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两只角
2015-05-14十里菱歌
十里菱歌
简介:这位大哥,对于我这样一朵来自京城的柔弱娇花,你怎么忍心让我做鸡?
一、专业做鸡一百年
我扒拉在窗台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的年轻男子,半晌,重重地咽了咽口水。
男子戴着一个面具,我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他身着一袭烟白色的衣衫,一头泼墨似的长发用一根青玉簪松松地绾在了脑后,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惜,这个花一样的美男子,此时正卷着袖口,在津津有味地吃烤鸡。
我再次重重地吞了一口口水。
等他终于把烤鸡啃得差不多了,我双手撑着窗沿,深吸一口气,“嘿”的一声,利索地翻进了室内,翻到了他的跟前,顺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双掌合十,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神医大人,请问这烤鸡好吃吗?”
“你要?”他动作停了一停,转眼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就递到了我面前,“拿去吃吧。”
“不了。”我坚决地摇了摇头,看也不看那鸡腿一眼,“这烤鸡既然是小的拿来孝敬您的见面礼,那就是您的鸡了,小的岂有再来分一口之理?”
“哦?”他眉毛挑了挑,“不饿?”
“不饿。”我神情严肃。
“很好。”他颔首,“不过,豆蔻姑娘,劳烦先擦一擦你的口水。”
“……讨……讨厌。”我嘴角抽了抽,抬手随意地抹了抹唇边的湿润,然后跪着前进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揉了揉,“别说这些让人羞羞的话嘛,穆大夫你倒是说说,你还记得一个时辰前答应了我什么吗?”
一个时辰前,我提着一袋重重的金子来求医。
可是这位穆大夫却告诉我:“我不是那么庸俗的人,想我为你治病,可以,但是我不要金子,唔……今天,我想吃烤鸡。”
我大惊:“你怎么知道我会做鸡?”
我做鸡的技术简直一流,以前我还住在皇城的时候,每当我的丈夫出征回来,我都会捧着一只亲手做的、香喷喷的烤鸡,站在城门前等他,我丈夫那么挑嘴的一个人,唯独最爱吃我做的烤鸡……唔,我忘了,不是丈夫,是前夫。
瞧见我的惊讶表情,穆大夫解释道:“我来葱茏山也有一段时日了,我听闻这山上有一种土生土长的野鸡,肉质鲜美,架在小火上烤一烤,滋味儿最好。豆蔻姑娘,今日你要是能为我烤一只鸡来,我便免费替你看诊。”
我觉得他真是太任性了,明明我拼财力就可以,他却偏偏要我拼厨艺。
我好不容易活捉到一只野鸡并料理好,好不容易不打扰他,忍住口水趴在窗外看他吃完,心想他终于是时候要兑现承诺,为我看病了吧?
他掏出一条手帕,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若有所思道:“穆某虽不敢自诩医术高深,但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一看姑娘你印堂发黑,面色蜡黄,就敢诊断你定是体内积毒多年……”
“哦,这个啊,这个只是我捉鸡时溅到脸上的泥巴。”
“……好吧。”他无奈道,“那就请恕穆某不才,未能看出姑娘究竟是个什么病。”
“我有病,真的。”我真诚地望着他。
“穆某该如何帮你?”
我握拳,兴致勃勃道:“我想你帮我整个容!”
我感觉到他似乎晕了一晕。
他尾音扬高地“哦”了一声,觑着我,眼里渗出一丝笑,仔细端详着我的五官,道:“这眉这眼,除了脸上的泥巴需要擦擦外,穆某可不认为还有哪里需要整的。”说着,他很自然地就捏着刚才擦过嘴的手帕来替我擦脸。
这……这一股迎面扑来的销魂烤鸡味……
他看着我逐渐显现出来的白净五官,不知怎么的,似乎渐渐有些失神。我心中犹豫许久,最终想到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名大夫路过葱茏山,我万万不可白白失了这次机会,于是深吸一口气,盯着他面具下深沉的双眼,道:“穆大夫,你看好了。”
我憋足了劲儿,让全身的力气全部往头顶上冲去,然后,似草芽破土而出,“啵”的一声,我的头顶上冒出了两只角。
他眼神微妙,帮我擦脸的手顿住,却不像以往我瞧过的大夫,在看见我的角时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
室内安静了片刻,他放下手帕,朝我伸出手来,“失礼了,我可以摸摸吗?”我点了点头,他温暖的指腹触碰到了我的角上,思索道,“唔,不似鹿角分叉,也不似犀角尖细……你是个什么妖?”
