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里不打烊
2015-05-14颜无色
颜无色
楔子
三月初十夜,我意图推掉与皇上的婚事。
我就着烛台上的火苗奋笔疾书,汗如雨下,力求这封自我检讨信能够达到内容丰富、情感充沛,使皇上淡淡地扫一眼便能十分感动,然后拒绝和我成亲的效果。
——我郡王府穷啊,自我祖父辈起,府中婢女的日平均伙食仅有两个馒头,后院的马都嚼不起干草了,实怕我入宫后拖累国库,祸及天下苍生。
沈翊一口啃掉半个苹果,含混不清地道:“我会向皇上申请三万两补助。”
——我长得丑啊,殊不知我出生之日,我爹望了我一眼便大病七天,我娘在我六岁时因我长得丑郁郁而终,就连我侍女小花,都不敢近我身半步之内。
沈翊站起身来,将手边的茶杯一扬,茶水直扑到我脸上,我就眼睁睁看着那涂成五颜六色的浓妆一点点脱落,沈翊挥起袖子在我脸上一抹,咂巴着嘴:“京城四美之首,名不虚传哦。”
——实不相瞒,我有不治之症,自小体弱多病兼有肾虚,天生痴傻心律不齐,连跑个五十尺冲刺都要休养一年半载,出门逛街一件首饰都提不动,如何进宫照料皇上?
我落笔抬头,宋翊趁我不备执剑袭来,在剑尖离我额头仅有两指距离时,我匆匆向后一仰,食指轻轻一弹,剑尖便被我用内力掰弯。
宋翊收回兵器,脸上挂着笑意:“郡主这叫体弱多病?”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轻咳两声:“好一个皇家暗卫队队长,不去保护皇上,在这里跟我较真,真是闲得慌。”
“皇上的事便是微臣的事,眼看着皇上的后宫都要保不住了,我等自当肝脑涂地。”
这是宋翊跑来郡王府监视我的第三天,再这么下去……还让不让我当个安静的美少女了!
一
我定亲那年,皇上还不是皇上,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小皇子,宋翊也不是皇家暗卫队队长,是个风度翩翩的冷面少年,住在宫中给皇子当陪练。
我爹为了能够及早将我嫁出去,我牙尚没长齐,他便带着我到处跑。
娇生惯养的皇子没什么好看,反而面瘫的宋翊特别招人喜欢,尚书令家的姑娘每次进宫就缠着他,对此我并不是很开心。
她缠着宋翊,我就没办法缠上去,因此我想等她走了再伺机下手。
我爹下朝后一脸睿智地问我:“你不想回家?”
我点了点头。
我爹说:“你找到目标了?”
我瞅了瞅宋翊的方向,又点了点头。
我爹非常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表示十分感动,翌日就定下了我和当今皇上的婚事。
我傻了。
夜半时分,我捧着这纸乱点鸳鸯谱的婚书,又瞧了瞧案上烧得噼里啪啦的烛火,想就地燃了,小花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郡主,你不要命郡王还要命呢!”
我收回手来,觉得撕成碎片较为妥当,一转眼小花已经将菜刀横在了脖子上:“郡主,你不要命小花还要命呢!”
我于心不忍,最终决定从轻发落,打算取来毛笔将我的名字划掉,谁知小花从后花园抱来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泪眼汪汪瞧着我:“郡主,你不要命小白还要命呢!”
我:“……”
我思来想去,憋了满肚子冤屈无处申诉,只好等我将来继承郡王府,才好做我自己的主。
第一次和宋翊正面交锋,说起来就比较微妙。
那是八月十九的宰辅生辰,我随着我爹去祝寿,此种场合下即便看见合胃口的美少年也不能下手,无聊之下,我没两杯清酒便喝高了。
侍女忙着给权贵献殷勤,我只好提起裙子自己找茅厕。
这一找不得了,我迷迷糊糊就跑到了后花园,墙上那个人影跳出来的时候,我甚至一不小心踢走了脚下一块石头。
他看过来了。
他着夜行衣,蒙面,身手矫捷,明眸里载满了星辰,手中一把长剑泛着寒光,由于我视力极好,甚至看见了剑尖噙着一抹刚出炉的鲜血。
他趁着宴会潜入宰辅府中,奉旨杀人。
宋翊就这样停顿在墙头,借着月色笼罩在他身上,映出一个俊秀的影子。
那一刻,我觉得我要被帅瞎了。
但是我很快就清醒过来,因为宋翊他过来了,他提着那把方才解决过人命的剑朝我走过来了!
