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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白领香港产子,穿过卑贱的耻辱之河

2015-05-14郭颖

知音·下半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生子警员宾馆

2014年9月,深圳白领郭兴志第三次怀孕。此前,她已有一个念初中的女儿(深圳户口),一个念幼儿园的儿子(香港户口),她迫切想生下第三个孩子。

借着每天往返深港,接送儿子上学的便利,她决定铤而走险,非法赴港生子……一段不同寻常的生子经历,各种悲欢,千回百转……主人公亲自写稿,自揭这段经历,正是为了给很多还打算赴港、赴美,奔赴任何第三国生子的妈妈以启迪。

我本名郭颖,1977年出生在安徽安庆。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深圳武警医院宣传科工作。2001年,我生下了女儿安安。2011年,我到香港生下了儿子苒苒。2014年9月,苒苒入读香港幼稚园。一直在西安做电子销售的丈夫来到深圳,开了一家电子工厂,我则做了全职妈妈,负责接送苒苒。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无论在内地还是赴港生子,都不合法,两者比较,我更愿意让孩子拥有香港户口。然而,2013年9月之后,港府严禁双非孕妇赴港生子。我曾咨询过地下中介,一套服务下来,需要近80万元。我出不起这笔钱,琢磨起了其他途径。每天接送苒苒需往返关口,我发现上午11点左右,因入港送孩妈妈非常多,一些年轻男性关员,对是否怀孕并不敏感,打量一下就放行。我手扶童车,在车把柄上搭件衣服,挂上书包,遮挡住肚子。天冷了就戴上超大围巾,穿宽松大衣,坚持走同一个关口,和关员混脸熟。直到2015年3月,我已怀孕7个月,因肚子偏小,依旧畅通入港。

4月初,我办理好探亲证(有孩子在港念书的父母都可办理,最长3个月),再次精心伪装,成功入关。我先是在香港九龙塘一家僻静小旅馆里住了下来。由于不会说粤语,我一张口,别人就知道我是内地人。为避免麻烦,我白天从不出门,等天黑了再出来买点东西吃。为避免和人说话,我也只到自助购物的场所。香港警察24小时在街头巡逻,经常让人出示证件,宾馆也会定期查证,我怕被宾馆老板或工作人员举报,至多5天,就换一家宾馆。每次换房,我都选择在深夜,提着行李,像过街老鼠一样提心吊胆。

2015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刚入睡,突然宾馆外警笛长鸣,听到了警员上楼的脚步声,我吓得浑身发抖,本能地靠在了门后。等警察离去,我已浑身汗透、虚脱。第二天我才得知,隔壁房间住着一个非洲人,晚上在房间点蜡烛跳舞,被宾馆报了警。

整天提心吊胆,我在入港一个月后,体重下降了近10斤。由于担心孩子健康,又开始失眠。怀孕9个月时,我搬到了一家老板娘是孕妇的宾馆,同为即将成为妈妈的女人,她对我很同情,但明确表示让我住到预产期前二周,否则宾馆怕连带被警方调查。当时宾馆缺少清洁工,出于保险和感恩,我主动在深夜承揽了免费打扫公共厕所的活。臭气熏天,恶心难耐,我只有拼命忍着。与老公交流时,我从来不敢说这些,经常一边说“挺好的”,一边眼泪噗噗而下。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我和苒苒同在香港,却不敢相见。每次和孩子用手机视频,听他哭着问我到底去哪里了?我心如刀割,却只能咬牙说出国学习了。

就这样,我苦熬到了5月下旬。宾馆老板通知我,到5月30日,就不能让我住了。我将房价涨到3倍,又挨了几天。6月2日,宾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当时,我已超了预产期一周,可迟迟没有预产征兆。不得已,我搬到了威尔斯亲王医院附近,以高于市场价10倍一天的房价住到附近一个小宾馆里。

