽然问她,你是1994年2月4日出生的吗?
小豆出生在立春那天,这是老豆说的。
“窦小豆,你有没有好好地看过那本存折?”那本存折,从1994年开始,每一年的2月4日都会存入100元钱。总量不多,但是每一年都会存,从未间断。也许100元在现在不算多,但是在1994年时,那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第一门语文,小豆没有考好。因为她的作文跑题了。她写了老豆,那个把她扛在肩膀上看露天电影的老豆,那个把自己碗里的元宵给她吃的老豆,那个每年2月4日为她存1 00块钱的老豆。
那个见证她、珍惜她每一天成长的老豆。
考试结束后,桐生把那本破破烂烂的存折丢给了她。他说,不好意思,不小心又考好了。
小豆没有说谢谢。因为她要感谢他的太多了。不识字的老豆怎么会知道小豆有文章发表,又怎么会准确地买到每一期的报纸杂志呢?桐生从小骑自行车上学,那个人为他看了10年的车,跟他说了10年的“慢点,小心”,连他的父母都不曾这样做过。即使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你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小爹爹,你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桐生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立冬这天下了雪,小豆却闻到了花的气息。大概是冬天化了,就是春天吧。小豆知道自己输定了,因为她决定回乡下看老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亲人之间的较量永远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明白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