无疑是要杀人灭口。
很多年后,我依然感叹当时自己的机智过人,我死死盯着前面,双手抬起,作势在虚空中摸来摸去,大声喊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呢,这天可太黑了,摔着宾客如何是好,我连这条路尽头那座假山都看不见,谁来扶我一把?”
如此精湛的演技,我都佩服我自己。
宋翊果然也停下脚步,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两把,我不为所动,他才喃喃自语:“果真……看不见吗?”
拥有正常智商的人,此刻大概应该屏息宁神,忧心忡忡,心怀大业,愁容满面……很明显,我并不正常。
我一把抓住了宋翊的手腕,并且露出了十分明显的调戏他的意向:“这位英俊的少年,这天实在黑,你带我回宴会好不好?”
那年我十四岁,捏出一副娇滴滴的嗓子,我果然看见宋翊的眼角抽了抽。
他似乎是思考了极久才开口:“我也不认路呀。”
怎么会有这么不上道的杀手?
“我若是回不去,我爹定要找我,我爹特别要面子,要找我,必定是兴师动众,这就可能导致本该在明早发现的死人,今晚就发现了,本来该逃走的人,一不小心就被抓到了,你说,这多不合适。”
我已经暗示得如此明显,宋翊一定懂我的意思。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咬了咬牙,“我陪你找。”
宋翊认为扶着我走会耽误时辰,一把将我打横抱在怀里,这时他已经十八岁,宽阔的胸膛坚硬温暖,我一张脸红了又红,趁着夜色深重,不动声色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宋翊并不是个路痴,不知为何,那天却绕了很大的弯,于是我和他在宰辅府中整整走了半夜,游过池塘看过山,喂过鲤鱼溜过花园,他将我送回时,宴会已接近尾声,我爹恰好在寻我。
我听到宋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怪不得难找,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平常我也不来的。”
暗卫队队长不要这么敬业好吗?
宋翊在我转身的那一刻飞身离开,在迷茫的夜色里化出一道温柔的弧线,我看不见,但是我一定知道。
我爹在回程的马车上问了我的去向,我毫不隐瞒地说:“遇见了一场久违的浪漫。”
我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人话。”
我悻悻地低下头:“逮住一个美少年,让他陪我逛花园来着。”
二
我和宋翊的交集其实少得可怜。
京城无人不知我是皇上定下的正宫娘娘,宋翊也因为身份渐渐隐匿起来。
而此时此刻,宋翊作为根红苗正的暗卫二代,继承了他爹的英俊和勇敢,却没有继承他爹的智商,以为打着替皇上保护我的招牌就可以遮掩他的真实目的,摆脱我的怀疑,那就太天真了。
只是我不得不佩服皇上观察力实在太敏锐,只见过我一面,就发现了我珍藏多年的秘密。
那是我十六岁时,奉旨面圣,皇上开门见山,找我要郡王府的密函,我走了好大的神,才转过头来:“啊?”
皇上顺我目光看去,微微抿了口茶,嘴角笑意尽现:“你喜欢宋翊。”
我立刻反驳:“别瞎说。”
皇上眉眼弯弯:“你喜欢宋翊。”
我皱起眉头:“你娘没跟你说胡说八道是要被打的吗?”
皇上岿然不动:“你喜欢宋翊。”
我当场便急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又补了一句,“别跟他说!”
