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孙女伸冤，揭开杀人骗保的“罪恶投毒史”

舒怀

河南三门峡，高安朝家三岁的孙女中毒身亡，开棺验尸，警方锁定高家老友冀新平为嫌疑人。冀新平此前为高安朝夫妇投下巨额保单，两年三次下手，最终误杀孩子。案件侦破完结，刑警队长王建辉登门劝高家签下一纸“刑事谅解书”，竟让这起恶性刑事案件就此结束法律程序，变成“私了”！

高安朝夫妇开始漫长申诉，并发现冀新平的《投毒日记》，记载其为另8人购买保险，意图杀人骗保的滔天巨恶。近日，高安朝夫妇致电“知音曝光台”……

挚友竟是中山狼，无辜孙女惨丧命

2013年10月27日晚，河南三门峡市高安朝家中，孙女高子怡突发抽搐，妻子薛桃霞也气喘胸闷。社区医生初步诊断为饮食不当，输液后祖孙俩才好些。次日凌晨，高子怡突然昏迷，紧急转院至黄河医院。两小时后，3岁的高子怡永远闭上了双眼。高明和陈媛方都没能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全家人悲恸万分……

高安朝是三门峡市陕县人，经营一家小型家具厂。2012年3月，他将家具厂迁往三门峡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向阳村。大儿子高明夫妻先后在河南、湖北等地工作，女儿高晶晶从财贸学院毕业在一家企业担任财务。老两口将孙女视作掌上明珠，从小悉心照料。如今，受不了孙女死亡的打击，老两口双双病倒。

由于死因不明，三门峡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的干警接警后到医院调查，取走了高家食物、饮用水样本等进行化验，并未发现异常。11月1日，依照风俗高子怡入土为安。高明和陈媛方虽未埋怨父母，但明显难以释怀。回到家，高安朝夫妇悲痛难抑，高晶晶请假在家陪伴父母、整理侄女的物品。打扫卧室时，她从床下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塑料包，上面扎了许多小孔。房间组合柜、地下室，都找出类似物件。高安朝夫妇也不知道谁放进来的。

高晶晶再次报警，警方化验后确认，塑料包内是剧毒化学药品：磷化铝。当空气中磷化铝浓度达到0.14mg L的时候，就会迅速使人呼吸困难、失去知觉、内脏器官发生脂肪变性，以致死亡。

之后，警方在高安朝的家具厂内，也发现了磷化铝塑料包，初步怀疑这是一起投毒杀人案。为调查取证，警方对已安葬的高子怡进行了开棺验尸，鉴定结果确系：磷化铝中毒。起初，警方也将高安朝列为嫌疑人进行过调查，并将其住所和家具厂暂时查封。

几天后，警方经过缜密侦查，通过技术手段，确认了涉毒包裹上的指纹系高家熟人冀新平，而他也是案发前唯一到过高家的外人。警方立即对冀新平采取了强制措施。然而，他始终大呼冤枉。

出生于1963年的冀新平，是三门峡黄河水利枢纽管理局山河铝厂职工。一家三口家境在当地还算不错。工作之余，他还做小额贷款。2008年，高安朝接到一所中学定做260张课桌椅的大单。冀新平前去总务科找一位老师收取贷款利息。高安朝因此与冀新平认识，两人颇为投缘，时常走动，逐渐成为朋友。

高安朝清楚记得案发前两天，也就是10月25日，冀新平曾到访他的家具厂，闲聊溜达了一圈就走了。次日，冀新平又到他家中，拎着营养快线等礼物。其间，妻子喊他下楼抬床垫，下楼后依稀听到二楼几个房间电灯开关的声响，再上楼时，冀新平一脸慌张，着急走了。高安朝认定冀新平就是这两次趁机投毒。

