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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枕青瓷

2015-05-14远在

飞魔幻B 2015年1期
关键词:白家管家花儿

远在

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夜,骨镇。穿城而过的洄河上,漂满了普度水鬼的河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唯有白家中门洞开,白府管家慢慢走到中堂眼中含泪,猛地提声:“老太太归天了——”

各房各头哭声震天,白家长房唯一的大姑娘白岸芷披着白色披风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上好的瓷器一样。白管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喊道:“开窑——祭祖——”院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沉默的白岸芷。

骨镇盛产瓷器,白家更是个中翘楚。骨镇民风开放,女子同男子地位等同,掌窑这个位置却只传白家长房一脉。窑火不能断,掌窑不能缺,因此老掌窑前脚归天,后脚白岸芷就必须顶上。

她在月光中慢慢走到院子中间,两片嘴唇微微颤抖:“开窑吧。”

子时,丫鬟在刺花厅轻轻叩了叩:“大姑娘,刺花儿的师傅来了。”

这是白家的规矩,每一任掌窑都要在背后文上神秘的图腾花纹保佑平安。除了刺花儿师傅以外谁也不得窥伺,纵然白岸芷今后成了亲,也必须在熄灯后才能跟夫君行房。

她在祠堂前宽衣跪好,灯火勾勒出她背脊曼妙的曲线。有人走了进来,她将一头青丝拨到前胸:“开始吧。”

一双手轻轻地顺着她背脊的曲线试探着俯下来,带着丈量考究的味道。白岸芷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看见灯下一个男人静幽坐在身后,一手按在她的背脊,嘴角咬着一根针。而他的眼睛亮得和那针尖一样,仿佛都能戳伤人。

她的嗓子开口便哑了:“刺花儿的王婆婆呢?”

“师父死了。”他盯着的她的眼睛毫不回避,“我来顶她。”

她便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外地来的?”

对方咬着针笑了,灯光下晃出倾城艳色:“是刚来不久,大姑娘怎么知道?”

白岸芷便不再说话,回过头示意开始。

白家的神秘图腾不能为外人窥伺,且图案精细繁复,需要足足文上一个月。而这上百年来为白家掌窑刺花儿的师傅没一个人在一个月后活下来,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差事不能接。王婆婆倒聪明,找来了个替死的徒弟。想到这一茬,白岸芷便不在乎他是不是男人了,横竖他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因此在结束后,岸芷没有拒绝他为她披上衣服的手。她打量这立身铜镜后认真为自己打理衣带的男人,突然有了攀谈的兴致:“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然而对方已经抬起头了,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渔眠。”

她忽然觉得身后一热,那人伸手将她勾进怀里,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片炙热熨烫在了自己后颈的肌肤上。她脑子一白,好不容易想起来要回身扇对方一个巴掌。渔眠却已经抬起头,他的舌尖在齿间轻轻一舐:“冒出来的血珠带起来了浮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玉白袍袖:“刚换的衣服有些不舍得。”

所以,他就用唇舌代劳了?!

白岸芷回身就去抽镜架上搁着的长筒猎铳,乌黑的枪管映着晃悠悠的灯火被渔眠挟在手里,对方嘴角扬起轻飘飘的笑:“大姑娘杀了我就要再找个刺花儿师傅,您到时候就要多造一份杀孽了。”

白岸芷一怔:“你知道为白家刺花儿会送命?”

渔眠笑容中却透着自负,转而说道:“况且我刺了一半的活儿也不是随便哪个刺花儿师傅接得上的。”

掌窑后,白岸芷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一个月后,江家的次公子便要到白府同白岸芷成亲,等同入赘。渔眠知道了这件事情,脸上的表情就有些玩味:“也好,到时候我的命刚好是大姑娘的新婚贺仪。”

白岸芷咬牙忍着背上的疼痛:“管好你的嘴巴,若让二叔知道这话马上就能给我送贺仪了。”二叔便是白家的管家,也是白家的旁支亲戚,因着白家烧瓷只传长房,才屈尊来做了管家。

他迤逦在后背的手便是一顿:“大姑娘心疼我?”

白岸芷心头骤跳,只觉得对方的唇齿间的炽热气息慢慢逼近,而门却被雷点一样的声音敲响了,白管家的声音响起:“大姑娘,窑里的瓷全坏了!”

