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火上身
2015-05-14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
简介:作为一个长寿者,我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想过会被前任男友的儿子纠缠上,这小子不断找碴儿,难道是为了表示喜欢我?不不不……少年,你这求爱的方式不对啊!
【一】任命委派书
我正在处理单位分配的事情,顾幽拿着任命委派书,冲进了我的办公室,一双怒目死死地盯着我。
我会心一笑,抬起头泰然自若地直视他:“不满意?”
“褐瞳!”他直呼我名字,尽管在这消防学校里我是领导之一,但他从不把我放在眼里,比起他爸温和的性子,他的脾气就跟他现在的脸色一样臭。
“褐瞳,你是故意的吧?”
我淡定地摇头,不急不躁道:“并不是。那边说希望找一位形象较佳的消防员当模特,录制消防教程,消防教程本就枯燥,主角形象好可以让观看的人更专心。而且录制完视频后,我们会为你颁发证书,到时候你将前往全国各地,给各个企业培训,加深各个企业对消防的防患意识,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大概是我的话听起来挺问心无愧又秉公处理,顾幽脸色稍霁,在我办公桌对面坐下,冷冷道:“褐瞳,我对培训师或者消防模特毫无兴趣,我来消防学校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当一名战斗在一线的消防员,这份委派书我不能接受,请你重新分配。”
嗬,你说不接受就不接受?我一个学校干部做出的决定,会轻易被一个学生所左右?
我敛起笑意,面容冷峻,语气也严厉起来:“顾幽,我身为这所消防学校的人事分配负责人,应该不需要一个学生教我怎么做吧?”
“呵呵。”他不屑地摇头冷笑,继而拿起那份惹他生气的委派书,当着我的面,挑衅般地将它撕成了无数碎片。
他将碎片揉在掌心里,继而抬头,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道:“褐瞳,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坐上这位置的,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你什么意思?”我不甘示弱与他对视。在他澄澈的眸子里,我读出了无比厌恶的情绪。
顾幽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道:“你装什么纯情?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些话我没兴趣重复,我也不想过问你的私生活,但要是你妨碍我成为一名消防员,不要怪我反击!我不会让一个肮脏不堪的女人影响我的人生,我不当什么培训师,我要像我爸那样成为一名杰出的消防员!”说着,他将掌心里的碎纸揉成一团,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纸团掷向了我的脸。
纸团击中了我的脸颊,然后落到了地上,我没有抬手捂住微微疼痛的脸,顾幽出手是那么重,似乎他的力气传递到了纸团上。
我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紧盯着对我咬牙切齿的他。
顾幽没有马上离开,我的狼狈似乎让他生出了一丝快意,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讥笑。
我按捺住满腔怒火,沉声道:“顾幽,你爸当年殉职,我想你的母亲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失去至亲的打击。”
大抵是我的话语触到了顾幽的痛处,他双手捶了办公桌一下,继而指着我的鼻尖,对我怒目而视:“不要摆出一副你对我和我的家事都很了解的样子!像你这种靠男人上位的女人,知道什么叫奉献吗?我爸虽然殉职了,但他不会后悔,同样,我也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请你公事公办!”
嗬,公事公办?而我还不能摆出一副对他和他的家事的确都很了解的样子。
顾幽转身离开,在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突然回头,对我冷冷警告道:“褐瞳,别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别用你那肮脏的手干扰我的人生,不然,我保证不会让你好过!”