这里的宾馆被查房的风险非常高,我为了让孩子尽快落地,拼命吃各种催产食物,跑步,快走,爬楼梯,跳跃,下蹲……想尽办法,然而,孩子依旧毫无动静。6月16日,孩子已超预产期快3周了,宾馆老板也开始赶我。更可怕的是,孩子胎动越来越微弱,我吓得一边哭一边给老公打电话,电话两端,我们相互安慰,又失声痛哭。就在我近乎崩溃时,6月17日晚上,我终于见红了。为了制造是送孩子来上学途中突然生产的假象,我忍住疼痛,熬到第二天早上8点,才汗流满面地赶到威尔斯亲王医院急诊室。面对接诊的医生,我泪流满面,就像一个走过泥泞的濒死之人,终于上岸。医生们一边接诊,一边查看我的证件。随后,警察赶到了。我已无所畏惧,加上生产的痛,令我再也顾不上许多,警察问我什么,我都据实回答了。

上午10点十分,我的小女儿沫沫出生了。老公赶了过来,他失声痛哭,连声问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入港时我有130多斤,生产时已瘦到90多斤。我一边安慰他,一边肆虐地哭着。由于内地双非孕妇生孩子费用要十万(含罚款),加上我输血等费用,一共十三万八千元,加上3个月来港的费用,我已花费近30万元。6月24日,我出院,准备带着宝宝办完证件,就回家。按照程序,医院将孩子出生相关信息传递给香港生死登记处,父母办妥出生登记,再办好回港证,回乡证,宝宝就能拥有香港身份了。

然而,在九龙塘警察局,我却被从登记窗口传唤到了询问窗口,警员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我的一些情况。此时的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的回答,以及后面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了,我唯有咬牙坚持自己是因为来港送孩子入学突然生产的说辞。警员记录完毕,要求我宣誓,并摁了手印。随后,我的资料被送往香港出入境警署调查处,启动重新调查。我也被通知不能离港,并随时去彩虹道宏光广场五楼香港出入境第三调查组接受调查。我一下蒙了。接下来将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打电话咨询朋友,被告知很可能面临刑罚,并处巨额罚款,孩子能否拥有香港户口也未知。公公一听就冲我咆哮起来:“谁让你来香港生孩子的?孩子没出息,生在哪里都会捡垃圾。你脑子被驴踢了?怪不得被香港人瞧不起,我都丢人。你自己赚钱交罚款,我儿子没有!”婆婆也怪老公不拦着我。在一句句扎心的指责中,我百般委屈,却又无言以对。我只恨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只要孩子落地,就一切了结了。没想到,事情却刚刚开始。

当晚,我们一家人住进了宾馆。由于焦虑,营养跟不上,我的奶水一直很少,宝宝把奶头吸出了血,也还是吃不饱,饿得直哭。老公去一家上海人开的餐馆给我煲了猪蹄花生汤,我吃了还是没用。公婆一边数落我,一边借着痛骂香港的物价贵,痛骂我。所有的一切,我唯有极力忍耐着。老公和公婆滞留香港的时间已到,他们必须回深圳了。家里的生意和两个孩子都需要人,我只得一个人带着孩子留在了香港。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强装的坚强再度崩塌,放声大哭。6月27日,我接到了去调查组报到的通知,我的一个朋友从深圳赶过来,帮我抱着孩子,我们一起赶了过去。负责调查我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员。我被带到一间只有一张长桌子和三个凳子的小屋里。两个警员都很年轻,他们审问的内容,依旧是反复要我讲述来港生子的经过。我再次强调了是送孩子上学的突发事件,这一次,他们摔出了我何时入境,并入住香港各家宾馆的记录。之后,警员的话语越来越咄咄逼人:他们要我交代去急诊时的接应同伙,并交代整个事件的阴谋过程。

面对警员的强硬态度,我已无法抵挡。出入境有记录,关口有视频,在医院时我当时的真实想法也历历在案,这些铁一样的事实,我根本无法辩驳。情急之下,我只有改口说我一直在这边陪孩子念书,前面的供述是生产迷乱时瞎说的,不能算数。两个警员显然准备充分,他们又拿出了苒苒每天往返深港,我和他没有任何接触的警方调查:“不要再抵赖了,你呆在香港就是为了非法产子。你的预产期是6月2日,你一直到6月18日都不走,直到孩子出生,这不是预谋?”这一次审讯,最终在我快晕倒时,警员让我以1000元港币保释自己而结束,我被通知将于7月10日下午两点再次接受调查。