白岸芷眼中泛起寒芒,翻身将渔眠推开,披衣就冲出了门。这是她掌窑后的第一窑瓷,意表祥瑞,万万不能坏。何况驻守骨镇的张大帅早已经定下了这窑瓷器,如若不按时交瓷,白家定然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白岸芷前脚冲出房间,后脚护院就拦住了渔眠。这是规矩,刺花儿师傅做完活儿前不能出这间屋子。

窑口外的伙计已经跪成了一排,没命地磕头:“大姑娘,饶了我们吧。我们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切工序如旧,这批的瓷器全烧熔了。”

白岸芷觉得一口血气上涌,强忍着拨开伙计:“我先去窑里看看是什么问题。”

白管家却赶过来拦住她,情急叫错了口:“阿汀,窑口刚开还进不去。”

白岸芷抬头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泪意:“二叔,窑口凉了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这情况和十五年前一样,您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十五年前,白家同样出现了坏瓷的问题。白家制瓷百年,出现这样的致命问题无疑是砸了自己的口碑饭碗,不明原因只能拿鬼神做文章,最后的结论要用白家本家的孩子来祭窑,符合生辰八字的不是如今的大姑娘就是当年白管家的独子。因为大姑娘是未来的掌窑,才选了白管家的独子。而白岸芷本来名字叫作白岸汀,为了安慰自己的叔父,才改了当年那个孩子的名字。

管家听到伤心事,才松了手。

白岸芷在窑里兜了好几圈没有看出端倪,却已经觉得呼吸渐促。开窑没有多久,窑里的热气毒气还未散尽。她拼命屏住呼吸,想要抢一步迈出窑口已经来不及。意识模糊中,只觉得有人在轻柔呼喊着自己小时候的名字:“阿汀?阿汀?”

她下意识轻轻软软地应答:“小罗刹,你是不是来找我玩?”

白岸芷醒来后才被知道是渔眠赶过来冲进窑口把自己抢了出来。

她觉得心头一跳,不知道什么滋味泛了上来,只淡淡地问:“他受伤了吗?”

“熏伤了嗓子,短日子不能讲话了。手指头却没伤着,可以照常给大姑娘刺花儿。”

白岸芷将脸埋进枕头里,这样也好。在刺花儿时候自己只要转过身去不看见他的脸,就不用理会这莫名其妙的心动。

白岸芷终究还是失算,接下来的夜里,他轻轻走到自己身边的步履声,他逡巡的指尖,他微微的呼吸声,都带动自己的心跳。转而已经是刺花最后一天,渔眠下了最后一针,将针匣子合上了。

“为什么不说话?大夫说你的嗓子半月前就应该好彻底了。”

静默,彻底的静默。她强自压住自己的羞耻感:“你明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来为我刺花儿?那天你赶来救我,身手明明可以打翻护院,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依旧是沉默,白岸芷面红耳赤,裹着衣衫羞愤站起身来,正要摔门而出的时候,清冽的男声却响起了:“多年前,我见过大姑娘一面,在骨镇的祭神节上。那年你应该才十四岁,板着一张脸抱着你白家的瓷器跟在老掌窑身边,像早上清凌凌的白兰。”

白岸芷猛地转过身,眼睛惊愕睁大。面前的男人静静坐在榻边:“我这样身份的人,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近大姑娘的身。”他抬起头,倾城一笑,“我没有理由不来。”

白岸芷呼吸急促,脑子茫然一片。渔眠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白岸芷身边:“最后只有一件事求大姑娘。”

她从嗓子里迸出来炙烫的句子:“你说?”

“求大姑娘多给我一天的命,我想看大姑娘明天的婚礼。”

像是被人猛地一巴掌打醒,白岸芷踉跄退后两步,从嗓子里迸出一个嘶哑的“好”字,仓皇推开门跑走了。

白家掌窑的婚事办得非常风光,在灯火阑珊中白岸芷一直试图找寻那双足以勾魂夺魄的眼睛,然而触目惊心的红却掩了一切。

送入洞房,两厢无话。还是新郎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吹熄了龙凤双烛,走过来哆嗦着探上手指去解白岸芷的领襻。她只呆呆地坐着,等到对方的手指碰到她脖颈上的肌肤,她才突然开口:“为什么熄灯?”