那你就让我难过好了,我不介意。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顾幽成为一名消防员,反正校方已经盖章通过了我的委派书,由不得顾幽任性,除非他想失业,反正消防队伍不会接收他,因为他根本拿不到校方开的资格证,除非他愿意找别的单位从头再来。
【二】永远二十一岁
顾幽口中的“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我当然有所耳闻。坦白说,那些言论十分龌龊,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说不出的。而跟我“闹绯闻”的对象上至校长下至学生,总之只要是雄性,他们就都拿我和他们配对,久而久之,我的节操便碎了一地。
他们凭空想象我用美色上位也不是不可理解,因为我看起来的确太年轻,我的脸蛋稚嫩得没有任何当领导的说服力。
我们族是所有异能人当中唯一可以与时间共存的异能人,除非发生了意外,或者我们运用了我们身上毁灭性的异能,否则我们永远看不到人生的尽头。
我们的容颜永远停留在二十一岁那一年,所以尽管我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看起来却比年仅二十四岁的顾幽还要年轻。
我知道顾幽脖子硬,但我没想到他连手段都强硬过人,他赶尽杀绝,我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将他的警告当回事,而他也坚持本心,抵死不从,入职当天竟没有到那家培训公司报到,所以最后我只好委派别的消防员前去任职。
培训公司少了一个顾幽并不会倒闭,至于顾幽宁愿选择失业也不妥协,我觉得是意气用事,但失业总比当消防员安全,所以我也就听之任之了。
一周后,校长将我叫进了校长室,他的脸色十分沉重,看向我的眼神略带歉意。
“褐瞳,顾幽与其他已经离校的消防员联名举报我,说我假公济私,利用工作便利包养情妇。”
我的背部升起一阵寒意,但还是淡淡地说:“我知道很多在校生都对我议论纷纷,但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种无凭无据的举报根本站不住脚。”
校长的脑袋慢慢垂下,从他没有底气的话里,我听出了他有明哲保身的心思,也是,他何必为我一个小小的学校职工而毁了自己的前程呢?何必因为我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过了一会儿,校长说:“褐瞳,举报虽然无凭无据,但毕竟舆论压力在,你长期留在这里工作也不见得会开心。况且,你的确长得……特别年轻,你看起来年纪就和我们学校的学生差不多,那些闲言碎语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久而久之总会给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这种事情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恐怕也招架不住,三人成虎嘛,说的人要是多了,谣言就会变成事实。褐瞳,你是个人才,而且又长得漂亮,到哪里都不愁找不到好差事儿,所以……”
因为我是个人才,在找工作方面不会遇到困难,所以就要被这么开除了;因为我长得比别人年轻,会给学校引来非议,会影响到校长的声誉,所以就要被这么开除了。
我还能说什么?
我不怒不争,不再强求,强忍着心中的不忿,笑着起身:“我明白了,难为您了,校长,我这就去准备。”
输人不输阵,纵然失去更多,我也不能失去姿态,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漂亮。
【三】痛打落水狗
我在校长召见我之后的第二天离职。
我的东西很少,一个小小的纸箱便装满了,没有人送我离开,没有人对我说过任何挽留的话,连目送我的人都没有,仿佛这些年我在这所消防学校里的存在毫无意义。
没有人表示舍不得并不悲哀,我的心也并不悲凉,我是异能人,这些年因为自身问题,我从不敢跟人类太过亲近,除了那个人,那个将我的人生困在了顾幽身边的人,然而可悲的是那个最不该伤害我的人,却在门口笑着庆祝我的离开。
顾幽带着一脸胜利的喜悦走到我身边:“褐瞳,看来你的人缘真的很差,居然没有人陪你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沉默是金,我自顾自地向露天停车场走去,顾幽不依不饶,显然是想痛打落水狗了。他紧跟着我,一边走一边道:“你这么漂亮,听说学校里有几个学生跟你不清不楚,他们这么不念旧情,你都被开除了也不送你一程吗?东西重吗?需要我帮你提吗?”
他假惺惺的,我没好气将纸箱扔到他手上,可我刚一松手他便缩手,纸箱因为落空掉到了地上,箱子里面的物品瞬间掉了出来。
我有些错愕。
顾幽笑得不怀好意:“我还以为你不会稀罕我的帮忙呢。”
这男人真是好幼稚。
我沉住气,蹲下身自顾自地收拾东西,过分的忍让让我变得卑微。
顾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默不作声、逆来顺受的我,我将我的物品一件一件重新放回到箱子里,在我快要收拾好的时候,他竟伸出一脚,直接将我的箱子踢倒。
我怒了,抬头瞪他,他却比我更愤怒,一把将我从地上扯起:“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不是?你凭什么干预我的人生?就因为你刚好坐在那个位置上吗?!我说过,要是你敢干预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你坐上那个位置有名无实,要把你搞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试着拉开他的手腕,他却更用力地揪住我的衣领:“褐瞳,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了消防队,因为你从中作梗,不肯给我开证书,我又要浪费两年时间重新接受培训,但是不要紧,至少我能做我喜欢的事情!”
