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中的“三字状语”研究
2015-05-09陈圆媛
摘 要:“三字状语”是《楚辞》中的一种特殊结构,这种结构的使用增加了语句的音乐性,增强了语势。对于“三字状语”理解,诸家有不同的看法。本文旨在通过对比和分析,考察其意义,辨明其结构,并尝试说明其历史的发展的过程。
关键词:《楚辞》;三字状语;发展过程
作者简介:陈圆媛(1991.2-),女,汉,四川省眉山市人,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6--02
关于《离骚》中“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一句中“忳郁邑”三字,诸家的解释有一个历史发展过程。自王逸以来,洪兴祖、朱熹等注家多将三字分开解释。朱骏声指出“郁邑”为“双声连语”,第一次指明了两字为双声联绵词,则两字实不可分开来解。王力先生在前人基础上进一步将三字看成一个有联系的特殊结构,指出“忳郁邑”为“三字状语”,并分析其结构为前面一个形容词,后面跟着一个联绵字或叠音词,此说被普遍认同。汤炳正先生也指出“屈赋多余复合形容词之上,加同义副词,构成三字词组”,并认为“纷总总”、“斑陆离”等也同其例。金开诚先生直接在“纷总总”之下注明其为三字状语结构,“不可分开作解释”。但是,王力先生在《汉语语法史》中又提出“芳菲菲”,“纷总总”等,是以叠字做形容词词尾的三音节形容词,“忳郁邑”、“斑陆离”等是用双声叠韵的联绵字作为词尾。
我们可以看到,诸家虽都提到“三字状语”结构,但在分析三字结构以及具体内涵上有不同。为了便于说明,我们将以“忳郁邑”为代表的形容词加联绵词构成的“三字状语”结构标记为A/BC,将以“纷总总”为代表的形容词加叠词构成的“三字状语”结构标记为A/BB。词尾主要是由不成词语素充当,表示一定的附加意义,如“绿油油”、“红通通”等,“油油”是附加在“绿”后的词尾,并不能表示“绿”的意义,也就是说A/BB结构中,A与BB的意义不同,地位不相等,这与《楚辞》中用例的情况不同,根据历代注家的解释来看,“忳”与“ 郁邑”都有烦闷忧愁的意思,“纷”与“总总”都表示杂乱聚集的意思,也就是说A/BC或A/BB结构中,A与BC(BB)的意义相同或相近,地位相等。本文由此出发,对《楚辞》中的“三字状语”做一个具体梳理。
“三字状语”的结构形式,最先出现在《楚辞》里,以屈原和宋玉的作品中为最多,经笔者粗略统计,约有27次,另外,宋玉的其他辞赋作品中也有A/BB形式的用例。例如:
濞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高唐赋》
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止。《高唐赋》
《楚辞》中A/BB结构占多数,A/BC结构共有六个,分别是: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离骚》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离骚》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哀郢》
布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怳而乖怀。《远游》
骑胶葛以杂乱兮,斑漫衍而方行。《远游》
怅惝罔以永思兮,心纡轸而增伤。《哀时命》
另外,这两种结构也不仅限于做状语。《九辩》“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纷旖旎乎都房。”虽然也符合这个结构,但在句中作谓语。同样,A/BB结构中,“纷总总”在《离骚》“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中做状语,在《大司命》“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中作谓语。综合《诗经》的特点来看,《诗经》以四言为主,其节奏多为整齐的2+2式,由于字数的限制和节奏的要求,《诗经》中并未出现这种结构形式,而《楚辞》以六言为主,以三X(虚字)二为标准句式,以一二X(虚字)二为主要节奏,这种韵律节奏的选择促成了ABC或ABB的结构形式。至于为什么没有产生BC/A和BB/A形式,笔者认为,主要是受以一二X(虚字)二为主要节奏的影响。