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万天价“画中人”：前路那生命的莲

马韵等

2010年，中国当代超写实主义油画领军人物冷军的油画作品——《肖像之相——小罗》，在北京保利秋拍中，拍出了3136万元的天价，创下现代中国真人模特油画竞拍价格之最，轰动全国。而“画中人”小罗，也因为其清纯迷人、甜美无邪的形象，令观赏者深受震撼，其被誉为“白莲花一样的姑娘”。

这个神秘的“小罗”究竟是谁？原来，她叫罗敏，曾是一名美术教师，小时候因家庭变故受到打击，被诊断为自闭症，是画画改变了她。在《肖像之相——小罗》问世之前，她走进冷军在武汉的工作室，成为他的模特，结果两人成就了一幅创下天价的油画名作，也成就了一段相差18岁的爱情。然而在婚姻里，罗敏却被低调“雪藏”。为追上爱人的脚步，罗敏不断地奔跑着，试图突破自己获得认可。可最终，她对爱的希冀破碎。风雨中，她是否还会迎来属于自己的盛放？

自闭的女孩用生命画画，辞职给著名画家当模特

2005年9月的一天，罗敏被一位女同事拉着走进了位于武汉市文联办公楼的一间画室。推开画室的门，罗敏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很朴素的男人正在画板上画画。画室摆了一些画好的画，地上散落着一些旧报纸、油彩墨迹，屋子看上去虽乱，却充满浓浓的艺术气息，罗敏感觉这屋子就像一个磁场一样吸引着她。

女同事对冷军介绍说：“冷老师，这是我同事罗敏，她特别喜欢画画，非常崇拜您，所以我自作主张带她来拜访您了！”一番寒暄过后，冷军抬起头来，透过镜片打量着站在他面前不安的罗敏说：“我确实准备创作人物画，一直没找到理想的模特。我需要皮肤白皙、清纯秀气的模特，你的皮肤黑了点，脸蛋又很时尚，很遗憾不太合适啊！”罗敏说：“冷老师，我可以按您的要求改发型，化妆成您需要的模特形象。”冷军笑了笑说：“也可以试试吧！”

那是第一次见面，两人互留了电话号码。出于对冷军的敬重，罗敏不敢轻易打扰。有一次，她忍不住给冷军发去一条信息说：“我能来看您画画吗？我还可以给您打下手。”冷军许久回复电话道：“你愿意来可以，不过，估计来不了几次你就不会来了，哪有年轻小姑娘会喜欢这些枯燥的事，很多人是看热闹！”

过了一个月，冷军找到了合适的模特，告知了罗敏，罗敏工作之余就去画室观看冷军作画。一次，模特临时请假不能来，冷军又特别想继续作画，他看到罗敏还执著地站在身旁，便说道：“要不你过去坐下，看看你能否顶替模特，让我画画头发。”可罗敏真的坐到模特台上时，冷军又摇摇头说：“不行，那个模特头发特别粗黑，你的很细软，看来头发都不能顶替啊！”冷军追求完美的作画过程和艺术态度，在往后的日子里也深深影响着罗敏。随着两人的熟识，冷军也了解到罗敏的人生经历。

罗敏1981年4月出生重庆，3岁时父母离异，她和姐姐随母亲到武汉投靠外婆。父母离婚对她打击非常大，她经常恍惚走神、走路摔跤，只要一说话就会结巴，小伙伴经常嘲笑她。久而久之，她不愿再开口说话，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画画，只有在画画时，她才觉得自己有个小小的王国。读小学二年级时，她从1到10都不会数，被诊断为自闭症。一天，班主任在报纸上看到有个少儿画画比赛，便帮她报了名，她居然获了全国大奖，母亲得知后激动地连连夸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高兴。随后，母亲把她送到少年宫去学画画，可少年宫学费高，母亲维系得非常艰难。几个月以后，懂事的罗敏自动离开了。她偷偷哭过很多很多次，但画画却一直没有停止过。