作为皇上的未婚妻,喜欢暗卫队队长这件事被发现后,我不仅没有战战兢兢,反而吃好喝好,因为我清楚,皇上一日拿不到密函,便一日不敢动我。
从前皇上大概没想到这一点,在我府中折了不少暗卫,此次派宋翊来府,我得到消息后立即撤掉了所有机关陷阱,差点就开大门迎他,即便我知道,他惯常喜欢走窗户和墙。
宋翊眼睁睁看着我埋头苦写第三十八份检讨书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别写了,没用。”
我挑眉看他:“你放我逃走,我自然不需再写。”
“皇上英明神武,丰神俊朗,京城多少女子奢求嫁入宫中,真不知你固执什么?”宋翊抱剑而立,窗子里透进明晃晃的日光,正照在他侧边的脸颊上。
我愣住了。
宋翊不近女色,皇家暗卫队尽人皆知,鉴于我经常出入宫中给暗卫们送夜宵,对他的脾气也摸了十之八九,他从不奉承。他说皇上英明神武,那在他心中皇上自然是英明神武的,但见识过皇上八岁还尿床且无聊时喜欢蹲墙根之后,我对宋翊的看法并不认同。
有句话叫作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的思绪有点乱。
我小心翼翼开口问:“宋翊,你觉得皇上那么好?”
宋翊毫不犹豫:“当然。”
我略带沮丧:“宋翊,你从小到大都陪在皇上身边?”
宋翊答得一本正经:“纠正你,皇家暗卫队的使命便是守护皇上平安无虞。”
我觉得自己快哭了:“所以宋翊,你喜欢皇上?”
“废话。”宋翊不假思索答出口。
手中狼毫啪嗒一声掉在桌案上,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宋翊见我神色失常,正要开口询问,我忧伤地咬了咬唇,提着裙子夺门而去。
我看见院子里的老榆树很忧伤,看见朱红镶钉的大门很忧伤,我路过王府大客厅的琉璃瓦房顶时,我很忧伤,正巧我累了,就窝在这里,看了一场忧伤的夕阳。
今日正是宋翊回宫报告的日子,傍晚的时候他来找我辞行,练就的轻功无声无息,坐在我身边的房梁上时,手中一碗养生汤波纹都未起半分,他向我推来:“听说郡主今日很虚弱。”
“三分陈皮,六分桂圆,二两山药,一两果干……”我将养生汤放在鼻尖嗅着,顿了顿,“哦,还有一两砒霜。”
宋翊极快地瞥了我一眼,抬手打翻我手中的汤,面不改色:“你闻错了。”
我不打算饶过他:“这汤里……”
“什么汤?”宋翊转头看我,“房顶真是个好地方,可以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看夕阳,多美啊,我根本没有看见过汤,是你晃神儿了吧?”
……我已经开始怀疑我的眼睛了。
正巧小花端着糕点路过前厅,方一仰头,看见我怔愣般坐在房顶,不开口也不眨眼,几乎是想也不想便飞上房顶抽出菜刀向宋翊袭去:“你就这么把我家郡主杀了?”
在宋翊进府那一刻,我就对小花交代过:假如你看见我和宋翊独处,务必要小心谨慎,因为我可能会打不过他,怪我如此美貌,他真的想要霸王硬上弓也无可厚非。
如今见小花对我如此忠义,我感动!
还未等我张口出声,宋翊侧身闪躲,小花一击不中,从容地从身后掏出一把精致的小算盘:“方才对大人多有冒犯,虽则我家郡主对你情深义重,但是亲兄弟明算账,这棺材费用、出殡费用、郡王府的精神损失以及宴请朝官费用全套总共是……二十七万三千六百两,您是现付还是签单?”
我的脸呢,我找不到我的脸了……
宋翊慢悠悠地伸手将我被微风吹乱的额发拂了个齐整,才施施然起身离开。
我轻咳两声,把小花吓得退后三步:“我平日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花抬头瞅了瞅我,回道:“那可不吗。”
我:“……”
夜很深的时候,我趴在窗口,月色寒凉,我望向皇宫的方向,想着宋翊,他此刻该如何向皇上报告呢?