我冷笑。
他愤怒更甚,一副恨不得当场掐死我的样子,质问道:“你笑什么?你一个靠肉体上位的女人,也有资格嘲笑别人的梦想?!”
这不是他第一次奚落我了,我气不过,抬脚往他的命根子处奋力一踹,他百般无奈地松开了我,又因为不肯认输,勉强站直身子,怎么都不肯用手捂住痛处。
我捧起纸箱,顺了顺气,强忍着满腔的不忿,冷冷对他道:“顾幽,你凭什么一口咬定说我坐上那个位置有名无实?学校里头的风言风语我亲耳听到过,可你单凭这些就认定我跟校长有染,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难道企鹅有两只脚,你有两只脚,所以你就是一只企鹅?你怎么就那么有优越感呢?”
大抵是被我问住了,顾幽无言以对。
他不认可我不要紧,反正我又不跟他过日子,但他——顾溢的好儿子,竟亲手毁了我的声誉,并且坚信我的人格低人一等,那就大错特错了。
谁都可以瞧不起我,就是顾幽不可以。
我不再理会他,径直向我的车子走去。
落在我身后的人突然喊住我:“刚刚……你的手很烫,你发烧了?”
“与你无关。”我继续走,我还是太大意了,刚才竟在争执间与他发生了肢体接触,以后得尽量避免。
顾幽继续喊住我:“褐瞳,别好心当作驴肝肺,你确定你能开车?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别怪我见死不救。”
嗬,他才好心当作驴肝肺呢。
我默默地守护着他,他却把我视作敌人。
我驻足,但这一次我没有回头:“曾经我也天真地以为你想帮我,要是我再傻傻地信任你一次,恐怕我的下场就不只是东西掉了一地这么简单了,不劳烦你了,我是个肮脏不堪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要你伸出援手?”
我不委屈,就算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就算被人辱骂嘲笑,就算被顾幽误会一辈子,我都不委屈。
是我心甘情愿选择这条路的,是我一厢情愿要做别人的守护者。
我无怨无悔。
【四】二十一年前
我费尽心机阻止顾幽当消防员,甘愿背起莫须有的罪名,是因为那个人,尽管他在二十一年前就去世了。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忘记那天的场景,每每忆起,我的心总是隐隐作痛。
当年,市中心大厦燃起了一场大火,我焦急地在外面等候,因为我最爱的人是一名光荣的消防员,他总是那么拼,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他曾对我说:“既然选择了当一名消防员,就不能怕死,我只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活得久一点。”
他的话终于应验了。
这天,他被其他消防员抬出了市中心大厦,因为在救火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爆炸面积虽小,但他为了保护怀中的小孩,用血肉之躯将小孩挡住了。
他保住了那个孩子,却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
当他的面罩被他的战友掀开,当我浑身颤抖地跪在他的制服边时,他用他最后的力气,笑着对我说出了他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沉重的话。
“职责所在,不要为我难过。”
他是顾幽的爸爸,顾溢。
顾溢发现我是异能人后,几乎是立刻离开了我。因为他不愿意在我眼中老去,他不愿意用一副逐渐衰老的躯体陪伴在我身旁,他执着地认为只有鲜活的他才配拥有我。
为了彻底让我死心,他甚至和另一个女人成了家,而那个女人也为他诞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深爱的人有了新生活,我虽然痛苦,虽然放不下,甚至想过轻生,但我并没有再去纠缠他。
我只是默默地躲在背后,每一次顾溢执行任务,我都坚守在事发现场,因为我想要看着他胜利归来,我要看着他活着走出火海。
我可以不要一切,但我要他平安。
我看着我深爱的人离开、成家,最后死去,我从一场又一场的打击中一次又一次地倒下,我的心被掏空了,我的人生几乎被爱摧毁了。
但我必须重新站起来,因为我要为顾溢做最后一件事情。
我可以替他守护他的妻儿。
我承认我有一点点自私,为了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动力,我甚至都没有问过顾溢的妻儿是不是真的需要我,我就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我知道顾溢的老婆,顾幽的妈,那个我曾经定义为情敌的女人并不希望顾幽成为一名消防员,所以我不惜一切手段制止顾幽。
我不再嫉妒那个女人,因为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她承受了和我一样的痛楚,她和我一样差点儿熬不过来。
她和我一样,在被摧毁的边缘游走了回来。