得知真凶竟是公公多年好友，陈媛方不断埋怨公公误交损友，与丈夫高明因此逐渐心生嫌隙。这事传到高安朝耳中，他满心愧疚。唯有尽快破案才能告慰孙女。他仔细回忆与冀新平的交往细节，其中有两件事似乎与投毒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2012年11月，冀新平路过高安朝租住的民房，说屋里有尿骚味。他掏出半瓶自称是消毒液的液体倒在地上，地面当即泛起浓沫、味道刺鼻。当场三人被熏得眼泪直流。后来，高安朝用清水拖了几次地，开窗通风也无法驱散味道。第二天，夫妻俩双双恶心呕吐，被医院诊断为急性消毒剂中毒。因担心冀新平过意不去，高安朝甚至没告诉他，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2013年8月，冀新平请高安朝吃饭，自带一瓶所谓老中医配的养生酒。几杯酒后高安朝心跳加速天旋地转，冀新平却说：“老高，你喝太多！”当晚，高安朝便昏迷失禁，经医院检测是甲醇中毒。高安朝仍没往歪处想，而是赶紧叫来冀新平，问他养身酒的来源，叫他千万别再喝！

几天后，高安朝出院，冀新平“好心”来接。高安朝在其后备厢看到有洛阳化工厂字样的塑料瓶。他猜冀新平错将甲醇当作养生酒，心中有愧才频繁来探病，还接他回家！出院不久，高安朝就接到一家保险公司重大疾病险理赔客户专员的电话，确认他是否患有肝硬化，要约定时间前去当面确认病情和手术情况。以为是诈骗电话，他果断挂了电话。9月初，高安朝老家的地址还收到保险公司邮寄的相关材料。

现在看来，两次中毒事件绝非偶然。警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很快有了惊人发现：冀新平确实准备杀人骗保，目标是高安朝夫妇，却误杀了高子怡！

投毒骗保水落石出，刑案私了法律何在

经调查，2012年2月，冀新平以帮高安朝办事为由拿他的身份证件，开了张银行卡，又挂失补办了高安朝的身份证。4月，冀新平与相熟的一家保险公司保险经纪人赵爱霞合作。由她借款5万元给冀新平，他拿着这笔钱购买保险，赵爱霞既完成保险业绩，又能拿到冀新平给付的借贷利息。此后，冀新平以高安朝夫妇名义在保险公司购买了重疾、身故等险种，若两人死亡，冀新平只需提供死亡证明，便最高可骗取约70余万元的赔偿金。

8月，高安朝甲醇中毒后，冀新平伪造并提交了高安朝患肝硬化治疗的病历和手术报销单据。保险公司的理赔专员，没有直接采信他提供的材料，而是通过高安朝的户籍信息，联系到其本人，却被当作是诈骗电话。理赔员意识到这次理赔有问题，并上报公司，经过调查，冀新平未能得手。赵爱霞也因冀新平的假理赔受到牵连，并与之闹翻，逼他尽快还钱。三个月后，不死心的冀新平又策划了第三次磷化铝投毒！

案情在调查中一步步明晰，高安朝本以为冀新平即将受到审判。可事情却又发生了意外的逆转……

2014年1月初，负责本案的三门峡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刑警大队长王建辉，找到高安朝聊了近两小时，劝他：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并提出冀新平愿意赔钱，让高安朝能够签个协议达成谅解。

案发时就被警方查封的家具厂和住宅，至今仍没有解封。高安朝有家不能归，起初住旅馆一个月，后一直租房居住。被查封的家具厂，要负担昂贵的租金。警方的意见此时绝对关键，高安朝心里很犹豫。当天，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提出要回家与家人商量。

高安朝打电话与儿子媳妇商量此事，言辞间颇多顾虑。陈媛方态度坚决：“不能谅解，杀人偿命。”第二天，王建辉打来电话询问商议的结果，高安朝表达了不愿调解的意思。随后，王建辉又两次联系高安朝，以维护社会稳定，减少当地负面案件为由，游说高安朝签署谅解赔偿协议，带给高安朝巨大的精神压力。

2014年1月29日，三门峡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刑警大队队长王建辉，将高安朝夫妇及高晶晶叫到分局，一起到场的还有冀新平。原来，临近春节，冀新平想回家过年，警方希望高家尽快跟他签下《赔偿协议书》和达成谅解。在这除夕前夜，高安朝老泪纵横地质问冀新平：“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还有脸回家团圆！”

双方僵持到凌晨1点，最后王建辉表示：你答不答应，我们今晚都要放他走。高安朝提出给在郑州的儿子媳妇打电话商议，也被拒绝。最终，高安朝夫妇和高晶晶被迫在冀新平起草的《赔偿协议书》上签字、按下手印。协议约定：高安朝孙女因中毒死亡，嫌疑人冀新平与高双方自愿协商支付35万元给高。于2014年元月30日支付高1万元作为首付；2月6日支付高2.5万元；余31.5万元于4月10日支付。至此作为控告人，高安朝不再追究任何责任。