对方有些愣,继而颤着音儿答道:“白家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大姑娘的身子我此生都不会瞧上一眼。”

是了,背上的图腾刺青不能被任何人看见,那唯一看见过的人也就快要死了。

她猛地推开新郎奔出了门外,刺花厅的守卫已经撤去了,远远地还能看见一点星火。她用尽力气踹开门,渔眠正面对这一桌酒席坐着,手上握着一杯酒。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嘴角勾上笑:“喜宴上人太多,我挤不上去。大姑娘来得刚好,我用这杯酒为大姑娘贺喜。”

他抬手就要干,白岸芷已经冲过去打掉了杯子。

毒酒倾倒在地板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白岸芷热烫的唇却贴了上来,渔眠只一怔,很快就换上了然的笑意。他拥着她倒在榻上,热烫的气息熨在她的颈窝里,白岸芷战栗的手指抚上渔眠的脸,声音发着抖,仿若被逼进绝境的幼兽透着可怜:“别熄灯,我怕黑。”

渔眠本来是游刃有余的,闻言瞳孔却猛地一黑,俯首在她肩窝里:“好。”

刺花厅内衾香被暖,外面却是夜深风寒。江少爷在窗外看着那一双影子倒在床榻,半晌才一步步抽身走出月洞门。打更的小厮抬头看见红色喜袍衬着江家少爷惨白的一张脸,吓得一个激灵,灯笼已经掉在了青石板上。

“姑爷新婚之夜,怎么在这里?”

他惨淡一笑,声音微不可闻:“这只是你家大姑娘的新婚之夜,哪里是我的?”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白岸芷躺在渔眠的手臂上静静端详熟睡的他。他的心口上也有刺青,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手指轻轻拂过刺青,渔眠便醒了,伸手轻轻捋过她的发丝:“早。”

渔眠的左手缺了根小指,她有些心疼地握住用目光无声地询问。渔眠却只笑:“没什么,那是我拜师的敬仪。芷姑娘不要闹。”

“叫我阿汀。”她猛地攥紧了他的手,“白岸芷不是我的名字,这么多年,我都是替那个孩子活着的。”她突然低下声音,“我害怕,害怕被叫成亡灵的名字。求求你,哪怕只有你我的时候这么叫我。”

渔眠伸手将白岸芷拉入怀里,那个青面獠牙的罗刹脸正映入眼中。白岸芷突然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何觉得那张面具莫名眼熟。

白岸芷提出将江家少爷送回江家后,整个白府都乱套了。白管家压低了声音:“大姑娘,毕竟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江家还供着咱们的釉料,亲事毁不得。”

白岸芷却置若罔闻,走到江少爷面前:“你若是走,和离书稍后我会送到府上。你若是不走,我白府可以给你腾个院子。你需要侍妾,我也给你纳,只是以后不能踏入我的房门。”

江少爷脸色青白:“我虽然是次子,可我们江家世代读书,也算是骨镇的顶上门楣。大姑娘,你有什么不满意?”

白岸芷摇摇头:“是我配不上江家这么好的少爷。”她深吸一口气,“我另有男人了。”

大堂一片哗然,江少爷面色青白踉跄退了两步。小丫鬟却突然冲进前堂:“大姑娘!大家都堵在刺花厅门口要杀眠先生。”

渔眠端端正正地坐着,手上自顾自勾着一副刺青花样。打头的旁支少爷白岸坞吆喝道:“懂事儿的别让我们自己动手,快点了结。”

渔眠抬起手腕:“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吗?我把你们白家的图腾默下来了,你们要是敢看一眼,就要在祖宗灵位前自裁。”

他说着将纸张拿起来一抖,门口的人尖叫声迭起,一个个抱头鼠窜。正赶上白岸芷匆匆赶来,门口已经瞬间清净,只看见那张白纸上赫然勾着那张罗刹面。渔眠一笑站起身来:“随便画点东西吓唬他们的。”

白岸芷眼泪流下来,泪眼蒙眬听到渔眠低声说:“阿汀,你这是为我哭吗?”

心头猛地一疼,她被渔眠纳入怀里,却忽然想起若干年前也有一个孩子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大姑娘小时候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当年她还叫白岸汀,生得漂亮,又是白家长房唯一的一脉,从小就受老掌窑的喜欢。因她牵动着整个白家的命脉,白家各房的大人打小就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能跟大姑娘玩,生怕孩子们玩闹没轻重,连累整房在白家待不下去。因此阿汀从小没有玩伴,直到七岁那年,在骨镇街头捡到一个孩子。

那是那年的祭神节,阿汀看见几个大点的小叫花在踢打一个小孩子。她抱着自己宠爱的小狗跳下马车:“喂,你们为什么打他?”

