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边城纪行

2015-05-11唐亚厉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黄永玉边城凤凰

从前的风景

已经是第三次踏足这个边城了。

再次过来,并非是有多么留恋这个小城。经验告诉我,若一个景点被过度追捧,必定逃不掉被摧毁的命运。只不过有些闲来无事,又应承了陪陪大姐和女儿出游,当然,或许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点的怀旧情节。于是兜兜转转,故地重游。

热闹和喧嚣,无序的开发和商业化,果然是毁了这坐小城。

我们是沿着古城的边缘进入的。乍眼看,凤凰县城已变身为巨大的城中村。林立的民房,以挤占的姿态各自矗立,层层叠叠,堆堆砌砌,密密麻麻。随意放置的垃圾,释放着令人不安的气味。各式餐馆竞相开着,满脸油光的店主站在门口,忙着招睐生意。出乎意料的是,在这样一片嘈杂中,黄永玉的宅子“玉氏山房”竟然隐藏其间,山房规模庞大,独占一个小山头,即使开车绕行也花了好几分钟时间。

或许古城还有点味道。

小城的魅力原本在于宁静,应当是可以趿着拖鞋、牵着爱人的手,慢慢悠悠地留连于青石板上的感觉。可惜啊,古城里的人流,早已淹没了昔日的青石板,路边的店铺里,售卖着千人一面的货物。倒是有些苗银店,只是价格已令人不想多问。姜糖店面也越来越多,烟熏火燎的土家腊肉已不多见,小巷里充塞了游人。记忆中的辣椒店消失了,代之以非洲鼓,一群少男少女在卖劲地敲打。背着背篓的苗家小贩还在售卖小物件,游人一片哄抢。天后宫里香火茂盛,沈从文故居里,水泄不通,小孩在各个门槛上跳跃,汗腥味在闷热中阵阵散发,虹桥边的烧烤摊浓烟滚滚,卖水果的小贩骗着斤两。

于是逃至城墙。城墙外正在加盖吊脚楼,屋顶蹿出墙头,视线也不再开阔。沱江水还是昔年的模样,清澈见底,汩汩地流淌,倒是为喧哗的古城添了一份灵动。江上新建了两座风雨桥和一座木板桥,分割了原本开阔的水面。江面的跳石上,挤满了嬉戏的人们,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江上跳跃,溅起水花片片。江心的两条小船上,传来阵阵歌声,原来是土家阿妹与游人的对歌。这热闹的沱江正在上演着活色生香。

幸亏还有这水啊!

可是,昔日的边城,正渐行渐远。

第一次遇见凤凰,已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彼时的凤凰,果然是个边城啊。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沐浴在余晖中的小城被染成金黄,安静祥和。街上行人稀少,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偶可见苗人背着背篓蹒跚前行。幽深的老宅前,有老先生即兴挥毫。城墙上,几个学生正在写生,脚下的江水汩汩流淌,沱江空旷而悠长。江边的竹林里,沈从文先生长眠着,竹海翻浪,发出瑟瑟的声响,似乎在诉说老先生的故事。远处的虹桥、江中的古塔与斜阳中的古城墙交相辉映,似一幅自然天成的中国画卷。

第二次与古城的相遇,大约在十年前。与爱人牵着手,慢悠悠地在小街转悠。古城热闹了许多,找个水边的吊脚楼住下,盯着夜色中的江水缓缓流动。有人在放莲灯,于是江面上星星点点。江对面的酒吧,霓虹灯闪烁,闹是闹的,却是不吵。桥头边,有人家在办白喜事,乐队起劲地唱着夜歌,歌手欢快地演唱,守夜的人们在歌声搓着麻将,未见一丝哀愁。沈从文墓地上,有人在呼朋唤友,抱着五彩石拍照。

记忆中的边城,就这样渐行渐远。

“一个战士,若不能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若沈先生还在,不知该怎样评价如今的故乡。

人们发现美景,追逐美景,然后摧毁美景。丽江、周庄、张家界,等等等等,概莫能外。

这可真是个悖论。

还是用黄永玉先生的一句话来收尾吧:唉,那些再也不能回来的风景!