签下协议后，冀新平当晚交纳了一千元取保候审费后，就被放回家过年。高明夫妇得知父母和妹妹签下《赔偿协议书》达成谅解后，与家中闹翻决裂。

度过一个备受煎熬的惨淡新年后，高安朝不仅没能等来协议约定的赔偿金，更让他震惊的是：冀新平竟然重获自由了，他还声称：“高安朝跟我签了赔偿协议、达成谅解，案子已经私了了！”

连高安朝这种初中文化水平的人都知道，刑事案件绝对不可能私了。在案件判决前，签订达成谅解协议，从而产生民事赔偿。高晶晶早已了解这一点后，高家人当日才在协议书上签字。可如今，一张违逆法律的《赔偿协议》竟然将一桩严重刑事案件私了了？

此后，高安朝数次前往开发区分局，寻找负责侦办此案和促成赔偿协议的刑警大队长王建辉，想问个清楚明白，可王建辉始终对他避而不见！他想知道案件何时进入下一步司法程序，也没有任何回应。

陈媛方得知冀新平重获自由后，愤而离家出走。薛桃霞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精神异常，常有冲动之举。此时，全靠女儿微薄收入度日的高安朝，甚至没钱送妻子去治病。申诉无门，高安朝一夜苍老了十岁。后来，高晶晶通过网络咨询援助律师，对方告诉她：警方在这起案件中有严重的违规操作，“私了”案件后，很可能导致证据灭失，即便今后重新立案侦查，也可能因此给冀新平的定罪造成困难。目前，要尽快到上级部门申诉，及早重启案件的审理。

2014年3月6日，高安朝提交了“天堂上没有幼儿园”为题的申诉材料。向开发区公安分局、政府信访部门邮寄，但始终如石沉大海。但很快，开发区分局和村干部陆续出现，为这起“私了”案件打圆场。称警方一直在敦促冀新平尽快落实经济赔偿，但他家有实际困难，一时拿不出来35万，只能赔偿5万元。所以，要求收回已签署的赔偿协议，高安朝坚决拒绝了，他说：“我不是要赔偿，我要法律的公正审判。”

其间，有好心人曾偷偷传递消息给高安朝称，冀新平为了逃避赔偿，已经将名下房产财产全部转移到了他岳母名下。这些匿名支持，令高安朝感动不已，坚信无视国法的冀新平和他背后的黑暗势力一定会受到应有惩罚。

投毒日记震惊法庭，尘埃落定皆有因

经过努力，高安朝的申诉终有了效果。2014年4月10日，他的住房及家具厂被警方解封。处理了库存家具，偿还部分房租后，高安朝踏上了继续申诉之路。

2014年4月18日，高安朝到三门峡市群众服务中心上访。当天三门峡市市委副书记郭邵伟亲自接访，听了高安朝的讲述，他起初并不相信。在看了高安朝藏在贴身衣兜里带着体温的“私了”赔偿协议后，郭书记当即叫来了三门峡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政委刘吉锁，责问他关于赔偿协议的事。郭书记问他：“你说这个协议是他们双方私下达成的。难道是嫌疑人关在看守所，他能进看守所达成协议吗？”刘吉锁涨红了脸，无法作答。

经过调查，郭邵伟书记当场签下接访意见：“王峰同志（三门峡市政府党组成员、市公安局长）：公安办案如此荒唐，奇闻。开发区公安拒不认错，公安如能处理好也行，如不行，我将提交检察院处理。”

4月19日，三门峡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成立了专案组，再次展开了对冀新平一案的调查，他也被再次收押；5月26日，三门峡市湖滨区检察院以涉嫌投放危险物质、保险诈骗罪，对冀新平实施逮捕。7月，案件被移送三门峡市湖滨区检察院审查起诉，其间因证据不足，被两次退回补充侦查。2015年2月，案件起诉到湖滨区法院。2015年3月，死者高子怡父亲高明向法院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提出包括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抚慰金在内的61万余元的赔偿请求。

