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山河醉
2015-05-14夏绯
夏绯
楔子
天色有些阴沉,我骑在马上回头看那顶由宫人稳稳抬行着的花轿。
寐寐就坐在里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寐寐坐在花轿里,穿着艳丽的嫁衣,而盖头下的一张脸怕是早将脸上的妆容哭花了。
寐寐一定没想到,送亲的人竟然是我,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
她以为不见我,能少些愁绪伤感,少些不知所措,可惜是我来送她出宫的。
我驾马折返至寐寐身边,隔着纱帘低声说:“你要记住,嫁人之后,无论听见什么,知道什么,都不要说。”
良久,寐寐才掀开纱帘,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她抬头看我,艰难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好。我在心里如是说道。
我策马准备回到队伍前面,寐寐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衣摆。我看清自己也穿了一身的红,与寐寐身上的嫁衣相衬,晃得我眼睛干涩不已。
拂开寐寐的手,她又不依不饶地抓上来,如此反复。
“寐寐,放手。”
极小的啜泣声传出来,我怔愣,然后我听见她颤声说了一声——哥哥。
瞬间我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抬轿的宫人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我。
寐寐拉住我的手,白净的手覆在我的掌心里,忽觉有异物被置于我手中。
她放开手:“哥哥,你一定要收好。”
我将手中的东西握紧,示意宫人继续送寐寐出宫。
然后我独自策马回宫,早在寐寐拉着我的衣摆不放时,我就没了勇气继续送她离开,只好返回。
一
寐寐是有一年夏日被父皇抱回来的。
听说寐寐是父皇出宫狩猎时在路边捡回来的,那时尚在襁褓的寐寐被丢弃在路边哇哇大哭,模样惹人怜爱。宫里恰好缺了一位伶俐可爱的小公主,于是父皇便收养了寐寐。
撇开父皇对寐寐珍爱至极的态度,仅仅只是多出一个寐寐都让我无法忍受,宫里已经有太多对我虎视眈眈的皇子。母后曾对我说过,这宫里只需要有我一位太子殿下就可以了,其他都是多余的。
所以,在我还没见到寐寐时,便对她产生了满腔的厌恶之情。
父皇回宫当日,来不及稍作整顿,便着手命人为寐寐修建宫殿。他将寐寐暂时寄养在母后那里,我时常去看望寐寐,却发觉寐寐特别容易生病。母后拉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笑道:“一个太得宠的孩子,是不需要健康长大的。”我点头,默许了母后的话,对于一切有可能影响到我地位的人,都是不需要怜悯的。
为寐寐一个人修建的华安殿初见雏形之时,父皇便决定在下月初七这一天先为寐寐举办册封大典。父皇亲赐了她楚姓,载入宗室族谱,记淮安公主楚寐。她是第一位得帝王如此厚待的公主。
当母后将消息给我传来时我正在寝宫里读书,听完我扔下书,命人去马厩给我牵来一匹枣红马。我骑上马,迎着风策马疾驰,随即漫笑开来,该来的,必然会来。我想,父皇当真是为她做尽了帝王不该做的一切。
册封大典来得很快。
那日,皇城的热闹光景超乎想象,十里花灯,红绸飞扬,丝竹声不绝于耳,举国同庆。
我站在城墙上远眺,那是极其繁华的景象。
只为寐寐一人。
席间我再一次见识到了父皇宠寐寐究竟到何种地步。
席下是一众奉旨前来的臣子,包括我。而高台上的父皇却没有搭理席下众人的念头,只柔柔哄着刚睡醒还在哭闹的寐寐,全然不顾下座面面相觑的臣子。就算是上菜动箸,父皇也不曾抬头,滴酒未沾,只顾细细挑了鱼肉的刺,亲自给寐寐喂下。
我倚在位子上,时不时地饮下一口酒,我的目光,看似迷离地瞧着高台上的一幕。
半晌我才起身,直直走上高台。
我恭敬跪下:“请父皇容许儿臣抱抱寐寐。”
谁都没有说话,我心中打鼓,分明感觉到头顶那道来自父皇审视的目光。
良久父皇才出声让我起来,他将寐寐郑重抱给我,我慌忙接过。
父皇戏谑一笑:“连战场都上过无数次的太子殿下这会儿紧张起来了?”
