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巫
2015-05-12宇文正
宇文正YUWENZHENG台湾《联合报》副刊组主任台湾东海大学中文系毕业,美国南加大东亚所硕士,有作品集十余部
有位作家对我说,编辑的星座,第一名,绝对是“你们细心、第六感强烈的巨蟹座”。我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细心”的人感到困惑,日常看稿子,不是被纸割伤就是被钉书针刺到。这一点那位作家也常领教,自从有一次吃饭时我碰倒了他的水杯,以后他一见到我站起来,便双手护住他的杯子。但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阅读上头,让版面错误率减至最低,确是我念兹在兹的。我感兴趣的是,编辑的“第六感”指的是什么?
最近联副(台湾《联合报》副刊)有个版面,5月30日星期六,每个月最后一周《周末书房》,主文是邀请青年小说家黄崇凯撰写的《书市观察》。联副是预作版,美编催得紧,通常七八天以前就得把版组好,让她先设计,但是崇凯的专栏多半当周星期一才来,只好估个大约字数,请美编把那块版面空下来;而《周末书房》主图照例是朱德庸针对创作、出版、阅读的讽刺漫画。他一次给我好几幅,让我自行搭配。主文还没影子,只能随意挑选,这一周我选了一幅持枪的人,枪托上架着一本书,书本挡住了瞄准的准星;等到崇凯稿子一来我吃了一惊,那标题是:“战争与废弃的生命”。我问同事:“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是女巫?”又如作家吴敏显曾来一稿,文中提到一位老人家,稿子照例得排队等待。刊出后吴大哥来信告诉我,文中那位老前辈已仙逝,那篇文章成了悼念文,而刊登当日,恰是他的头七。这种巧合经常上演,可惜过去没有随手把例子记下来。
而有时美编把版组好了拿给我一看,才发觉版面上的标题,相互在对话。例如某日主文是高翊峰的小说《泡沫战争》,同日刊路寒袖诗《58度的炮弹》;某日刊武侠小说《快刀》,刊头是向明诗《真还不够老》,底下有篇小品文《时间!你在开什么玩笑?》;吴钧尧小说《恶地形》,同日有李敏勇的《墓志铭风景》系列:《文明的荒地绽开思想之花》。
也有标题之间形成耐人寻味的反思。例如瓦历斯·诺干的散文《周而复始》,底下有篇极短篇标题作《悬宕》;有日刊蒋勋美学系列《情既相逢,与君两无相涉》,右上角是沈眠的诗《她的愁城我的困》。这种编版过程中无心插柳的小趣味,俯拾即是,常令我觉得“版面”这个东西,自有它的磁场,好像主编之外,还有另一个主编。
我们还常遇上一种情况,某篇稿子,忽然因突发状况被撤下来。这种突发情况包括重要文坛讯息、作家过世的悼念诗文,或是发生大地震、海啸、气爆,而有感时慨世悲悯之作传来,都须立即张罗版面,撤稿换版。怪的是,那些曾被撤换的稿子,它的命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撤下来,千辛万苦才终于见报。这我不能举例,作家肯定要问:为什么是我?
又有另一种巧合,某位女作家一稿先后投给了《人间》(台湾《中国时报》副刊)和《联副》,也许前者回复她没收到,以为不用,无意造成了一稿两投。本来只要一方登了,另一边弃之即可,世事就这样巧,那稿子分别在两位主编抽屉里躺了两三个月后,真就在同一天被刊出,毫无转寰余地。
紫微斗数里的昌曲功名,可以精密地算到流月、流日,我不会算,可是……或许,主编之外,真有另一位主编……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