进入初中后，罗敏的画又一次意外获得了一个少儿绘画大奖，她突然找到了久违的自信，像沉睡了很久后才醒来一样，说话不再结巴，走路也不再摔跤了……那天放学后，她到江滩一路狂奔，并大声唱着歌。暗淡、忧郁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之后，罗敏考上江汉大学艺术系，毕业后进入武汉市一所名牌小学当美术老师，业余还兼职动画制作。这样的生活稳定无忧，可她总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喜欢画画，想更深层次地走进绘画的世界。而她早在上学的时候就特别欣赏冷军的画技，对他充满着崇拜和好奇……

1963年出生于四川的冷军，儿时并没有学过画画，他持续不断地作画状态成就了后来他的成就。当冷军逐渐了解到罗敏的经历以后，他被触动了，他感觉罗敏仿佛用生命在画画，和一般人追逐名利或为考学而画画完全不同。那天告别时，冷军说：“小罗，以后只要有时间，你可以天天来画室看我画画。”罗敏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

罗敏工作单位离冷军的工作室只隔一条马路，罗敏只要没有课就来看他作画。当时，冷军每天都专心致志地画模特，而罗敏就在一旁当助手，给他和模特端茶送水。每天清晨，她早早来到画室，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冷军画画时，她就站在一旁看他画画，听他和模特沟通。她的眼睛就像一台全景摄像机，将每一个与画画有关的场景和对话全部存进了脑中……

当时，冷军从没有画过特别写实的人物题材，他想突破尝试。画模特时，他的艺术理论常会脱口而出，罗敏一时不能完全理解，但后来，她发现这些艺术理论就像一颗颗分散的宝石，带给她别样的力量和感受。当冷军的第一幅人物创作收笔后，冷军按捺不住想要继续创作的激情，对罗敏说：“你要是能有闲功夫给我做模特，我画起来或许比这一幅更好。”罗敏没有当场答复他。几天后，罗敏来到冷军画室，她笑着告诉冷军：“我已经辞职了，现在可以做你的模特了！”

携手打造天价油画：爱如潮水的隐隐作痛

这之后，冷军与罗敏正式开始搭档合作。罗敏看冷军画第一位模特已经两个月了，当冷军画她时，一看他的眼神，她便知道他的要求。而冷军画起罗敏来也很从容，他经常一画就是几个小时，也不休息。罗敏尽力保持着一个姿势，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每次他喝水时，她就趁机活动一下腰身，身子一动就又麻又痛，像针扎一样，但她却不叫累。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罗敏突然晕倒。由于冷军作画时离罗敏比较近，晕倒时她将他的画板打翻在地，油墨溅洒在画上。罗敏知道这下闯大祸了，脸色吓得煞白，等着一顿训斥。冷军却从地上将她拉起来，心疼地问：“你是没吃饭饿晕的，还是站得太久累晕的？”罗敏连声道歉：“真对不起，把您的画弄坏了，这种事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人没事就好，画坏了再画嘛。”这番话将罗敏感动得不知所措，她对冷军说，之前有一次，他无意中说她有点胖，她便开始减肥，经常一天只吃一顿，所以才突然晕倒……

整理好打翻的画，两人又重新投入到创作中。冷军喜欢一边画画，一边给罗敏讲世界名著，《简·爱》、《复活》等名著精彩片段的对话，他张口就来，表演得惟妙惟肖。说到尽情处，他还在画板前边唱边跳。一个著名画家在自己面前展示最真切、最可爱的一面，她坚信这个世界唯独只有她才能看到这些，心里每天满载着快乐和幸福。当时的冷军离异不久，单身的他与母亲住在一起。冷军在中国画坛独树一帜，在生活中只有画画。而从没谈过恋爱的罗敏，悄悄喜欢上了这个大自己18岁的画家……