闻言我涨红了脸低头道:“这是儿臣第一次抱寐寐,哪能不紧张?”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席下许多大臣瞧我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都笑出声,父皇也不例外。
我低头看寐寐,眼神冰冷。
这确实是个极漂亮的孩子,眉目已初见艳色,裸露的左臂上一点猩红的朱砂,皮肤莹白如玉;而她的手指此刻正蜷成一团,睡得香甜。
大概是个安静的性子,我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起码不会让我越加反感她。
二
距离寐寐册封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那夜淮安公主声名大嗓,大抵这是唯一一位能让帝王如此屈尊降贵的公主。
其间,我与寐寐越发热络起来,一有时间我就去母后那儿看望寐寐。
时间久了母后也不忍我每日大老远赶来,干脆去求父皇下了一道旨意,将寐寐送来我的临安殿与我同住,让我来照顾寐寐。
拿到旨意时我瞧着同旨意一起送来的寐寐一笑,意味不明。
我开始期待着,由我养大的寐寐会是怎样的。
不过我远远低估了养一个孩子所需付出的精力和时间。
自寐寐来到临安殿那一天起,我便时刻担忧着。生怕这小小的孩子伤到哪儿。
往日清冷的宫殿因为寐寐的到来显得热闹起来,其实这并不算给我带来多大安慰。我始终深知我与她之间的隔阂。
直到那日。
我照常去看寐寐。天色暗沉,屋内一群宫人正在手忙脚乱哄着哭闹不止的寐寐。我看到众人面上的无能为力瞬间了然。寐寐平时不爱哭闹,但若是闹起来,必然是惊天动地,对抱她的宫人又抓又咬,一副十足的无赖模样。
我接过寐寐,低头注视她,一连串哄孩子的话自然而熟练地说出,总归都是说了那么多次,没什么好在意的。
怀里的孩子停止了哭闹,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就这么平静地与我对视。
抬手,我为寐寐拭去泪珠,不料她突然抓住了我的食指。
下意识地我一震:“寐寐乖,放手。”
可她并不听我的,歪头瞧着我,一会儿却咯咯笑起来:“太子……哥……哥。”
这是寐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叫父母,是我。
愣了愣,我才慌忙地回她:“是,我在。”
我将一众还沉浸在寐寐学会说话中的宫人挥退,随后我抱着熟睡的寐寐靠着桌子坐下来呆滞瞧着烛火跳跃。
三
等寐寐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将她送到了国子监同许多大臣子女一起读书。
我以为寐寐能在一群同龄人中找到朋友,继而不再没完没了地黏着我。
可是上学回来的第一晚,寐寐由宫人抱回来时板着小小的脸,宫人才放开她,她便跑过来抱住我,仰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看我,她说那里的孩子都是坏人,才见面就欺负她。
寐寐看我不说话,索性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着明日再也不去了。出于无奈,我只得牵着寐寐去找父皇求了一道旨意,我跟着寐寐去国子监,亲自监督她课业。
旨意下来的当晚,寐寐乐得找不着北,只拍手哈哈大笑。
我将寐寐哄了睡下,回到寝殿,静静捏着那份旨意,枯坐了整晚。
有了我陪伴寐寐去上学,她明显比之前勤奋。休息之余会捧着一大堆书来找我问东问西。我笑着手把手教她,没多久,那堆书上,就写满了我的批注。
大多数时候寐寐明显会犯傻,怔怔地仰着脸看着我,讷讷地开口:“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啊……”
我淡笑,屈指在她额角轻轻一弹:“哥哥可不比寐寐好看。”
寐寐顿时双眸一亮,迫切扯着我的衣袖兴奋道:“那我长大了嫁给哥哥好不好?就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我并不作答,只淡淡应一声:“嗯。”
国子监的日子算是风平浪静,有人迫于我的存在,不再来找寐寐麻烦,然而这世上,总是要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人。
那便是我的九弟楚子安了。
他的母妃在当年的后位争斗中惨败于我的母后。事后母后荣登凤位,随便找了个借口给子安母妃满门定罪,除去子安,全族人满门抄斩无一活口。父皇对年幼丧母的子安存了几分愧疚,以至于现在子安总是刻意针对我。
子安比寐寐大了足足八岁,又因寐寐平日与我甚为亲厚,在国子监内,子安时常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找寐寐麻烦。
渐明事理的寐寐受了欺负,不再像儿时那般第一时间跑来哭诉,而是选择沉默,虽不明白原因,但我还是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费尽心思来应付寐寐。
只要子安不太过火,我一般不会理会,即使有几次远远碰见了,我也转身就走。
寐寐在一日日长大,她渐渐变得沉寂稳重,不再大哭大笑,见了谁,眼中的不确定与防备即刻树立,除了我。她依旧对我笑,不过那种笑却不同于往日,多了些难言的落寞,我有些头疼,实在是自己没那么多精力来管寐寐对我究竟怀有何种感情。
我照旧陪寐寐在国子监读书,她不再抗拒那里,学会了与所有人和谐相处,只是那不包括子安。寐寐见了他,虽不如往日的哆哆嗦嗦,却也是垂着头不敢直视一贯嚣张的子安。
直到寐寐八岁那年的一个冬日,子安见言语羞辱寐寐不成,错手将寐寐推下了冰寒的抚宸池。
我恰巧路过,漠然地往水里看了一眼,随即拢拢衣襟离开。
父皇最宠爱的公主被人蓄意杀害,子安绝对逃不过。这一来我便能少了两个对敌,何乐而不为?