“我是人!”我大声吼道,心中漫过一股酸涩,很快就气馁下来,“我只是生病了……”
“世上没有哪一种病,会让一个正常人长出角来。”他的语气听不出起伏。
我抿唇:“可我只想当一个正常人。”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穆大夫,你可以帮我吗?我想你用时下最流行的微整形技术,嗯……帮我把这双角裁掉!”
他一怔,轻斥道:“胡闹!这双角看上去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裁掉?这如何能使得!”
“我不管啊,你是大夫。”我道,“你吃了我的鸡,你答应了要帮我的。”
他别过脸,一副懒得和我说的样子,我执拗地看着他,只看到他薄唇微抿,侧脸的线条优美且端肃。
我看着看着,恍惚间就有些失神,不自觉地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就是可以办到,现在这样看你,我才发现你长得有点儿像他……”
他仿佛是惊醒了一般,猛地扭头,重新看着我,我也顿时回过神来,撇了撇嘴,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晃来晃去,不依不饶地哀求道:“穆大夫、穆神医、穆好人……你看在那只土鸡的分儿上,你就帮我这么一次嘛,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二、好大一块头皮屑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只妖。
虽然我一不小心控制,脑袋上就会有两只角跑出来,角约莫一根手指长,质地坚硬如铁石。
当年我年方十五,又生于帝京的名门望族,也曾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傻白甜的年纪嫁为人妇。我的夫君慕容祁,那可是帝京鼎鼎有名的大将军,英挺俊朗,神武无双,想当年每逢冬日,帝京大雪,他身着银甲,骑着一匹白马,踏雪过京华,不知生生迷倒了多少无知少女。
说来也巧,我十五岁那年,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在一夜之间发育成熟,我视力之好,可以看见百米外蝶翅上的花纹,臂力之劲,可以将一头成年公豹一箭射穿,钉到石壁上。
慕容祁是武将,对我这样一个外表弱、内里糙的媳妇儿很满意。新婚之夜,他掀开我的红盖头,烛火跳跃之下,他眉眼间的笑意也很是温柔:“豆蔻,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吗?”
“还不是因为我家有钱嘛!”
“你错了。”他道。
我有些羞涩:“死相……我就知道你垂涎我的美色很久了,我只是不好意思说……”
他浅浅一笑:“因为,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
“……”
可怜我这样一朵娇花,在嫁给了慕容祁之后,竟然要女扮男装,跟他一起上战场。
某一次大捷归京,我和他都很高兴,禁不住兴头一起,沐着大雪,在自家庭院的枯树下温一壶小酒,在月光下酌饮。我喝得醉醺醺的,隐约听到他道:“豆蔻,此次回京,皇上交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找什么药人……下次出征,我怕是不能带着你一起了。”
我有些沮丧,他见状,将我揽到怀里,我静了半晌,一把推开他,脸红通通的:“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当作是给你的饯别礼好了。”
“胸口碎大石?”他眼睛蓦地一亮,视线移到了我的胸口处,眼神忒有深意。
我点点头,酒意冲脑之下,我举起酒壶,“啪”的一声拍到了脑门上。
他一愣,好笑道:“你是不是喝疯了?说好的胸口碎大石,你把酒壶砸到脑袋上做什么?”他也有些醉酒,摇摇晃晃地挨近我,要查看我的脑袋,“唔……疼不疼?”