——我连续潜入完颜青青房内七次,两次被她发现,两次中了迷香,三次触动机关陷阱,盗密函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趁完颜青青不备时送上有毒的吃食,无一次得手,我认为她对我仍有防备。
——今日,我不仅丢掉了脸,还丢掉了随身的暗器榆钱镖。
想到这里,若不是小花打断我,我都要笑出声来。
“郡主,二十七枚榆钱镖,均涂了剧毒。”小花站在我身后,双手呈一个檀木托盘,帛上面密密摆了一排黑色的榆钱形状的铁器。
今日我找借口夺门而出,小花借为我报仇之名一刀劈向宋翊,他闪躲时自然来不及发现,小花顺手盗走了他的暗器。
这原本,是用来杀我的暗器。
此时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宋翊,皇家暗卫队第十二代队长,他忠于天朝,忠于圣上,他是我从小想嫁的人,他不喜欢我。
三
趁宋翊不在,我打算过过清静日子,天色稍才发亮,好死不死,陈微来了。
所以统共来说,我们不过是十三面的缘分。
有时候我向他请教功夫,有时候我带着亲手做的菜给他吃,但是更多的,是我们谁也不说话,等待一年的相遇,最后不过是静坐上一天,宋翊是陪伴我走过孤苦少年的人。
我轻松避开陈微扫来的鞭子,却不打算回答她的话,我为什么爱着宋翊?陈微永远也不懂。
所以我和陈微不一样,我可不是一个只看脸的人,我也是看身材的。
陈微打不过我,也没带人手来,走的时候甩给我一个落拓的背影:“你还是死心吧,你流着前朝的血,拥有一笔秘密的宝藏,你不入后宫,皇上能放心你吗?”
陈微是这样,平日废话挺多,偶尔一语戳中要害,我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四
宋翊回郡王府是两天之后,他放弃了每日夜里在我府里瞎转,转而对我展开情感攻势。
比如我在池塘边喂乌龟,他来时将外衣披在我的肩膀上,刻意放轻了嗓门:“夜里冷,多穿些。”
我吓得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他是来找我诀别的,请了七八个大夫诊断证明我身强体壮还能再活五百年才放下心来。
又比如那日,因为郡王府的人均日消费有比较严格的控制,小花偷偷给我加餐,我正躲在房间里徒手抓着鸡腿啃,一只脚蹬在另一只凳子上,没有一点点防备,宋翊猝不及防把门推开,我正打算开口解释我遭遇了鬼上身,他就抬起袖子,温柔地抹掉了我嘴上的油,然后才负手而立:“我只是来看看你,你慢些吃,别噎着,我从宫中带了茶叶来,给你泡一壶?”
美人计用得这么冠冕堂皇,到底以为我有多蠢?
我放任着他明目张胆讨好我,最可怜的是我在想,他若能一直装下去,密函我拱手送上,郡王府我弃之不顾,我爹的交代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别离开。
可是我如果真的全交了出去,无疑是个被抛弃的下场,我爱的人不爱我,扛在我肩膀上的担子一样也丢不掉,一不小心,我又哲学了。
然而宋翊不罢休,今日刚到我练剑的时辰,我换上练功服出门,宋翊已然凑到门口要陪我练手,我自知不如他,抬手一剑下去便用了全力,可是,宋翊没有躲。
我听见刀刃入肉的声音,宋翊没穿软甲,他吐出一口鲜血,顺势倒在我怀里,宋翊穿黑色的衣裳,血流如注,看上去就像他被水淋湿了,我却哭了。
这样重的伤,可用以医治的,恐怕只有我密室中那张千年寒冰床。
宋翊想让我心疼,宋翊想让我带他去密室疗伤,宋翊是在骗我,即便我全都知道,做好了应对这件事的万全准备,依然泪如泉涌。
我喊他的名字:“宋翊,宋翊,你脑子不好使吗,你是傻吗,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倘若我真的不救你……你是要这样死掉吗!”
宋翊虚弱地望着我,脸颊渐渐攒出一个笑来:“我跟皇上打了一个赌,你猜是什么?”