在水里扑腾挣扎的寐寐看见我若无其事地离开,猛地睁大眼,惊慌失措地尖声道:“哥哥!救我!”
闻言我停住脚步,思索了片刻做了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抉择——我朝着她疾奔而去,跳下水救起她。
我上岸后我细细为寐寐清理了脸上的水,抱着她从子安身边经过,我居高临下地看他,冷冷一笑:“公主若是出事,你就去地府找你母妃团聚好了。”
不作多留,我抱着寐寐,离开了池边。
寐寐用了整整三日才醒过来。彼时她醒来,头一偏就看到了一旁软榻上看书的我。她开心地叫我哥哥,我朝她笑,起身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这三日来,宫人目睹了我惊慌失措抱回寐寐又亲自照顾她。而父皇知晓前因后果后震怒,竟然把子安贬到了荒凉的北疆,无传召不得回京。
现在寐寐醒来,我忍不住问:“难道你不怪我不管你死活独自离开吗?”
闻言寐寐偏着头朝我微笑:“可是哥哥不还是回来救我了吗?因为是哥哥,所以我相信你啊!”
听罢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种对寐寐的关心,少了做戏,多了一分对寐寐真切的怜惜。或许,我真的能成为她的哥哥。
夜里寐寐发着高烧,我在一旁守着她。许久我才将寐寐身边侍候的宫人传唤进来:“从现在起你不必再监视寐寐,不必再来禀报了。”
那宫人愣住,没一会儿又点头恭敬退下。
四
转眼三年,寐寐已是十一岁了。
这短短三年,寐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离不开我。
我感慨,寐寐虽是与我亲厚无比,到底是有违常理。时光流转得这样快,不过须臾的年华,寐寐却是与我相处十一年了。
华安殿早早便修建完成,只是空荡了许多年。很早父皇让寐寐搬离临安殿,只是寐寐态度坚决,怎样都不肯搬离。
我依旧记得那时寐寐无助悲戚的眼神,她紧张地看着父皇,不肯听任何劝说的话语。唯独拽着我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寐寐向来听我的话,只有这一次,她摇头反驳我。
我哑然失笑,父皇亦无可奈何。
还有一个月就是寐寐十二岁的生辰。
那场庆生宴依旧热闹。寐寐就坐在我身边,她喝了几杯酒,脸上泛着红晕,显然醉得不轻。
我起身面朝父皇平静跪下:“儿臣有一事想说。”
趴在案上的寐寐茫然看我,我回望她一眼,又转过头接着说:“父皇当年将公主交由儿臣抚养,如今已过十一年,公主年岁渐长,若是再与儿臣朝夕相对,恐有流言玷污公主清誉。所以恳请父皇命公主搬离临安殿,入住华安殿。”
分明感觉到一旁寐寐哀戚的目光,我不看她,这是第一次,我极尽疏离地称呼寐寐。
父皇欣然点头答应,即刻便下了口谕,命寐寐明日就搬离临安殿。
从此离开我的视线。
我入席安然坐下端了一杯酒浅酌,并不看向身旁自父皇话音落毕就悄无声息的寐寐。她一定很伤心。
宴席依旧热闹,只是我与寐寐各怀心思,看似融洽的气氛,却不同于往年的任何一个宴会。
直到深夜宴会才散去,寐寐抬起眼看我,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拉我的手。我若有所思看她,并不说话,默许了她的动作。
夜风吹过,我牵着寐寐,谁都没有说话。我并没有带着寐寐回宫殿,而是牵着她直直去了宫墙。
我侧目看寐寐:“你心里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吗?”