我并不觉得有哪里不适,晃了晃脑袋道:“没事儿,我只是觉得头皮很痒……”我抬起两只手揉着头,“奇怪,怎么会这么痒呢?”痒得似乎有什么要从脑壳里钻出来。
“你这丫头,几天没洗头了?来,我看看。”
我移开手。
“啧啧,媳妇儿,你这里有一块好大的头皮屑……”他抬起手,似乎要从我头上拂去什么,几下动作之后,他的嗓音变得有些疑惑,“怎么弄不掉?感觉硬硬的,还是两个,唔……媳妇儿,你这个好像是角。”
我和他齐齐一怔。
有风吹过,我和他酒醒了。
我和他静静地四目相对,我的眼里全是茫然,我明明只是一个鲜嫩的美少女啊,怎么会长出了两只角呢?他的眼里一开始是震惊,随即震惊一点点沉下去,最终只剩冬湖一般的波澜不惊。
他仿佛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我想要解释,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能情急地去拉住他的衣袖,却一把被他甩开,下一秒,他挂在腰间的那柄皇帝御赐的宝剑便拔了出来,指到了我的鼻尖儿上。
“你是妖,你竟骗我至此!”
我急急地:“我不是……”
“那你如何解释你头上的角?”他顿了一顿,“是了,还有你那过人的胆识。”
我本打算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但他一句话已经定了我的罪名,我有些恼怒:“既然你认为我是,那你杀了我便是了。”我将脖子往他剑尖上顶了顶,“来啊,你行你上啊。”
我脖子的肌肤上渗出了一滴血珠,他脸色苍白,约莫始终下不了手,最终只能狼狈地弃剑而逃。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因为慌乱,他离去的时候脚步踉跄,有好几下险些摔在雪地里。
第二日,一封休书便送到了我这儿。
我哭成了傻瓜,我的亲娘也哭成了傻瓜。
我娘是我爹纳的第四房小妾,早前成亲多年不见有孕,她便去了一处深山老林调养身子,就这么调养了一趟回来,居然真的怀上了我。
我长角的事情闹开后,民间的流言渐渐便说我是我娘在山间和妖物私通怀上的孩子。
我爹勃然大怒,为了维护他的颜面,他休了我娘,撵我和我娘一起离开。
我和我娘无处可去,也无人收留,在一个冷雨夜里,饿了几天之后,我娘将我狠狠推开,歇斯底里地哭喊道:“你走啊……你走!”她低低地啜泣,“你本就不是我的女儿,我当年怀孕本来就是假的,你爹纳我的时候身体那么差,本就是为了冲喜,又怎么可能还有子嗣?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地位假装怀胎,分娩时让人去别处抱了一个孩子回来……”
冰冷的雨冻得我有些麻木,我听见自己冷静地问:“那,我原本的家人呢?”
“我哪知道?樵夫从葱茏山抱回来的,哪知道是什么妖怪所生?”眼前的阿娘身体瘦弱,纸薄的肩膀瑟瑟发抖,“你……你走吧,没你跟着,我也能隐姓埋名,重新找个人嫁了,不至于被活活逼死……”
于是我独自一人上了葱茏山。
葱茏山上连草都没有一株。
经历了这么多,我的一颗玻璃心早就已经被虐成了渣渣。
一个凉爽的早晨,我收拾好自己的仪容,洗干净了头顶上的两只角,然后卯足了劲儿,一头往石壁上撞去。
“轰隆!”
一声巨响,石壁被我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我站在山巅,听着风声在山谷里回荡,发丝凌乱遮眼,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连自个尽都这么困难,善了个哉!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三、这顶绿帽你喜欢吗?
我在葱茏山定居了两个月后,穆大夫也来到了葱茏山。
我住在山顶的石洞里,他住在山下的草庐中,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研究,我发现他医术该是不错,山下很多村民都慕名来找他看病。
他吃了我的烤鸡,又耐不住我的哀求,终于答应了要替我裁角。
一碗麻沸散喝下去,我便没有了知觉,直至此时醒来……天啊,我的角真的被去掉了吗?