“呸!这么丑的东西也配活在世上。”他们答完话后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大家小姐和随从,对富贵人家生来的惧怕让他们瞬间作鸟兽散。

那小孩子却倔强,浑身是伤硬是一声不吭,只是被踢坏了不住地咳嗽。阿汀好奇地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微怔后咯地笑出声来:“哈哈哈,不怪他们,你是太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丑的人,怕是地狱里的罗刹鬼怪都比你好看几分。”

那乱发后的一双眼睛却直直看过来:“我丑是因为我长得还太像人,若我完全不像人,说不定也能被小姐抱在怀里宠着。”

阿汀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着自己抱着的狗儿,这才明白过来咯咯一笑:“好,那你跟我回去吧。我以后就宠你了。”

阿汀是个忘性大的人,她把那丑儿捡回来扔在后厨就忘记了。直到那年冬天,阿汀被旁支的阿芷玩闹间推到了池子里。丑儿冒死将她救了上来,随后得了伤寒差点让后厨的人用一扇门板运走。阿汀裹着被子将人拦了下来,命令送到房中亲自照顾。

她舀着一勺热腾腾的姜汤喂过去,他却不接,环顾四周后差点从榻上跌下来。姜汤碗被他打翻踩在脚下,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顾,只瑟缩在角落处:“大姑娘还是应该让我回下厨的。”

她觉得好笑:“你真是好良心,拼了命救了我。我也应该像自己许诺的那样宠你。”

他抬起头,从头发后露出的脸庞让阿汀微微皱了皱眉。丑儿像被针扎了一样回过头去,却被阿汀温柔拉住,一张面具附上来:“怕什么,这样不就结了。从今儿起你就叫小罗刹了。”

遮住丑儿的那张面具正是阿汀随手勾画的罗刹,他摸着那张面具:“姑娘喜欢,我就戴着。”

自那以后,但凡大姑娘走到那里,都要带着那个戴面具的小罗刹。别房头的白家人跳出来说三道四,大姑娘索性当众在小罗刹的耳朵上“吧”地亲了一下,扬起的眉梢眼角全是自负得意:“我就是喜欢宠他,碍着你们什么了?”

戴着面具的小罗刹一双耳朵泛起红潮,被阳光照射得近乎透明。

那天的大姑娘大获全胜,到了晚上更是得寸进尺吵吵嚷嚷着要帮小罗刹洗澡。仆从便打来水,小罗刹局促地站在桶中。大姑娘将袖子捋到肘部:“你脱不脱,你不脱我可帮你脱了。”

争执间露出男孩颈中的木牌,大姑娘一眼瞅见:“是你的生辰八字。”

小罗刹珍之重之地用手护住,这才拗不过她把上衣脱下。流浪多年,在后厨也是饱受欺凌,身上都是累累伤痕。小罗刹低头半晌不见她说话,抬头才看见阿汀脸上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几乎不敢相信,言谈间也忘记了忌讳,只轻轻开口:“阿汀,你是为我哭吗?”

阿汀不答话,伸手慢慢触上他脸上的面具。待得他反应过来伸手去拦,面具早已经被轻轻摘下。女孩温柔的手指抚摸在脸上,意识到不妥后脸微微地红了,顺势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下:“你虽然丑,却得挺讨人喜欢的。”

青梅竹马,往事如烟。

不过几日,第二批瓷器就又要出窑了。白管家站在白岸芷身边显得忧心忡忡:“大姑娘,张大帅那边盯得紧。若是这批再弄砸了,怕是耽搁不起。”

白岸芷轻轻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才挥了挥手:“开窑吧。”

话音刚落,从远方跑过来下人,声音颤着哭腔:“大姑娘!姑爷——姑爷死了!”

白岸芷愣了一下,顿时连指尖儿都发起颤来,厉喝一声:“怎么回事儿?!”

下人跪倒在地上:“姑爷服了毒,整个衣襟吐得都是血,下人发现的时候身子早就凉了。”

白管家在旁边顿足:“早知道要出事儿,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能让咱们家这么羞辱。”他抬头看了一眼白岸芷煞白的脸色,才住口不言。谁知道那边窑已经打开,一批伙计齐刷刷跪倒在地上,声音里透着绝望:“大姑娘——”

白岸芷一步一步挪到瓷器前,只看了一眼就吐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

白岸芷做了个很长很远的梦,是小时候的玩伴小罗刹在自己面前呆呆的:“阿汀,你是为我哭吗?”她望着那张亲手画的罗刹面具,伸手轻轻摘下,后面的脸竟然是倾城容色的渔眠,嘴角咬着笑,“阿汀,你是为我哭吗?”

她猛地惊醒,大汗淋漓。只觉得外面人声喧嚣,走出去才发现庭院里架起了高高的柴堆,渔眠被绑在上面,却丰姿俊逸地仿佛只是找了块高的地方看看风景。各大房头举着火把的人看见白岸芷走出来都低头默声,白岸芷恍若灵魂出窍,幽幽问:“这是在做什么?”