以《离骚》为例,除了某些专有名词,如“摄提”、“汤禹”外和固定词组外,《离骚》中很少两个音节起头的句子,这一点反映了《离骚》整体节奏的严整性。而相对固化的A/BC和A/BB形式中,其中一些叠词,如“郁郁”,既可搭配“愁”,结合成“愁郁郁”,又可搭配“惨”,结合成“惨郁郁”,显出词尾的某些特点,却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词缀。第一点原因上文已经提到,诸家注释中都没有把联绵词和叠词处理成虚化意义,而是解释成有实在意义的形容词或副词。二是,词缀必须附着在词根之后才能成词,几乎不能单独成词而《九歌》:“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惜未央。”王逸注:“昭昭,明也”。与《庄子·达生》:“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中“昭昭”同义。《悲回风》“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诸家皆注抑郁愁苦之义,与《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中“郁郁”同。可以看到A/BB中的BB是有实在意义且可以单用的。总结来看,《楚辞》中的“三字状语”有三个特点:一、组成“三字状语”的两个词都是形容词。二、第二个形容词为有双声或叠韵关系的联绵词,或者是叠词。三、两个形容词为同义且组合后意义和性质不变。一方面来看,音调的抑扬和双声叠韵的运用增强了语句的音乐性和意义的重申强化了感情,增强了语势。另一方面来看,A与BB或BC的结合凝固性和稳定性比较差。
在历史发展中,A/BC这种结构没有流传下来,现代汉语中已无踪迹可寻,汉赋中还有类似用例。如:王褒《洞箫赋》:“悲怆怳以恻惐兮,时恬淡以绥肆。”A/BC结构松散,产词能力和灵活性较差,相对而言,更加灵活的A/BB结构则发展下来。
汉代:
遥望白云之蓬勃兮,滃澹澹而妄止。 (贾谊 《旱云赋》)
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輵以方驰。
(司马相如《大人赋》)
风鸿洞而不绝兮,优娆娆以婆娑。(王褒《洞箫赋》)
体爽垲以闲敞,纷郁郁其难详。(张衡 《南都赋》)
唐代:
别离忧怛怛,伏腊涕涟涟。
(杜甫《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
江风万里来,吹我凉淅淅。(白居易《北亭》)
飘飘飖飖寒丁丁,虫豸出蛰神鬼惊。(白居易《长恨歌》)
寒月冷飕飕,身似孤飞鹤。(《寒山诗》)
宋代:
西山映水碧潭潭,楚老长谣泪满衫。
(王安石《和张仲通忆钟陵绝句》)
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苏轼《元修菜》)
瘦棱棱地天然白,冷清清地许多香。(辛弃疾《最高楼·客有败棋者代赋梅》)
娇滴滴,婵娟影里曾横笛。(吴潜《忆秦娥》)
元代:
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关汉卿《大德歌》)
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马致远《夜行船》)
到春来日迟迟蓝蕙芳,暖溶溶桃杏稠。
(王实甫《集贤宾》)
闷恹恹听彻残更,意迟迟盼杀多情。(周文质《寨儿令》)
由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三字状语”发展的三大趋势:一、词性和用法更加丰富,不仅可以做状语,也可以作谓语(如:冷飕飕)和定语(如:冷清清、娇滴滴、暖溶溶),实际上,这些词汇仅仅保留了A/BB的结构形式,与《楚辞》时代的“三字状语”非常不同,已经不能再称为“三字状语”。二、口语化倾向。这与俗文学的发展有很大关系,其中像“冷飕飕”“绿茸茸”“冷清清”“娇滴滴”等在现代汉语中仍在使用。三、BB朝词缀方向发展。汉赋中出现的“湛湛”“澹澹”等还具有一定的实际意义,它们在词中的地位与第一个形容词还基本平等,唐宋及以后产生的“丁丁”“滴滴”等则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它们的作用更多的是修饰第一个形容词,强调第一个形容词的程度,随着搭配和用法的固定,这些词才可能最终发展成为现代汉语中的词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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