我摇着头,宋翊便继续说下去:“我跟皇上讲,完颜青青是谁呀,老狐狸一手培养的郡王府继承人,想骗她恐怕不容易,但是我跟你赌,完颜青青喜欢我,到底有多喜欢我呢,你等着看吧。”宋翊猛咳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抓着我的胳膊,用上几分力气,可是怕弄疼我,想要松开的时候,我却抓住了他的手。
我看见宋翊的眼角扬起了得意的笑意,我咬牙切齿:“宋翊,算你狠。”
我爱了十三年的男人,倒在我的面前,要我无动于衷,我自己都不答应。
我背起宋翊,一路跑到我爹书房里,拨开一幅泼墨山水,露出隐藏在墙壁上的机关,对身边目瞪口呆的小花喊:“开门!”
小花挡在我面前:“宋翊不能进……”
“我让你开门!”
我袖中暗器发出,蹭过小花的肩膀,沾着一丝血迹,钉到红花梨木的书柜上。
五
为宋翊诊伤时,我诊出一种积在体内长达十余年的慢性毒,乃是皇家秘制,下毒之人不言而喻。
这是我第二次救宋翊。
上一次是我九岁那年徒手拦下了皇上射向宋翊的黑箭。
加上这次下毒,可见皇上对宋翊积怨已深。
皇上曾同我打过商量,我拿密函作为交换,便放我和宋翊离开,我拒绝了。
我的确不是个好人,我口口声声说爱宋翊爱得要死要活,可是到头来,我还是没办法选择他。
宋翊不过几个时辰便幽幽转醒,这是我寒冰床的功劳,也用尽了我的好伤药,小花特不高兴地撇嘴:“他可真贵。”
宋翊的睫毛眨了眨,垂下盖住眼睛,不知在思量什么,良久才开口:“你真救我了?”
“嗯。”我侧过头去,“本来想补一刀,没找到好下手的地方,就顺手救了。”
宋翊不说话,手指微动,勾上了我的手指,他再动了动,我便俯身靠在他的身上。
我咬上他的肩膀,含混不清开口:“你疼吗?”
“疼。”宋翊脸色苍白,嘴边还有未干的血迹,仍是伸出一只手来抱住我,“冷。”
宋翊冷,不是因为千年寒冰床,而是因为,剑伤加上补药,加重体内毒性,他时日不多了。
宋翊大概不知道下毒之人是他要保护的人,这般甚好。
我下定决心,对宋翊说:“等我回来。”
宋翊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回去,他的眸子如星辰闪亮,此刻盯着我,嘴角牵起一抹讪笑:“这是郡王府密室,全是皇上心心念念的前朝至宝,留我在这里,你真的放心,你一点不怕?”
我被他的举动惊住,下一刻便抽手而出:“不肯正视我心意的,明明认识我多年,每次见面都要装作不认识我,拒我于千里之外,利用我所有的喜欢,却是为了盗我密函的那个人,我若是不放心,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活到今天呢?”
“你明明全部知道。”宋翊低头咬我一口,“那又怎么样,完颜青青,你不是一样喜欢我,一样离不开我,一样豁出去你最珍贵的东西也舍不得我死掉,一样到最后,还是不忍弃我于不顾,带我到这里来了?”
宋翊,真不要脸。
宋翊的手不安分地捏上我的脸颊:“我说你呀,真是蠢得没边了,明知我对你全是虚情假意,全是利用和讨好,你也受用得开开心心,现在还想去找皇上拿解药,你是真傻吧?”