画布上的模样日现雏形。5个多月后，这幅画终于大功告成，冷军给作品取名为《肖像之相——小罗》。画中的小罗清纯迷人、甜美无邪，像西方教堂里的圣女那样恬静，又像生活中的邻家清新淳朴的少女，肌肤散发着湿润的光泽，眼睛是那样的水灵晶莹，尤其是嘴唇上自然的红色与脸部肤色和谐无比，确实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用手工绘制而成的。与此同时，两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罗敏对冷军由刚开始的仰慕，变成了爱。而冷军本未往感情方面去想，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创作和生活已离不开罗敏了。因为年龄差距大，两人都不好意思表白。后来，冷军的朋友将其心思告诉了罗敏，两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继而，爱情像潮水一般激荡地向他们涌来……

2007年2月，冷军和罗敏瞒着家人去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婚后，冷军的心思仍扑在画画上。他不仅是知名画家，还是文联的领导，他穿着朴素、庄重，而罗敏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时尚，两个人走在一起不太协调。也许是冷军怕别人误解自己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情人”，对外他很少说起罗敏是他的妻子，保持着低调。而向往在别人面前大方牵手的罗敏，对于自己的婚姻不无失落。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像26岁，她特别留心观察40多岁女性的穿着和打扮。她将自己飘逸的长发烫成波浪卷，将牛仔裤换成西裤。当冷军看到她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为她的改变而感动，曾拉着她走过几米，可很快，两人还是恢复到一前一后走路的状态。

2007年9月，冷军带罗敏去法国、意大利参观画展，罗敏以为终于可以在异国他乡自然放松地并肩而行了。可是到了法国，一切仍如往昔。罗敏暗自伤感，但又很快释然：爱人就在她的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从他身上，她收获太多。她敬重他，也愿依从他。

从法国回来后，罗敏去广州美术学院学习了一年，这是她第一次学习专业的美术理论，她如饥似渴，学习非常投入。从广州学习回来后，她在冷军的指导下开始创作，作品陆续在武汉和全国参展，但和那些大艺术家的作品一起参展时，她的作品只能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即使这样，她也激动得像孩子一样。

2009年5月的一天，罗敏突发奇想地对冷军说：“我给你当免费模特，你也给我当一回模特吧，我也画一幅你的油画。”冷军开玩笑地说：“我画出来肯定不好看啊。”罗敏说：“你有大师的气质呀！再说，你是我唯一想画的人。”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罗敏画出了这幅命名《POP》的画作，竟入选了全国最高级别的全国美术展览会，一时好评如潮，她也成了该年度国家美展最年轻的女画家。

2010年，冷军的《肖像之相——小罗》在北京保利拍出3136万元的天价，被一名美籍华人收藏，创下了国内以真人为模特的油画最高拍卖纪录。一位著名评论家在评论此画时说：“在满世界都是那些怪异的、暴力的、色情的画面充斥的今天，观赏者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见到些可读、可看的，具有传统审美价值的作品，画中的小罗如莲花般娴静，洗涤心灵，返璞归真，该画作已达到了肖像画中相位之级别。”

由于这幅画非常逼真，就像高清照片，有人认为是冷军对着照片画出来的；还有人说画中模特“小罗”就是他的女朋友、情人……一时间，神秘“画中人”罗敏也成了被媒体追逐采访的对象，她详细讲述了画作诞生的过程，却隐瞒了她和他的真实关系。

画画是罗敏的生命和精神寄托，命运垂青让她找到一个大艺术家做丈夫，她觉得很幸运，但作为妻子，她又觉得不满足。艺术家有时似乎不识人间烟火，创作才是他们最忠实的爱人和情人，而爱情更多时候，被用来涂抹他们的创作激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里郁积越来越多的惆怅……

破茧成蝶的年轻女画家，倔强的莲花迎来盛放季节

2010年底的一天，罗敏忍不住责问冷军，为什么结婚这么多年来，他们还要持续对外低调。从冷军的回答中，罗敏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如果公开，外界会认为她如今能参加画展，都是靠着冷军的名气。在外界看来，离开了他，她什么都不是。明白自己在爱人眼中的看法后，罗敏心中满是委屈。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痛快哭了一场。郁愤过后，她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去北京考中央美院，她要从艺术和精神上真正独立起来。