穆大夫坐在我的床边,眸子里笑意深深,我感激地看着他:“穆大夫,你真是这世界上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没有之一!”我无比动容,几乎热泪盈眶,“我一直以为动手术会很痛的,你的医术真高明,我的角一点儿都不痛。”
我的爪子紧张兮兮地朝原先长角的地方探去,试探地轻轻一触头皮,先是碰到了一块布料,唔,应该是他给我缠的纱布。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面镜子,温柔地问我:“你要照照看吗?看看这个造型满不满意?”语毕,镜子就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朝他感激地一笑,伸手准备去接他的镜子,镜子还没接到手,视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镜子里瞥去,这一瞥,我笑容僵住,整个人瞬间石化。
我揉揉眼,再揉揉眼,嘴里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什么妖魔鬼怪,快快退散!姑奶奶可是百邪不侵……”我目光呆滞地转向他,“大夫啊,我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会是脏东西呢?你看你,都不知道有多美。”他笑吟吟地说道。
我视线再度往镜子里投去,这一次,只看一眼我就要哭出声:“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
“……你妹啊!”我忍无可忍,果断怒了,我一挥手,他手中的镜子就被我扫到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哐”的一声,英勇地粉了身又碎了骨。
我气得全身发抖,磨着牙,杀气腾腾地瞪着他道:“你玩弄我是不是?说好的微整形系列之去角手术呢?”
他哪里有帮我去角?他……他只是给我戴了一顶帽子,还是绿色的!
可怜我以为我摸到了纱布,原来是一顶绿得油光水亮的帽子!
我气得一把抓下帽子,狠狠地扔在地上,紧接着跳下床狠狠地碾了几脚。通过地上的镜子碎片我清楚看见,果不其然,我的两只角依旧雄赳赳、气昂昂地竖着,横看成岭侧成峰。
我抬头,双眼通红地死死盯着他:“你这样是几个意思?”
“戴着帽子出去,就没人能看见你的角了。”
他口气居然还忒理所当然,我气得眼前发黑,脑袋一低,立刻就要拿我的一双角去撞他顶他。凭姑奶奶这双天下无敌的第一铁角,将他撞个粉碎性骨折绰绰有余!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身手灵活地躲开了我的攻击,眸光落在我的角上,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你的这一双角实在太硬,我用我那柄千年寒铁制成的薄刃去削你的角,角没断,反倒是我的刀断了,我有什么办法?”
我身子一滞,止住对他的攻势。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摸摸自己的角,将他的话在心里完完整整地想了三遍,忽然一阵惊慌从心里袭来,我双脚一软,无力地重新瘫坐回床榻上,这样的话,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只能这样顶着两只角,继续被人当作妖怪了?
“白着一张脸做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戴帽子,也可以将头发留长一些,到时候在头上绾两个童女髻,不也一样遮住了?”他伸手过来,自然地撩起我的发丝,“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用绾童女髻装嫩吗?”
我听进他的话,脑子昏昏沉沉,好久才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喜欢绾童女髻?”我狐疑地盯着他。
他背脊一僵,我努力想要看出他脸上到底是什么神色,然而始终碍于面具阻隔。
他顿了一会儿,随口道:“你的各种事迹,早就在京城里传遍大街小巷了。”他从身旁的茶几上端起一碗药,递到我面前,“来,趁热干了这碗药。”
“不干。动手术我都能把刀弄断,喝药还有什么用?”我的心态已经是完全自暴自弃,“这药又不会让人看不见我的角。”
“会的。”他道。
我气馁的情绪顿时散去一些,往药碗里瞥去:“这什么药?”
“嗯,丰发护发的。”
“……”
他一定是在玩弄我,我知道的!