寐寐抬眼瞧我,她声音里带了颤抖:“哥哥是不是从今以后都不见我了?”
夜风静静吹过,良久我才回答她:“从前我最爱来这里,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隔天寐寐早早便离开了,不曾惊动尚在熟睡的我。其实我一夜不眠,连寐寐推门进来看我都是知晓的。
这还是春前的冬末,这样小的寐寐却早早离开。
后来寐寐日日都来见我。我索然无味看书,她埋头静静吃点心,我陪着她一起沉默。
再后来北方蛮夷来犯,我主动请缨上了战场,四年没回来。陪伴我的始终只有塞外寒霜。
有消息自宫内传来,父皇病重,命我即刻回宫。
回宫当天我去见了父皇。他病得意识不清,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上。
父皇见我来了,挥退一旁的宫人,示意我将他扶起来。
他咳得厉害,絮絮叨叨同我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旧事。还没多久,他便咯出了血,从暗格内颤颤巍巍拿出遗诏和兵符递给我。
父皇的眼恢复了往日的光彩锐利,他自顾自说起来。
“我曾遇到过此生最爱的人——丽姬,当时年少,自以为能保护好她。然而在她产下一子后却被即将临盆的皇后害死,只因她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我赶到时只留下那孩子了,大概是皇后没留意,还以为那孩子随同他母亲一起去了。不久后皇后诞下孩儿,皇后在孩子不满一岁时是不能见的,所以我将丽姬的孩子换给皇后抚养,将皇后的亲子送出了宫。你就是丽姬的孩子,并非皇后所出。”
他话锋一转:“而寐寐则是我偶然抱回来的孩子,她眉眼间竟隐隐有几分丽姬的神采。宫中明争暗斗诡谲多变,我绝不能让你有事,所以只好让寐寐成了一枚棋子,我许她无上尊荣,为的就是激起皇后的嫉妒心打压其他皇嗣来保你安然无恙登基,以及引开其他妃子的注意让你能平安长大。”
父皇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睁大眼道:“谢安,从你撤走我送给你监视寐寐的宫人开始,一切就都变了。以寐寐的容貌和对你的依赖信任,在你登基后她能助你巩固政权。谢安,答应我,你对寐寐做任何补偿都可以,唯独不能娶她,更不能爱她。”
我愣了很久,木然地盯着行将就木的父皇,很久以后,我听见自己空荡荡的声音:“是,我答应您。”
多像是一场荒诞的梦。我垂首不语,松开父皇早已冰凉的手,缓缓离开。
我出来时恰逢雨落,瓢泼的雨突然而至,雨声里隐隐传来哀悼的钟声。身旁宫人撑开伞,我打算离开,抬眸却在雨中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接过伞,我不紧不慢地朝那人走去。
“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雨?”我问她。
“哥哥。”寐寐才说话,顷刻便红了眼眶。
“走吧。”我将她拉到伞下,如同很久之前,牵着她一道离开。
五
三个月后,我顺利继承大统。
在皇陵为父皇守灵的母后匆忙赶了回来,亲自为我办了一场酒宴,或者说是选妃宴。
我召回了许久未见的子安,他变得令人琢磨不透,就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水。他身边是大将军沈桓,如今手握兵马最多的人,我素来都知晓这两人勾结已久。
席间沈桓曾指着我身旁的寐寐向我求亲,我愣了很久,然后缓缓地点头应允。寐寐死活不愿出嫁,或许我能理解寐寐不愿嫁人的原因,只因沈桓空有一个温润的名字,却是个十足的莽夫,举止粗鲁相貌凶恶。
婚事就这么一拖再拖,寐寐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她。
寐寐谁的话也不肯听,只有那一日,从前那个监视寐寐的宫人前来求见了她。我听来报的宫人说她哭了一场,但总算愿意出嫁了。
寐寐的婚事筹备得很快,母后显然很舍不得她。我在一旁看着两人抱着哭成一团,直到门外的宫人高喝吉时已到才出声。
母后帮寐寐拭去泪水又对我说:“谢安去送送寐寐。”
我低头称是,亲自为寐寐盖上盖头,又牵着她出去将她扶进花轿。
天色忽地有些阴沉,我命御林军继续护送寐寐出宫,垂眸看了一眼寐寐给我的玉坠,我策马返回。
寐寐大婚数月后,母后动了给我纳妃的心思,我欣然接受。
那场选妃宴办得很热闹,席间坐了不少妙龄少女,我无暇在意频频朝我投来的暧昧神情。寐寐也出席了宴会,许久不见,她比以前更显消瘦,寐寐脸色有些苍白,只静静坐在桌案前埋首不语。