如果说曾经我因为顾溢而痛恨这个世界,那么在他去世之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爱他所爱。
即便到了后来,顾幽对我深恶痛绝,我也义无反顾。
【五】你没有老去
命运又跟我开了一次玩笑。
因为顾幽一意孤行,偏往消防员的队伍里挤,所以我兜兜转转又回到当初,深陷在曾经的浩劫里。
我默默地躲在顾幽的背后,密切留意他的训练、他的实习,等待他真正奔赴前线救援。
因为顾幽上过专业的消防学校,他的专业能力很快便凸显出来,那些志愿者要特训一两年,顾幽刚到三个月便脱颖而出,结束了训练生涯,正式加入到救火救人的现场中,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今天是顾幽第一次出勤,我担心得很,但他已经是一只脱离囚笼的飞鸟,我怎么都拉不住他,只好追随他。
万一发生了意外情况,就算一死我也要保住他。
因为我再也没有勇气看着他先我一步离开,永生实在是太累了。
我赶到了起火的购物中心,在外面等了没多久,顾幽便被人扛着出来了。
我心头一紧,这一幕似曾相识,我不管不顾冲上去,只听他的战友向长官汇报:“顾幽救人心切,冒险进攻,差点出事儿了。”
我松了一口气,然而救护车尚未赶到,顾幽太冲动太逞能,受了点儿伤。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他比什么都重要,我上前拍了拍那位扛着顾幽的消防员,道:“你认识我吧?我是消防学校的褐瞳,就是你们口中万恶的女人,不要等救护车了,上我的车!”
“可是……”
我一把将顾幽抢到怀里,他已经昏迷了,我从不知道我竟有这样的力气,可以扛着一个男人走得这么快。
顾幽的战友跟了上来,待他关上车门后,我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吩咐:“坐稳了!”
我在这个城市开了五十年的车,对路况比出租车司机还熟悉,我走小路,一路狂奔,不到五分钟便赶到了医院。
坐在后面的顾幽的战友用一脸作呕的表情对我说:“褐小姐,没想到你开车比男人还猛,我……”
“不要废话,下车!”我依然是一副校园干部的口吻命令道。
因为嫌弃战友同志走路慢,我再次粗暴地将顾幽抢到身边,扛着他拼命地冲进医院,然后将他扔到了救护床上。
护士将顾幽推走了,直到替顾幽疗伤的那位医生对我再三承诺,保证顾幽并无大碍,休息几天便好,我才放了心。
其间,顾幽的战友一直陪伴在侧,大概是他心目中的褐瞳是个恶俗且没有道德底线的女人,而今天的我竟以救死扶伤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十分不习惯,所以对我说感激的话都说得吞吞吐吐的:“褐……褐小姐,今天谢谢你,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顾幽?”
因为有过受害阴影,我条件反射地澄清:“我只是想做点儿好事,积点儿厚德,免得死了要下地狱,我对他绝对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希望你不要胡乱猜测。”
“嗯……”
瞧他那副心虚的面孔,我就知道他的确想入非非,以为我想对顾幽图谋不轨了。
唉,我的名声真的被搞臭了。
我无奈摇头,苦涩一笑,继而对顾幽的战友吩咐道:“我走了,他醒来后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救护车送他到医院的,没必要提起我。”
战友同志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我想顾幽一定会希望亲自向你道谢的。”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竟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战友同志,他讨厌我的这件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要是他醒来后发现最让他恶心的人竟成了他的恩人,说不定会把伤口气裂了呢。他完全没有必要知道真相,我送他进医院,不过是因为万恶的我良心未泯,道谢同样没有必要,只是希望日后两位在喷我的时候能嘴下留情,放我这个单身女人一条生路。”
据我所知,在联名举报我的事件当中,这位同志也参与在内。
我无视战友同志一脸的错愕,转身飞快地离开了医院。
可我刚走出医院的电梯,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男人便从离电梯口不远的消防通道里冲了出来,他一脸震惊,张开双臂拦住了我,而我以同样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他。
他是二十一年前,顾溢殉职当天,在救火现场支援的医生!
那天,顾溢合上眼的瞬间,也是我崩溃的瞬间,是这位医生把我从地上扶起。当时,我灼热的体温让他对我特别重视,但最终我还是逃离了现场。
我的体温虽然不同寻常,但我没有生病。
“你……你……”
此时此刻他惊诧得牙齿打战,二十一年过去了,他苍老了不少:“小姐……你……你没有老去!”