我从床上鲤鱼打挺般跳起,正要使出“铁角大王之毁天灭地第一招”去揍他,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我第一时间捡起被子兜住头。
“穆大夫,不好了!”一名老汉走路带风地迈进来,满脸焦急道,“外面很多伤者,你快去看看……”
我犀利的眼风往门外扫去,看见屋外黑压压的全是村民,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脏污,地上摆着他们抬来的十几副担架,每一副担架上都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伤者,看那焦黑的程度,应该是被火药炸伤了。
穆大夫已经快步迈出门去,一边查看伤者情况,一边问:“怎么回事儿?”
“邻国的蛮夷进村了,我们自己组织村民去抵抗,可我们哪里是那群蛮夷的对手……”
我不假思索地打断道:“胡说,有慕容祁在,蛮夷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到这葱茏山下来放肆。”
“慕容大将军?”老汉奇怪地瞅着我,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满都是痛惜,“姑娘你好些时日没进城了吧,慕容大将军……慕容大将军在十日前就已经战死了啊!”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
老汉继续道:“慕容大将军一生忠烈,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城里都在传是因为慕容将军休了那妖邪女子,那妖女不甘心,作怪害死了他,你说若是慕容大将军在,蛮夷又怎敢到这里来烧杀掳掠?”老汉看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姑娘你哭成这样,看来你也很为慕容大将军痛心啊……”
四、把你上交给国家
慕容府。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丝细细密密的,打在门前挂着的惨白纸灯笼上。
我一路进门,并不见什么婢女仆人,以往热热闹闹的府邸此时一片冷清。我把斗篷的风帽往下压了压,径自朝大堂走去。
昔日的大堂今日成了灵堂,一名容貌平平,气质却十分出众的女子正披麻戴孝地跪在一副棺木前,一边抹泪,一边烧纸。
我踉跄地扑倒在棺木上,使足了劲,就要把棺盖推去。那女子泪眼婆娑中猛地一惊,立刻站起来拉住我:“你要干吗?”
我喃喃道:“我要看看他。”
“将军并不在里面。”女子又开始擦眼泪,抽泣道,“路途遥远,他们并没有带回将军,里面只是一件将军的战甲……”
没有亲眼见到慕容祁的遗体,我突然就安下了心,脑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戴了面具的脸,不知怎么的,我直觉有哪里不妥。
还没有时间细细推敲,我的余光忽然瞄到不远处的回廊下,那里站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容貌邪美的年轻男子。男子身穿紫衣,执一把白色油纸伞,对上我视线的刹那,他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从回廊底下朝我走来。
原先空空荡荡的府邸,顷刻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侍卫,神态恭敬地跟在男子身后。
男子跨进灵堂,走到我身前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把伞收起,嘴角一勾,得意一笑:“果然没错,他一死,你定会回来奔丧。”
我不耐烦地盯着男子:“你是谁啊?”
那名哭哭啼啼的女子早已伏倒在地上,行礼道:“皇上。”
哦,原来是当今圣上。我虽是帝京的土著居民,但由于我乃女眷,还真没有机会进宫去面圣。
皇帝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邪笑道:“倒是一个大美人,难怪慕容祁会那般护着你。”
我轻嗤:“护你妹啊护,他用一纸休书送我离开千里之外,那还叫护着我?皇上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因为他知道朕要找你炼仙药,所以特地将你送走,这还不叫护着你?”皇帝慢条斯理地说道,“两个月前,朕下令让慕容将军去找一名头上长角的药人,据经典记载,此药人的血可以助朕修炼成仙之术。直到帝京闹出你是妖的消息,朕才知道慕容将你放跑了。哼,他该庆幸自己战死了,否则这笔欺君瞒上的帐,朕还真要和他好好算一算。”
我脑里一片混沌。和慕容祁雪下饮酒的那夜,他似乎和我提起了皇帝让他找什么药人,而后我的角就冒了出来……
难不成他当时一见我,就知道我是皇帝要找的人,休我是为了保护我?
这是哪一出狗血剧?