5月，陈媛方归来与高明办理了离婚手续。昔日幸福的一家六口，如今就这样散了，走的走，病的病，一直支撑高安朝抗争到底的劲头，也没了！

2015年6月，高安朝在家中整理物品时，突然有了意外发现！在一个行李袋中，他意外发现了冀新平的日记本，这是当日他甲醇中毒出院时，在冀新平后备厢中发现顺手拿走的，一直没有打开过。如今打开日记本，丑恶的真相竟这样全部暴露出来了！

冀新平记录研究过几十种化学毒药，包括磷化铝、甲醇、乌头碱、甲酚皂等等。其中，每种化学药品的用量，对肝肾、心脏、大脑等器官的损害程度，要密闭接触多久才会见效等内容，不一而足。日记本最后十多页是他的投保记录：投保金额、收益金额，每个投保人以姓氏为代号。冀新平的目标远不止高安朝夫妇，而有八人之多。整个日记本记载内容多达67页，共130多面，这是冀新平几年来的“罪恶投毒史”。高安朝看得心惊肉跳，气得浑身发抖！随即将这一重要发现告知警方。

2015年7月23日，三门峡市湖滨区法院首次开庭审理冀新平投毒杀人一案。被告人冀新平因从事非法融资，因恶意竞争，加上放贷出去的大额资金无法回笼，导致资金链断裂，欠下巨额欠款，故铤而走险投毒杀人骗保。检方起诉书称，被告人冀新平两次投放毒害性物质，危害公共安全，致1人死亡，4人次中毒到医院救治，其行为触犯了《刑法》，应当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同时，被告人冀新平，其行为触犯了《刑法》，应以保险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虽然诈骗过程犯罪未遂，但性质恶劣，应当数罪并罚。

10月12日，湖滨区法院再次开庭审理此案。高安朝将冀新平的“投毒日记”，作为重要物证提交法庭。“投毒日记”中令人发指的记录，令法庭上下皆为震惊。其间，冀新平表嫂的证词，提及2011年，冀新平表哥陈朋酒后死亡，冀新平到村里开出陈朋死亡证明，并且到保险公司理赔。而陈朋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他曾购买过保险。根据高安朝当庭提供的“投毒日记”，陈朋的死亡原因也有待进一步考证。

检方当庭提供的另一份冀新平骗保记录，是2013年冀新平给其大舅哥王文忠办理的重大疾病保险赔付的26万元。对方也因饮用了冀新平赠与的养生酒而入院，事后并不知道自己曾有投保记录。因这本丧尽天良的“投毒日记”，受害人向法院写下了请愿书，请求法院“依法公正判决，严惩杀人凶手！”因高安朝发现的“投毒日记”涉及诸多未查明案情，冀新平身上许还背负有其他罪行，当日法院并未当庭宣判。

事已至此，高安朝心中的大石头业已放下。近两年的上访，高安朝花费了数十万块钱，全家承受各种无法言说的压力！冀新平即将受到法律严惩，高安朝也向三门峡市公安局开发区公安分局提出了15万元的经济赔偿。公安局同意赔偿，但要等冀新平案判决之后再具体协商金额。如今，失去了孙女的薛桃霞，在帮助亲戚托管小孩之后，她的身心健康也逐渐恢复。而高明时至今日仍不愿原谅父亲，认为他乱交朋友，才导致家庭离散，如今他仍只身在外漂泊异乡。

本刊记者还了解到，涉及本案的中国人寿保险公司保险经纪人赵爱霞，因涉及违反《保险法》的相关规定，在2014年5月，就被警方立案调查。目前案件已被诉至当地法院，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而促成荒唐“私了”协议的三门峡市公安分局开发区局刑警大队队长王建辉，因涉嫌串通嫌犯严重违纪，被免去职务。案件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本刊记者在检索相关公开资料时发现，早在2010年8月，三门峡市湖滨区法院的一份判决表明，因涉及一起玩忽职守犯罪，王建辉曾被另案处理。湖滨区检察院则在一份通告中提及，“原三门峡市公安局经济开发区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王建辉……涉嫌徇私枉法犯罪，立案侦查并提起公诉”而冀新平一案，正是涉及多起违规案件后，王建辉的又一起杰作。

（文中高明、高晶晶为化名，其余均为实名）

编辑 钱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