我知道他认出了我,而我的反应似乎也露出了破绽,我本想搪塞说我不是他所说的那个人,但似乎不太可能了,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嗯,我在瑞士花了十五万打了抗衰老针,很管用,就是每年都要打一次,又花钱又费事儿,明年我又要去了,呵呵!”
【六】不寻常的体温
不出两天,顾幽的战友便在医院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褐小姐,顾幽说想见你。”
我皱了皱眉,看来这位战友同志不太能守得住秘密:“他醒了?恢复得怎么样?”
“恢复得挺好,和我有说有笑的。”
我颔首:“那就好,没什么好见的,你们保重,再见。”我毫不留恋地挂断了电话。
我习惯了默默守在背后,没兴趣走到顾幽面前,更没兴趣回答他“那天你怎么会在现场”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也不想再冒险,既然他安然无恙,我没必要再去医院和二十一年前的故人偶遇。
可顾幽却分外坚持,不一会儿,我又接到了他的战友的电话,他的战友在电话那头说:“褐小姐,顾幽说要是你不肯到医院探望他,他就偷溜出医院找你。”
我气结,却笑着反问:“他怎么就算准我在意他溜不溜出医院呢?”
不等对方回答,我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立刻动身前往医院。
当我推开病房的门时,病床上空无一人,顾幽站在窗前,慢慢回头看着我。
我松了一口气,并没有走近他:“听说你要见我?感激的话你要争取一次说完。”
他挑了挑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呢?”
我怔了怔,不解地看向他。
他道:“感激的话我一次说完之后,你打算怎样处置我?是要拒绝我的感激还是和我冰释前嫌?”
都不是。
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客气道:“顾先生,我对你造成过困扰,也对你伸出过援手,我们是不是可以从此两清,以后再没有见面的必要了?这一次救你,就当我是来还债的吧。”
顾幽不置可否,目光变得阴沉,他默默打量了我半晌,然后二话不说,主动走到我面前,伸手摸向我的额头。
他在探测我的体温?
我下意识想要退缩,他却逼近一步,他的掌心越来越热,眉头越拧越紧。
“那天我还没有失完全去意识,你扛着我走了一路,你的体温……怎么会这么高?!”他神色凝重,刨根问底,仿佛他真的很想了解我一样。
我伸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他总算意识到此刻的我们过于亲昵,于是局促地后退一步,微红着脸再次问我:“褐瞳,你的体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可能一直处于高烧的状态而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我意思是……这样的温度要是换了平常人,早就烧出毛病了。”
要是平常人有我现在的体温,早都烧死了好吗?
因为我的特殊异能,我的体温才会如此之高,所以我一直尽可能地避免和人类有肢体接触,除了顾溢,而现在是顾幽。
我们族都特别怕热,每到夏天,我的族人不轻易出门,但我是个例外。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答非所问:“顾先生,你觉得有男人愿意睡一个像火炭一样的女人吗?”
我这么问,绝不是出于报复。
顾幽沉默了半晌,最后别过脸,避开了我的视线,不知是被我的质问刺痛了,还是被他后知后觉的残酷事实打击到了。
“算我错怪了你。”良久,他用勉强可以听得见的声音道,“对不起。”
他竟认错了?可我为什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过去他对我只有嫌恶,现在他对我只有愧疚,我都不稀罕。
“没关系。”我轻声道:“从此以后,不要再找我。”
【七】按门铃的人
因为特殊异能,我的族人都从事于自杀式的工作。正因为这项异能我们一生只能用一次,所以但凡有求于我们的,都必须付出沉重代价,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
拥有这项异能虽然不幸,但我们活着有多久,享受的荣誉便有多久。
除了我。
我是唯一一个被不幸抹黑的人,但我不后悔。
我一直都是我们异能人中的一个异类,因为我的信仰是顾溢,那个已经逝去了二十年的男人。
我没有找新的工作,生活几乎全围着顾幽转,尽管他并不知道我一直躲在他的背后。
最近我又听到了关于我的闲言碎语,当然不是好话,业内传言我这个曾任消防学校岗位委派负责人的女人,因为私生活不检点再也找不到工作,就业出现了困难,现在我处于饥寒交迫的贫困生活中。
完全是胡说八道。
不过我连顾幽对我的冷言冷语都生生忍下来了,何况是外界的风言风语?