我心乱如麻,想要找到慕容祁质问个清楚,然而他们却告诉我慕容祁战死了,心烦意乱间,我听见皇帝满意地笑道:“你怎么会是妖呢?你可是一个宝贝。”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奖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据经典记载,你明明就是上古灵兽,只要得到你的血,朕便可以修成上仙。”皇帝话音未落,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侍卫便上前将我团团围住,皇帝下令道,“不要伤她,要活捉。”
我轻蔑地一笑:“对不住,我暂时还不想把自己上交给国家。”
我警戒地盯着侍卫们,好说歹说我也是随慕容祁上过战场的人,再加上天生神力,论武功,侍卫们能放倒我?天真!
我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们准备了一张大网,趁我不备之际,一张网从天而降,立刻就将我网了个插翅难逃。
是在下输了。
我在网里用力挣扎,皇帝在外面得逞地大笑:“哈哈哈!朕终于可以成仙了!”
他笑得畅快之际,蓦地有一道低沉声音插入:“你想得美。”
皇帝一愣,我也一愣。我用力扭头朝声源望去,看见灵堂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袭白衣,肩头的布料微微被雨水打湿,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我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慕容祁的剑。
五、本将军不吃软饭
以我过人的聪明才智,我不是没有想过,穆大夫就是慕容祁。
如果慕容祁知道皇帝要捉我去练修仙之术,以他缜密的心思,他极有可能在休我之后,再在战场上假死,最终去葱茏山上陪我当一对亡命鸳鸯。
然而,穆大夫的面具一日未摘下,我便一日都不敢妄想,万一,他不是慕容祁呢?万一,他只是一个和慕容祁在某些方面有着相似的人呢?
穆大夫连剑法都使得和慕容祁一模一样,那些侍卫哪里是他的对手?不稍片刻,侍卫们便全都在地上躺平了。皇帝见状,早就已经脚底抹油开溜,临走前颇有气势地留下一句:“朕还会回来的!”
穆大夫剑尖一挑,灵活地破开了罩在我身上的网,我迫不及待地从网里蹦出来,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哐!”
我手一拨,一声脆响,面具便掉到了地上。面具底下,深邃的眼神,红红的薄唇,果真是我心底最为熟悉的模样。
“豆蔻……”他低低唤道。
“你先别说话。”虽然我已经猜到,但亲眼看到穆大夫面具一摘就变成了慕容祁,我还是有些凌乱,“我现在只想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他苦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花了点儿时间才平复好心情,抬起头,如今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他并不是真的弃我于不顾,然而想起当日他对我的决绝,我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气恼。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既然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
“唔……”他淡淡道,“我怕你舍不得我。”
我噎了一噎。
“当时你头顶的角都冒出来了,你若不肯走,等消息传到宫里,那就来不及了。”他的神色丝毫不见后悔,“把你和你娘赶走,也是我给你爹出的主意,我的原意是让你娘和你一起,你也可以有个伴,谁知道你娘……”他不予置评地皱了皱眉,接着道,“我后来找到她,才知道你独自一人去了葱茏山。”
我瞟了他一眼,心中还是有些不畅快:“你到了葱茏山,大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找我啊,如果你在我门前跪上三天三夜,我想我还是会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原谅你的。你怎么在山下结庐而居起来了?还假扮什么穆大夫……”
“我没有了官职,总得找些活儿来干,好养家糊口吧?”他浅笑,“本将军可不是吃软饭的人。”
“可是我记得你并不会医术……”
“嗯,我确实不会,药我都是胡乱给他们抓的,谁知道他们一吃也全都好了,看来,我的确有当神医的天赋。”
“……”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心中还有一小块地方在呕着气,可一想到他为了保全我这般用尽心思,连大将军这个公务员的身份都不要了,我的心底又禁不住泛起一阵柔软。
我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他:“你一定是很想我,才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将一切安排好,上山来找我吧。”
“唔,其实……”他道,“我只是想你做的烧鸡了。”
“……”
我恨恨地掐他一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我心想我用的力并不十分大,他这一声痛哼未免太娘娘腔了一些,随即听见他开口道:“哎,媳妇儿,你温柔点儿啊,我刚刚打斗时受了一点儿伤。”
我紧张地将他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被刀剑割出了一道口子。
“怎么不早说!”我瞪他一眼,心急地掏出手帕,正要替他包扎,却惊奇地发现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我愣了。
这愈合速度……
我禁不住想笑,又有些想哭:“你还好意思嫌弃我是妖!你不也是一只妖吗?”