回到宾馆,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一遍遍给香港警署打电话,讲述我的困难,恳请回家坐月子,并承诺审讯日期准时报到。然而,由于孩子没有任何证件,我被拒绝了。第二周,老公再度赶到香港,咨询律师,希望能有一种方式让我们先回家。然而,香港的法律却没有任何关系可走,只能任由警局处置。更糟糕的是,根据香港法律,如果我拒不认罪,将面临半年刑拘和高达百万港币的罚款,即便如此,孩子获得香港户口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一场原以为十分简单的非法生子,眼看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追悔莫及,心急如焚,高烧不退,在医院输液,一口饭也吃不下。七天到期,老公不得不回去,我婆婆又赶过来,在宾馆照顾小宝……在本该做月子的时间里,我的头发白了一半,身体也非常虚弱。

7月10日这天,老公再度赶过来,陪我去警署报到。还是上次那两名年轻警官,态度冰冷,强悍。这次由于是书面调查盘问。他们请了一个女翻译过来。女翻译是一位中年女性,柔和得多。看我流泪,她递过来一张纸巾,用普通话对两个年轻警员说:“法律无情,但态度可以好一点,产妇已经有抑郁症倾向,不要再逼她了。”在两个警员出去的空隙,她还告诉我:“你态度要好,不想回答的问题有权利不说,但不要撒谎,否则,对你不利。”那一次,遵循女翻译的原则,我没有再让自己陷入绝境。审讯再次结束,我被告知7月24日继续来接受调查。此时,女儿已满月,老公还要赚钱养家,家里的两个孩子也需要爷爷奶奶,我强迫他们都离开了。

我不知道这种调查何时才是尽头。在无望的等待中,我反而冷静下来,开始寻找生机。在第三次接受调查前,我开始带着孩子天天守候在警局大厦前,找机会接触那个女翻译。终于,一个周五的下午,我等到了她。女翻译非常惊讶,但她没有拒绝,带我走进了一家茶餐厅。“你这样违法,我是工作人员,你不可以私下找我,在香港,找谁都无济于事。你就是我亲妹妹,我也帮不了你,必须按法律程序走。”女翻译为我叫了吃的,帮我抱着孩子。也许是我的白发让她怜悯,也许是孩子让她不忍,她帮我在宾馆退了房,又帮我租了一套带厨房的小房子,并找了佛教协会的一名义工下班后来照顾我和宝宝。

这时,我的探亲证马上也要到期了,我必须在证件失效前回深圳,再回安徽老家将探亲证续签,否则将被以延期逗留罪起诉,罪加一等。而续签一次,最快也要十个工作日。宝宝不能离港,这意味着必须有人在香港带宝宝,孩子实在太小,母子分离我放心不下。得知我可以申请延期逗留后,我拿着警署的文书到位于铜锣湾的出入境办公大楼办理延期逗留手续。职员是一位时尚的90后,他斜眼看了一下我手里的文书,鄙夷且坚决地说:“你是非法生子,绝对不可能给你办延期逗留!请让开,我要叫下一个号。”经常往来香港,而且有生子经历,我知道这是很多香港年轻一代对内地双非生产妇的态度,但我还是想解释,恳请努力一下。哪知,见我不肯走,男职员突然咆哮起来:“你出去,双非违法,坐监去!”他的那个表情,语气,眼神,是那样仇恨,厌恶,鄙夷。

众目睽睽之下,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落荒而逃。回到住处,我给一个律师熟人打去了电话。得知我白天的遭遇,她一再安慰我,并坚定地告诉我:你虽然触犯了香港法律,但作为母亲,你没有罪。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包括屈辱,都因为你是一个母亲。出于同情,她还托一位法律资深人士为我写了一封恳请信,呈给了香港法庭。我陷入了沉思。7月20日,我带宝宝去粉岭健康院打防疫针,结果检查出孩子有黄疸。孩子马上被送到了大埔虚那打素医院住院部。在医院,我将自己的情况讲给医生听,希望医生能帮帮我。我在香港生苒苒时,因苒苒体弱,医院曾开证明建议我延期逗留一个月。医生是位女性,马上同意了我的要求,给出入境处用英文写了一封建议书,为母婴考虑,希望能办理延期逗留。

我带着这封信再次到出入境大楼。没想到,当天当班的,仍然是上次那名职员,看到医生的建议书,他大吼起来:“哪里开的证明都不行,你是非法生子,侵占香港资源,还想得到同情,不知道可耻!滚!”