只是顾幽居然神奇地找上门来。
我从猫眼里发现按门铃的人是顾幽之后,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自顾自地在公寓里享受清凉的空调风,以及韩剧提供给我的不多的有关爱情的美好期望。
尽管我戴着耳机看韩剧,但按门铃的人却分外执着,因为被无视久了,顾幽最后竟开始砸门。
“褐瞳,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真的不记得我和他有熟到他随时都可以找上门的地步。
“褐瞳,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你没必要躲着我!”
砸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我当然没必要躲着他,只是没必要和他见面而已。我跟他不是朋友,连仇人都不是,见了面连和平相处都感觉别扭,又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褐瞳!你出来!是我一手毁了你的前程!但我会负责到底!”
这人真是有毛病!
我摘下耳机,不耐烦地扔到了键盘上,然后大步流星走到公寓门口,猛然拉开门:“姓顾的,你对我负责到底?你拿什么对我负责到底?”
他紧盯着我,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道:“褐瞳,我是男人,我可以照顾你。”
嗬,他可以照顾我?我又不是残疾人!除了说“对不起”和“谢谢”,他根本什么都给不了我。
我不屑道:“请问你打算怎么照顾我呢?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就凭你那点儿微薄的工资?你愿意委屈自己,我还不愿意跟着你吃苦呢!姓顾的,你放心,我是一个有积蓄且自强不息的女人,你那点儿小动作并不足以摧毁我。麻烦你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比起你爸,你的性子真是急躁多了!”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顾幽瞪着眼睛问我:“你认识我爸?”
我深吸了一口气,机智地圆场:“我了解每一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因为你三岁就失去了父亲,所以过去我才会对你特别关爱,我不过就是同情你,可怜你而已!”
我的话刺痛了他,也刺痛了我自己,他对我的恨意似乎在这一瞬间重燃。
有什么关系吗?我宁可他恨我。
我把心一横,飞快地关上门,我的动作是那样决绝,那样迅速,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突然伸进门缝的手指,竟一不小心夹伤了他。
因为力度太大,顾幽闷哼了一声,却始终不肯把手缩回去,可是他受了伤的手指根本不可能扶紧门框,我抓住他的肩头,将他推了出去,继而重重地关上了门。
【八】毁灭性异能
我赶走了顾幽,却没有改掉暗中保护他的坏习惯。
这晚,市郊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爆炸,整片开发区处于一场震惊世界的烈火中。
熊熊大火染红了黑夜半边天,不必等到黎明,这场浩劫就惊醒了整个世界。
全市的消防员都出动了,顾幽也在其中。我没有一丝犹豫,也驾车赶赴灾难现场。
大火燃烧得那么旺,我刚下车,便感觉浑身灼痛。
我知道,倘若我走进这场火海,便再也走不出来。
我们族不能近火,但我仍然毫不犹豫。
我将车钥匙和家里的钥匙放进口袋,没有人注意到我,侥幸的人忙着死里逃生,救援的人忙着救死扶伤,难逃这场劫数的消防员如一支蚂蚁雄兵,闯进了火海。
下车前我在车里留下了一张便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我这么做绝不会错。
我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海。
有的人在逃生,有的人在救火,有的人在死里挣扎,最后将自己交给了死神和消防员,而我在一边寻找顾幽的身影,一边寻死。
我们族就是一群人肉炸药包,譬如恐怖分子挟持了人质,总会有父母或者机构花巨额让我们心甘情愿地送死。因为我们能自燃,能控制自燃的威力程度,这项异能我们一生只能用一次,随后我们将灰飞烟灭。
曾经有被绑架了的人质在有限范围的爆炸下逃出生天,也有不少歹徒在威力无比强大的爆炸之下集体毙命。
恰恰是因为我们能自燃,所以我的族人从不愿意近火,我们的体内就是一团随时能燃起的火团,所以温度越高的场合,我们越是难受。
我忍着浑身似乎是烧起来的灼热感寻找顾幽,谢天谢地,我居然遇到了他。
虽然他带着面罩,但我从背部认出了他的制服编号。因为他的手指有轻伤,此刻他拿起灭火器显得有些吃力。
每个消防员都忙着灭火,不远处再一次响起了爆炸声,有消防员被活活地炸得粉身碎骨。
我虽然不是消防员,但我观看救火三十余年,自然比这些仅接受过两三年培训便被赶鸭子上岗的菜鸟消防员更从容、更有见识一些。