老头黄永玉

老头八十岁时,一时兴起,吹了个牛皮:“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八十脸皮厚而刀枪不入。”原来老头儿突然想起孔子不过活了七十多,顿生得意。可转眼一想,脸皮也真够厚的,竟敢和孔子比。

没想到这个老头竟活到九十了,还是一如继往地顽劣与调皮。看起来再活个几十年,也是没有问题的。真不知他现下该如何得意了。

但黄永玉确实是个宝。不论是在艺术界还是文学界,老头儿都是一流一流的。而对于他的老家凤凰和吉首来讲,他简直就是个无价之宝了。

游湘西,你可以随时感受到黄永玉先生的存在。

除了凤凰城内的“玉氏山房”,凤凰城里到处都有老先生的影子。老先生对家乡建设可谓不遗余力,一口气捐了十座桥,其中两座风雨桥横卧于城内的沱江之上,抬眼即见。凤凰城内的纪念馆里,陈列着他所捐赠的字画及宝贝。

同样的赤子情怀,我们还可以在吉首大学深刻体会。

说沈从文和黄永玉托起了湘西,还真不为过。就连这所湘西边陲小校,也深得这叔侄二人之惠。学校的沈从文研究所,经过三十多年建设,已是国际国内权威性的研究基地,2012年,校内又兴建了沈从文纪念馆,系统收藏沈从文的文稿、实物和著作,并对公众开放。而黄永玉,除亲自担任吉首大学的客座教授、定期授课外,还将毕生收藏的文物200余件捐赠给学校,而后又将自己的文稿和字画也陆续捐出。而今,这些宝贝正安放在由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张永和教授设计的极具现代主义色彩的吉首大学黄永玉艺术博物馆中。

这真是个值得浓墨重彩的地方。

博物馆建筑面积4200㎡,展厅面积2600㎡,按序厅、艺术人生、书画天地、收藏世界等四个部分分布。

一入大门,便被大堂里的一块巨大乌木所吸引,通体如炭般乌黑,似一条乌龙盘踞。木的右下角有几行小字:“谁说我愁睡至今,吮吸历史的乳汁,一万五千年。是另一种生命的方式,爱的方式。黄永玉。”原来,这就是沉睡的古沉木,为先生所捐。万年的积淀,使其散发出无穷的韵味,无言而神秘、高贵而沧桑。

艺术人生展厅根据先生的五大人生阶段排列,以文字、图表、照片的形式,按《永不回来的风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描画新生活的贵才》、《“文革”中的“湘西刁民”》、《十万狂花入梦寐》等五个主题,展示先生的传奇人生。

书画天地内皆是先生的作品,有雕塑、木刻、绘画和书法等。这是所有展厅中最有趣、也是最能表达先生的价值观和处世哲学的部分。这些作品或如《山鬼》般大气磅礴,或如《阳春三绝》之诙谐警世,或如《蜗牛图》般淘气顽劣,风格如此多变,令观者或肃然起敬,或哑然失笑,乃至开怀顿足。尤其是其中的一组《老鼠小品》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因为先生属鼠,便爱以鼠为主角进行创作。离展厅入口不远处,矗着一个大老鼠雕塑,黑乎乎的,挺着肚,拿着烟斗,惬意地竖着两只大耳朵,张大了嘴,牙缺了几颗,眼神坏坏的,快活地笑着,很有几分挑逗。细看,这不正是先生本人吗?再看墙上的画框里,老鼠们正自得其乐。有的正拿鼠夹子当健身器,有的忙着把耗子药当早餐,还有个老鼠得意洋洋地说,瞧,我把猫的肚子搞大了!而另一只老鼠则顾影自怜地道:我丑,但我的妈妈好喜欢。多么有胸怀有气势有气质的鼠,何其天真、狂放与浪漫的鼠!

至于收藏世界里,可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两百多件文物,上至龙山、仰韶文明,下到明清,有青铜古钟、有战国至汉代的陶塑群,还有唐代的石椁等,各式宝贝,俯拾即是。特别是其中的一套彩绘鸟行尊,真真是独此一家,连故宫博物馆都未有收藏。先生竟将多年珍藏,这样一股脑地捐给了家乡。

先生曾做一首名为《我的心,只有我的心》的诗:我画画,让人民高兴/用诗、射击和讴歌/用肩膀承受苦难/用双脚走遍江湖/用双手拥抱朋友/用两眼,嘲笑和表示爱情/用两耳,谛听世界的声音/我的血是O型,谁要拿去/它对谁都合适/我的心,只有我的心/亲爱的故乡/它是您的。

读罢几欲使人潸然。对故乡的无限眷恋、赤子之情与感恩之心,几乎浸透了先生的生命。

人活于世,是要有点精神的。若没了这精神,就如同没了魂的鬼,飘飘荡荡。

若能于物欲横流中,挣得一回清白,觅得一份清静,做得一回清梦,无欲无求,干干净净,就像先生最钟爱的荷一般,多好。

(作者简介:唐亚厉,就职于华南师范大学,硕士,副研究员。曾发表随笔散文多篇。)

猜你喜欢

黄永玉边城凤凰
你把这匹马拉走吧
灰狼和山羊
塞翁失马
凤凰飞
你把这匹马拉走吧
熏风四月到天涯
黄永玉:你们都太正经,我只好老不正经
皈依真·善·美
凤凰精选TOP10
无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