我以为自己会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可是我不能,我把一切都强吞了下去。我擦去眼泪,给那位职员手写了一封信:“年轻人,你还没有做父亲,还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吧?可是你有母亲,当然,你的母亲肯定是一位很高尚的人,不像我这个母亲这么龌龊,为了生孩子不择手段!母亲为儿坐牢,做牛做马都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都愿意,这是一种爱,你真的不懂,可是我想你高尚的妈妈应该会懂。我来香港生孩子为了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想明白,但一定不单单是为了香港的福利。你可以唾弃我一万遍,但作为妈妈,我必须要求你为我延期。”写完,我将这封信递给他,转身走了。也许是这封信起了作用,也许是那名职员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第二天,我被通知合法延期了。

正是在那一会,我突然不害怕了。处在缝隙里的我重新动起了心思:自己来港生子,处处算计,甚至记录哪个关员哪天值班,什么习惯,无所不用其极。我已无路可退,更不能半途而废。我必须动用更缜密的心思,更卑劣的手段,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有违法理,但却是一个母亲才有的厚脸皮,一个母亲才有的卑劣中的尊严。于是,我在准确获知警方的种种态度后,我故意对警方说出非法生子的全部经过,并恳请将自己和孩子一起遣返。果然,面对我的坦白,警员中出现了同情的声音,说我认错真诚,非法生子是身为母亲的无奈之举。目的初成,我又盯上了那名男性年轻警员,面对他的百般刁难,我用书面形式写给了警局一封信:“我和很多内地人一样,渴望让孩子拥有香港户口。我曾不择手段,挖空心思。你们可以仇恨、鄙视我,用世界上最无耻的词汇形容我。哪怕我受尽唾弃,万劫不复,但作为母亲,我只想让我的第二个孩子在香港有个伴,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无论身处何境,我都会尽己所能,把孩子培养成才……”

7月26日,我突然接到出入香港九龙塘法庭电话,我被告知退还一千元保释金,案件未经审判,就此结束。孩子的证件随时可以办理,在我的延期滞留证件失效之前,我可以将宝宝的证件全部办全,再从容回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拨通了老公的电话,我语无伦次地哭着喊着:“我们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真的,可以回家了!孩子也可以办理香港户口,我们马上一起回家……”起初,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忏悔信,或者女翻译请人写的求情信,或者是我置之死地而后生,令香港的法律原谅了一个母亲。直到很久以后,一个法律资深人士帮我分析,鉴于香港不时发生和内地游客的冲突事件,港府对涉及内地的案件处理非常谨慎,这应该是我侥幸逃脱的主因。

我后怕不已。表面上我侥幸赢了,实际上却失去了太多。我的身体经过产子的折腾,一直没有康复,大热天的就经常浑身冒冷汗。由于近一年疏于管理,我的大女儿学习一落千丈,马上要初中毕业的她已宣布不打算念高中了。由于香港学位紧张,优先给香港本土的孩子,像苒苒这样的双非生孩子每天只能排半天课。最近一年来,香港排外情绪日益激烈,尤其是年轻一代,对内地人又愤恨又鄙夷。香港口岸每天都有二万多小鸭子(港人对双非生学童的统称)跨境上学,给本地教育、就业、交通等各方面造成压力,致使港人越发排斥他们,这是孩子必须面对的现实。香港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私立学校,和深圳本地孩子相比,苒苒等香港籍孩子就读的公立学校教育环境并不好,处境非常尴尬。

苒苒和沫沫的未来怎样,我非常迷茫。作为母亲,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最卑微的拼命,对得起母亲这两个字,然而,用失去尊严换到的权利又何其渺茫?过去我和很多深圳人一样,觉得孩子有个香港户口很幸运,然而,直到儿子开始赴港念书,我才知道,我将他处在了何种夹生的位置上。他被香港人抵触,回内地也不甘心。有一天,我的两个孩子在港深之间无所适从,我正是罪魁祸首。每每想起正是我这个母亲,令孩子陷入了未知的风险中,我就寝食难安。内地和香港的各种冲突,何尝不是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导致?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生在何处,就要热爱那里,为自己的孩子选择平坦的生活道路,避免未知的惊涛骇浪,才是一个母亲的首要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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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陈宝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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