这场惊天大爆炸来得太突然,而规模又如此之大,他们在不了解爆炸原因的情况下便用寻常手段试图灭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万一这工业区里头存放了不寻常的化学物品,那这些消防员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我扑过去拉住了顾幽,阻止了他想要开启灭火器熄火的动作。
他发现我后瞪大了眼,分外吃惊我竟又一次出现在火海现场,他的面前。
他带着面罩,不便说话,但我知道他能听得见我的声音:“顾幽,离开这里,你的认知不足,改变不了这场灾难,也阻止不了这场灾难。”
要是他能听进去我的话,兴许我和他都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但他一定不会听我的话,他太年少气盛,根本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我的身后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爆炸,此刻我非常确定有不明的化学物品放在这附近。
在我周围,又有消防员飞蛾扑火,这次离顾幽太近了,他极有可能要跟着赔命,我将口袋里的钥匙全交到顾幽手上,冲顾幽微微一笑,这是我最后的笑容,不带恨,不带怨,只剩下我仅拥有的美好。
“顾幽,我知道你很勇敢,但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你记住,从今以后我所拥有的都是你的。”
就算你不爱我,我也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我飞身扑过去,制止了那名不知死活的消防员,可我分身乏术,而恶况空前,我能阻止得了一个阻止不了第二个,而我最想阻止的就是顾幽盲目救火。
为了以示警告,为了说服顾幽寻常手段真的很难控制这越燃越烈的火势,我当着他的面,模仿了一遍开启灭火器的动作。
然后我便自燃了。
我想,顾幽看到我“使用”了灭火器之后的下场,应该会得到警醒吧?
后来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顾幽眼睁睁地看着我,目送我离开。
他的目光里满是震惊,满是不解,满是气愤,满是哀伤。
对不起,如果我曾让你痛苦过,请允许我让你再为我痛苦一次。
爆炸声再度响起,爆炸现场那么近,那么触目惊心,我听到顾幽声嘶力竭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褐瞳。
这是最后一次我听他亲口喊出我的名字,没有怨恨,没有不屑,唯有绝望和心力交瘁。
我的一生都被爱所左右,我的一生都为爱而奔波。
我真的累了。
如果我不能和最爱的人一起白头,如果最爱的人不能爱我,我又何必永生?
如果说为了顾幽,我不惜粉身碎骨是因为爱,那我大概是爱他的吧?
我比爱顾溢更爱他。
我每一次都离所爱之人那么近,多希望自己以后能离他们远一些,再远一些。
远到看不见他们衰老;
远到看不见他们消亡;
远到不会再有希望;
远到不会再有不甘。
【后记】
顾幽跌倒在了一辆被遗弃在路边的轿车一侧,光是看见车前那个蓝色牌子上显示的号码,便能令他心痛到窒息。
他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离这辆车最后几米远的距离,他竟是用爬行完成的。
驾驶座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我无可替代,请别害怕孤独地活下去,我知道这很难。
顾幽蹲在一旁,疯魔了般用脑袋拼命地撞向车侧。
她不是痛恨他毁了她的前程吗?她甚至都不愿接受他的认错,她嘲笑他薪水微薄,她瞧不起他的理想,她赶走他。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为他葬身火海?
他宁愿那场火所毁灭的人是他自己。
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顾幽在医院躺了将近半年,这半年里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他明明痛苦得撕心裂肺,却连轻生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明明一直都对她深恶痛绝,就算当初他对她说出愿意照顾她的话,都不过是内疚使然,可为什么当他意识到这个骄傲得仿佛目空一切的女人再也不会不知死活地招惹他后,他却觉得人生毫无意义了?
这天,一个有着一头银发的医生步履沉重地走到顾幽的病床前,他看向顾幽的眼神仿佛在说他认识了顾幽好多年。
医生喃喃道:“她困在你和你爸的人生里走不出来,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顾幽慢慢恍过神来,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呆滞。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心还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