宋翊把恶毒摆在台面上,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边,我起身,一把推开他。
“你那么精明一个人,什么都装得像,唯独装不来虚情假意,以为这么说,就能打消我要救你的念头?我以前不知道,守着这份祖宗的家业,还是和你在一起,到底什么更重要?今天你问我怕不怕?我怕,我真的怕,我怕你死。”
六
我是宋翊,皇家暗卫队第十二代队长,受皇上命进郡王府盗密函,没有人知道,我喜欢完颜青青。
完颜郡王府是前朝覆灭后唯一留下的府邸,据江湖传言,全靠完颜家主的厚颜无耻,丝毫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觉悟,加上手中拥有京城各大家族的黑历史,我们将其称之为密函,时至今日,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让皇上日夜辗转反侧不能放心之物,最后会留到完颜青青手里。
定下婚约,看来是最稳妥的办法,皇后的东西自然是皇上的东西。
但是皇上不想娶她,才让我去盗。
说起来,我活得真累。
我爹在我七岁时出任务意外死亡,我从十岁起,被皇上下了毒,毒性并不强烈,却足以让我时时刻刻受死亡威胁。
暗卫队队长一职实在隐秘,为避免我的背叛,他必须这样做,但是最近,他开始减弱控制毒性的药物,我怕是时日无多,暗卫队在郡王府折了不少人,我请命出这趟任务。
我想多陪她一些时间。
哪怕只是看看她呢,因为身份的缘故,我始终没能好好看她一眼。
可是我做得不够好,回宫复命时,皇上质问我:“旁的暗卫折了,朕不惊讶,朕的暗卫队队长,连小姑娘的闺房也闯不进去,朕很疑惑。”
我只好答:“您有所不知,完颜青青的房间不好闯的,白日闯顶多是没命,夜里闯有可能会失身。”
诚然,是我放水了没错,若不是如此,完颜青青失去庇护,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我跟皇上打赌,如果完颜青青能被我迷惑,将密函交给我,我便以此换回她的性命,但我被她刺中,并不是故意,而是我毒性发作,使不出一点力气。
完颜青青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我喜欢她,也知道我快要死了。
她刚离开,我随后,刚出郡王府,被我的手下擒了回来。
现在,完颜青青和皇上在殿上谈话,我被绑在内室里,屏住了呼吸。
完颜青青伸手将密函拍在桌子上:“解药。”
皇上云淡风轻地用茶盖撇了撇茶叶:“不给。”
“他是你的暗卫队队长,我知道你喜欢陈微,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下手杀他?昏君!”完颜青青拔剑怒指皇上。
皇上又幽幽地开口了:“情爱之事本就没道理可讲,你没动过杀陈微的念头?”
连我都知道,她和陈微斗了这些年,若不是家族势力强大,两个人要死不知多少回。
完颜青青又哭了,她怎么总哭呢?
“你要你的陈微,我要我的宋翊,咱们不掺和,你解药给我,我把密函的备份给你,我保证永远不动你的皇位,你能不能把我的宋翊……还给我?”
完颜青青这些话,酝酿了许多年吧。
皇上不依不饶:“听说你的密室藏了一笔宝藏?”
“那里的钱若是能动,我郡王府还至于连鸡腿都吃不起?那的确是前朝放国宝的密室,却因为存放时间过长,宝物一旦离开地下将会烟消云散,最贵重的不过是一张寒冰床。”
“早这么说不完了,够折腾的。”皇上抛给完颜青青一个小药瓶,“带他走,别再出现,我可不想陈微再动什么心思。”
我觉得我被耍了。
说好的皇上跟郡王府斗智斗勇不堪重负呢?说好的密函万分重要乃是国家重中之重呢?甚至我在接受任务那晚还被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得已需以命相搏。
竟然这样草草了结。
我不是很开心。
皇上深爱的陈微倾心于我,皇上对我嫉恨,我懂,完颜青青从前有她的放不下,我也懂,当年我告诉她不要信命,可是我却对命运的安排从不曾反抗过,我保护着皇室安危,却从没活成过我自己。
我与皇上告辞,走到完颜青青的马车旁,她已掀开帘子,眼睛亮晶晶的,含笑看着我。
我这些年过得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我自知孤苦又无望,我不能有喜欢的姑娘,也不能理会喜欢我的姑娘,我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拒人千里,走了这么久,原来还是有一个人,始终在我背后,她想把她的喜欢讲给我听。
阳光照在完颜青青的脸颊上,她唤我:“宋翊。”
我点头:“哎。”
她笑开了:“宋翊宋翊!”
我迎上她的目光:“哎。”
“我的宋翊!”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