他看着自己的伤口,仿佛是第一次知道一般,表情也十分惊讶。
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这终于找到了同类小伙伴的酸爽快感啊……
“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一道愤慨的女声传来,我转头望去,才发现灵堂里的那名女子正双眼通红地盯着我们,她投向慕容祁的眼神充满殷切,而当她的目光转向我,立刻就充满了鄙视,“无知的女人!在你面前的可是九重天上的祁晏上仙,还不快快跪下!”
六、上仙摔到脑瓜了
十五年前,九重天上的祁晏上仙在午睡时,一个不小心,将蜷在床尾与他一起打呼噜的自家宠物一脚踹下了凡间。
这只宠物可是祁晏上仙费了好大心思才向东海龙王讨来的,是一条血统纯正的龙宝宝,此时龙宝宝还没长开,是粉粉嫩嫩的女婴模样,祁晏上仙对她可谓疼到了骨子里,打算把她养大了当坐骑的。
祁晏上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宝贝宠物不见了,顿时方寸大乱,立刻就要下凡去寻。
他掐指一算,得知宠物被踹落的地点是凡间的葱茏山,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朝葱茏山纵身一跃——
葱茏山上多石头,祁晏上仙稍不注意,撞上了其中一颗,失忆了。
他的宝贝宠物被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最终被卖到了帝京一家名门望族的四夫人手里,取了个凡名,叫作豆蔻。
至于祁晏上仙,醒来后什么也都不记得,凭着一身好武艺,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大将军。
给慕容祁烧纸的女子是祁晏上仙洞府中的一名小仙婢,见自家主子下凡寻人,迟迟不归,便放不下心地跟下来寻。等她好不容易寻到慕容府,却听说慕容祁已经战死了,她伤心欲绝,当真以为自家主子死了,因此在灵堂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根据她的描述,我便是那龙宝宝,慕容祁便是那祁晏上仙,可当时我们一个还是婴儿,另一个则摔坏了脑子,她所说的一切,我们都不记得。
看我和慕容祁一脸茫然,那女子蓦地眼睛一亮,眼泪不流了,鼻涕也不擦了,贼兮兮地靠近慕容祁,问道:“主上,你当真都不记得了吗?”
慕容祁摇头:“我当真没有任何印象。”
我不禁感慨:“看来上仙你那一跤摔得挺惨烈的啊。”我心花朵朵开,抿唇偷笑道,“真看不出,你当年就这么迷恋我,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呢。”
那女子跃跃欲试地上前一步,瞅了我一眼,又瞅了慕容祁一眼,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眼光闪烁道:“实不相瞒,主上,你当年答应了要娶我的。”
我和慕容祁齐齐一怔,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看她。
“妹子,你这是看我们都不记得了,想趁火打劫啊?”我双手抱胸,呵呵冷笑,“慕容祁答应了要娶你?要我说,慕容祁还答应了要给我生孩子呢!”
“豆蔻,你别胡说……”慕容祁失笑,低声道,“要生,也是你给我生。”
“那还等什么?”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我当着女子的面,宣告主权般一把拖住慕容祁的手。这慕容府我熟悉得很,三两下,我便将他拖回了以前一起睡过的主人房。
我手脚麻利地剥着他的衣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摸摸头顶上的两只角,忽然有些懊恼:“哎,那丫头片子不是说我是龙吗?可龙的角不是更威武吗?我的角怎么长成了这么矮矮的两截啊?”
“唔,可能是还没有发育好吧……”
“乱讲!”我妩媚地瞟他一眼,眼波荡漾,“我现在就要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发育好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