我遣去暗中保护寐寐的暗卫每日都传回消息,我含笑看完,再亲手将纸条烧毁。寐寐一定会恨我,而我只能接受来自她悲哀的恨意,只因我无能为力。
沈桓是子安的亲信,又是手握重兵的将领。他遵从子安的授意,在寐寐出嫁后极尽践踏她,而我只能装作漠不关心。
我遣去的暗卫一个月后被沈桓派人送回,他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沈桓每日送出信鸽代替原来的暗卫,信鸽送来的纸条上都事无巨细陈列着寐寐每日的活动。
话毕我拿出准备好的遗诏展开宣读:“朕深觉四子子安非善,乃送至边关修身养性,不料子安不思进取,反而意图谋反,朕深感痛心,不得已传太子谢安于子安挥师回京之时一并斩杀。”
子安身后的臣子我逐一看去,有十三人,而后我示意身旁等候已久的暗卫:“都抓起来,当场处死。”
这场叛乱很快就被平息,子安和沈桓还有一些参与的臣子当场被斩杀。
“这里就交给谢将军了,结果明日一并向我说明就好。公主久病初愈,我要先送她回去。”我面向谢子清微笑示意,然后拉过寐寐离开,殿外还在下雨,不得已我随便找了把伞,这才牵着寐寐离开。
一路静默无语。
快到华安殿时我方才出声:“好好睡吧,你才失了孩子,要好好休息。”寐寐沉默,却伸手拉住我,垂眸平静地道,“如果这个孩子是我不想留下,故意杀了呢?”
她失神地抬眸看我,眼底是白茫茫的一片:“哥哥,还好你早就做了准备,否则我真的想象不到四哥回来后要怎么办……还在沈桓那里时他和四哥就对我动了心思,他们想迷惑我背叛你给他们做内应,我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在宫变成功后要怎么折辱你的设想,只觉得可怕。”
她拉起我的手,贴在脸颊边眷恋地蹭了蹭,轻声地接着说:“于是我在沈桓醉酒后引诱了他,在有孕后你传我回宫的途中这才服下了堕胎药。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沈桓才会放下戒心让我回来。我强装恨你,说了太多违心的话,沈桓始终不肯完全相信我,后来我想到,或许只有孩子才能让他放下芥蒂。哥哥你瞧,不是成功了吗?”
寐寐见我不说话,又扯动嘴角艰难地笑:“可惜我从此就是个肮脏不堪的人了。可是哥哥,我等回宫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都被紧紧揪住,张口正欲说什么,却听闻母后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还真是兄妹情深!”
母后由宫人撑着伞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她身旁站着十来个暗卫。
“楚寐,本宫当真是小瞧你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楚谢安,自从吴王派人将你非本宫亲子的消息传来,本宫就猜出一二了,你大概就是当年那丽姬的孩子,却有幸活了下来,你父皇竟把你换给了本宫抚养,真是歹毒!但你不知道的是,在你去了边关平定叛乱时,本宫就联合吴王给你父皇下了药,你瞧,不是就这样死了吗?”母后说完癫狂地大笑起来,而后指向寐寐厉声说,“本宫庆幸当时阻止了吴王将自己的事告知于你。而现在呢,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才说完便有暗卫持剑飞身上前刺向我,很快我便与他们缠斗在一起。我一面忙于应付暗卫,一面注意寐寐的情况,渐渐体力不支。
突然听到母后尖锐地高喊放箭,似乎是有冷箭向我射来,我回首,却看见寐寐挡在了我身前。
雨继续下,我抱起奄奄一息的寐寐,她还在小口小口地咯血,却还是颤抖着手抚上我的脸微笑。
我抬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眼中渐渐模糊不清。
我睁大眼怔怔地环顾四周,其实皇位与我何干,我答应过父皇不能娶她,可我所求本就不多,只希望还能听见寐寐浅笑着唤我哥哥,如此便是一生。
思及此,我重新将目光移至浑身冰冷的寐寐身上,她嘴角似乎是凝着笑的。我也笑起来,然后拿过宴上交予寐寐的匕首送进心脏。
或许只有我死了,我和她才能重新醒来,一世岁月静好。
后记
后来新帝继位,皇后把持朝政。
楚氏宗谱内,永远地消失了楚谢安和楚寐的名字。史册只记谋权篡位的谢氏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