无人应声。

倒是柴堆上的渔眠微笑应答:“大概是他们嫌我不吉利,要烧死我。”

旁支白岸坞跳出来:“大姑娘,自从你掌窑后灾祸连连。连着出了两窑的贡瓷都坏了,并且江家也不肯给我们供釉了。张大帅怪罪下来,整个白家都死无葬身之地。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不吉之人看了白家的百年图腾,怎还能活在这世上!”

白岸芷回头看了一眼渔眠,那眼神让渔眠脸上的笑容悄然消失。她缓步登上柴堆,挡在渔眠身前:“护他的是我,害死江少爷的也是我,你们要烧也应该烧我。”

她瘦削的身板将身后的渔眠护得严实,一股当家掌窑的气势油然而生。众人沉默,白岸芷淡然开口:“既然你们不动手,我有话说。离交瓷之日还有几天,拼命赶工尚能再出一窑。生,大家一起生。死,我白岸芷也先死在大家前头!”

众人散去,渔眠被解缚缓缓从柴堆走下,悄然站立在白岸芷背后:“大姑娘,我不值你如此相待。”

白岸芷的声音咽在喉下,你值得。

江家不再为白家供釉料,只能去百里外的香镇采买。然而江家恼恨爱子惨死,竟给张大帅透了消息在其中挑拨。说江家百年制瓷偏偏在这个当口出现问题,分明是不满大帅在驻地打着剿匪的名头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张大帅是军伍粗鲁汉子出身,但一心惦记着用白家的瓷器上给要员,张大帅闻听此话大怒,不到天黑就层层重兵包围了白家。为了防止有人逃跑,竟然是一个白家人也不让放出去。扬言到期交不出瓷器,白家上下以通匪论处,就地剿杀。

阿眠,我犹豫是否该给你留这封信。留之,怕你深悔;不留,怕你深恨;然而你怀抱仇恨多年已然伤己甚深,我只盼你阅后能纾解旧恨忘却前事。

当年你的生辰八字是仆人私窥报于掌窑,窑场之约也是掌窑之计。至于你死里逃生而被我的冷漠彻底伤心,则是另有别情。我幼年贪纵却被掌窑赋予厚望,唯恐我玩物丧志。昔年我宠爱的小狗,掌窑告知我丢弃,我哭闹不依,次日看到的却是狗儿的尸体。因此当掌窑告诉我丢弃了你,我心中惊惶苦痛,竟不敢流露分毫,生怕害了你。后来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均没有消息,隐隐猜到你必然无幸,一直深悔将你带入白府。

我一直在想,重逢后我是何时对你钟情?是你在刺花厅于我颈后的炙热一吻,是在窑中舍命护我,抑或是第一次见面时你一抬头的眼神,酷似我心心念念多年的小罗刹?

小罗刹,别再恨我,都忘了吧。

一骑人影冲进死寂的窑场,人从马背上翻下来的瞬间,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骏马颓然倒地。渔眠踉踉跄跄地冲进人群,抓住发着抖的白管家:“阿汀呢?!阿汀呢?!”

白管家脸色青白,终究是对着窑口扑通跪下,泪流满面:“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二叔错了?”

渔眠的手几乎要捏碎了他的肩骨:“阿汀呢?!”

白管家将脸埋在手里:“阿汀说:‘二叔,快些点火吧,我怕黑。”

渔眠脑中嗡然一片。

他还记得,在那个夜晚她在他的怀中颤抖:“别熄灯,我怕黑。”他明明那样疼惜她,却还是把她逼上了绝路。她更永远都不会知道,前两窑烧毁的瓷器都是因为他在窑里做了手脚。偏偏到了最后他放过了最后一窑,还带了釉料回来。

他唾弃过自己的软弱,却终究面对了现实。时隔多年,他已然深爱他的大姑娘。

一切都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必须要亲口告诉阿汀,他爱她,一直都爱。

他徒手拆掉窑口,这奇诡的一幕偏偏所有人都不敢去拦。他一步步走进去,仅剩的一只眼睛在茫茫窑火中,看见阿汀灿烂的笑颜。

很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晴空猛然炸响一声喜悦喝彩:“瓷成了!”

只见那当中一只极出彩的,釉色莹然,天然冰裂勾出一柄并蒂莲花,婀娜妖艳得仿佛敛进世间华彩。

世人都说,骨镇的瓷都是祭出来的。

白因骨如玉,红由血而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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