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

陈应松

谢公墓，在谢家大湾，为一块风水宝地。墓大如山，石人、石马及造型怪异的镇墓兽，在墓前荒草丛中踞蹲，蔚为壮观。

谢公，南宋人，距今有八百余年矣。他曾在京城做官，官至礼部尚书，传说其陪葬品全是金银珠宝，最稀罕者为一颗分水珠，此珠为当时西域商人所送。据县志载，此分水珠曾救过谢公之命。某年，谢公至洞庭湖巡视，骤遇风暴，船被击沉，谢公怀揣分水珠，湖水竟然为他分开一条路，衣衫未湿得以上岸。

历史上，为这颗分水珠，引来代代盗贼欲掘此墓，但均被谢家后人给打退。谢公墓前发生过数场激战，盗贼死伤无数，谢家后人也死伤无数。如今守墓人谢老倌，整整在此守了半个世纪。他是一孤老，为守好祖坟？年轻时竟未娶，因女人不愿与他厮守坟山。村里给他粮食和少量补贴，他自己开荒种菜。一张木床，一间草房，便是他守墓的全部家当。

“文化大革命”来临，万物皆砸，城里来了帮学生，想砸这墓前石人石马，谢老倌当时年轻，端—杆土铳，屹立在墓顶，向那帮学生大喝：“谁敢上前一步，老子打断他的腿！”硬生生将来人喝退。近年，物欲横流，各地掘墓风潮遽起。连县博物馆也觊觎起此墓的文物，对村里说，谢公墓是古墓，国家必须发掘。村干部拒绝，说这是我们祖坟，动不得，为了它，我们谢姓死人不知几何。但这古墓是属于国家的，掘也得掘，不掘也得掘，无价钱可讲。村里干部说通了，但谢老倌是一堵墙，他要拼命，你奈何得了？县里干部最终想出一绝妙好主意，把谢老倌支开。县里来人就对他说：“你这辈子为保护古墓贡献巨大，县政协组织了一个旅游团，为期一月，邀你游山玩水，算是奖赏。”谢老倌不知其中有诈，高兴应允，对代班者千叮万嘱才安心出游。

谢老倌一走，谢公墓开掘，推土机、挖掘机闹闹哄哄。然掘地十丈，一无所获。无棺椁，无墓坑，更无珠宝玉器；所谓分水珠，更是神话。原来，这是一座古人借以防盗的假冢，谢公根本未葬此地。谢家大湾谢公后代们惘然、愕然、嗟然，为保护这座并不存在的祖坟，一代一代的鲜血白流矣。一月之后，谢老倌归来。见眼前景象，不仅愕然，更愤然。坟冢消失，唯遗一深坑，积水荡漾。谢老倌呆傻半天，捶胸顿足，號啕大哭。村干部闻讯来劝，给他解释，说这不是祖坟，里面空空如也，祖宗骗我们了。村干部指着坑说：“你养点儿鱼。”第二天早晨，一放牛娃发现坑里浮一死尸，慌了，忙去村里喊人。村人将尸体捞起，一看，竟是谢老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