2011年，经过艰辛的备考，罗敏如愿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油画专业研究生，毅然去北京求学。孤身到北京后，她为一年一万多元的学费发愁，只好画一些画交给画廊代卖。两年后，她终于熬到了毕业。她没有回到武汉，而是在中央美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做画室，每天起床后就开始画画，一直画到深夜才收工。她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画家，在上海艺博会上，她的小尺寸油画作品被知名藏家青睐买入并收藏。

罗敏独自在北京打拼，每次房租涨了后，她就只好搬一个更便宜的地方。为了节省空间，她专门在宜家买了一张既可以睡觉又可以做工作台的上下床，每次搬家，生活用品、画画的东西都很多，搬一次家就大病一场，那时她好想有个人在旁边搭把手，哪怕在旁边陪着说说话也好。可冷军又开始了新的作品创作，无暇分身看她。孤独中，她觉得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当初两人朝夕相处的情感，已被时间冲淡得烟消云散。

在北京的日子，她全身心投入到画画中。她喜欢画风景，北京郊外到处都留下了她采风的足迹。“灼灼莲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每当心情郁闷时，罗敏就会到湖畔看睡莲。不管风雨侵袭，也不管整日与杂草浮萍为伴，那些睡莲都不哀不怨，悠然绽放。罗敏觉得这些莲惺惺相惜，她沉醉于莲的世界里，创作了整整一年的莲花。她忘记了吃饭、睡觉，有时太累了就握着画笔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脸上、沙发上都是油彩墨迹。

2014年10月，罗敏积攒了一些钱，回到武汉一边给母亲装修房子，一边在母亲给自己准备的一个小画室里画画。她画的莲花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并称赞，他们为她推荐点评。2015年3月26日，罗敏在汉口京汉大道一席空间举办了《莲·展》个人画展，来观展的画家和“粉丝”多达千人，他们纷纷从各地赶来。

开幕式上，罗敏动情地说：“诗里说，水亭几日无人到，让与莲花自在香。我喜欢莲，也喜欢画莲。此生我愿意做一朵莲，微笑向暖，与风为伴，自在地盛放。”开幕式结束后，罗敏去办了人生中更大的一件事，与冷军办理离婚手续。冷军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什么也不要。那幅以她为模特的天价油画《肖像之相——小罗》拍卖收入，其实是他们的婚后财产，也曾有人传出过谣言，说罗敏贪慕金钱，拿走了冷军上亿元。可事实上，近年来罗敏一直靠自己打拼维生。在离婚协议书上，她放弃了财产分割，平静地办完了手续。冷军说：“是我耽误了你。”罗敏忍住泪水，笑着说：“不，是你让我遇见了现在的自己。”

当她回到画展现场时，“粉丝”们纷纷前来找她索要签名和合影留念，明媚的阳光照射进她阴霾的心田，谁也不知道她所经历的风雨。为了得到爱人的认可努力奔跑，她终于走在了梦想的路上，却丢掉了爱人。那个她期待的人终究没来观展，而她却也没有以往那么的失落，因为她已不是为他而活。

这次画展，罗敏突破了常规的做法，没有印画册，而是将她的莲花作品印在质地柔软的丝巾上，以此馈赠给前来看展的幸运观众。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庞茂琨教授对罗敏的睡莲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作品中的色彩，尽管遵循着自然中大的色彩规律，但其中那充满感伤苦涩的紫色和墨绿却增强了作品的力度，让观者的心更能被敲击和留下印记。”

2015年4月，罗敏在接受本刊特约记者独家专访时说：“画画已融进我的血液，这辈子我都会坚持画画。而我和冷军的感情虽没有一个好结局，但我还是感谢他给我的帮助和启发。也是因为他，我不敢停下脚步，他让我遇见了更好的自己。我相信，会有一个懂我爱我的人，在不远的前方等着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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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罗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