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词一样坐下·组诗·
2015-05-07芦苇岸
□芦苇岸
像词一样坐下
像词一样坐下
在霞光中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山林摇着风。我们曾将暮色挽在手里
像恩爱的人走过树下
那时,有鸟叫声从树梢滚落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
惊扰过很多紧紧依偎的命运
多少年了,多少相拥的人一一走过
而鸟声从来不老,清脆、悦耳
像彼此曾经说过的话,青春、温暖
多少年过去,我还在此处
以一个人的衰老
将所有的消逝,写进一首诗
我是其中最不生动的句子
一个干瘪的词,完成了它的担当
漂
请你出具阅读的感受
一朵浪花的哲理,只对一叶小舟有效
通常是,原竹的编排
按照流水的逻辑,顺着高潮的方向
你要的惊叫说来就来
划桨操在手中,苍鹭乐于鼓瑟
它原谅了我用词粗俗,逆水与顺水
为时间而驯化,有惊无险
事态平稳收场:逝者如斯乎
鱼鹰坚守着下游
它们刚刚将水里的光阴捉上案头
等待一场杀戮的血
中和阶级模糊的面容
岸,刷过竹筏存储的涛声
绝壁上的回响,打包了万重山的愿望
立在潮头,重橹无语
掌控大局的气派
比人更懂河流的意义
湿身是为了证明,世代皆有不良的江湖
蘸着秋霜写下开篇
错写了文章的开头
我饱尝青果的苦,为中年的雅事
种下一片枫林。我如此遥远
以致风霜的刀子
割开皮肉。除了痛的麻木
我实在说不出什么
蘸着秋霜写下开篇
时间翻过的火红,近在眼前
过去这枚钉子
在骨头上,秘密扎下梦的气孔
在更高处歌唱
他从小路拐上来。一排木屋
留下了窗口。他开始敲门
屋内,桌椅们在响动
像一对刚刚离去的朋友说了
一堆滚烫的话
他把耳朵贴在壁板上,他相信耳朵可以
像爱情一样驯服不羁的人
所以他的脚尖越踮越高
路惊叫着离他远去,没入迷雾里
这些年,他一直不曾离开
有东西在心中回旋
他懒得去想,惟有耳朵还很真实
为他赢得一座教堂
他眯眼浅笑,将嗓子眼儿提得老高
美 差
1
此刻,门背后响起了一个人的咳嗽
他标注在前额的记号
转身的时候,突然失去了联络
对面的高楼,阳台有花开
春天被折断了翅膀,关押比艺术还美
记忆是不完整的,时间的裂痕
从他的错愕开始。一切都为时已晚
都在飞扬破碎的快感,触电一般
此刻,两种情绪的颜色,被层层折叠
正午新闻,干着拆分情节的美差
两个守旧的人撞了个满怀
眼冒金星。白色塑料袋在半空里飞
2
你走在来路上,脚步时慢时快
我知道是什么让你沉醉入迷
春风吹得正欢,鲜亮的光线从云端
洒下来。远近的草木,略施粉黛
事情就是这样,浮华被人暗自喜爱
却把不屑写在脸上
那是哪里?昆虫追逐三月的花期
那些蜂蝶的翅膀,多么奇异
独自坐在窗边,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3
省去那些炫目的美,回到布衣
交谈持续了一个雨季,现在需要慢下来
你看到的未必真实,真相逃离
文字里的蛛丝马迹,等着清茶唤醒吧
你看他轻摇小扇,文艺复兴的做派
漫画已经将他揭示,人生堆砌着变故
逃不过类似于红绿灯的算计
故纸堆不出黄金屋,嚯,省去浮云
春天来临,百川醒悟,奇花异草
能说清哪一门故事?病树前头,大美
“在你们未曾到过的地方放牧
运来一朵云彩,降下一阵低温的细雨”
4
街心花园搭上一辆远游的货车
路,从此失去方向,人行道上无行人
只有花木还在绽放,留住了时光
它们不用旅行,泥土留住了它们的灵魂
有蜜蜂在歌唱快乐的生活
现实是一面移动的罗盘,你若发光
就请放射一束吧,失去的终将得到补偿
穿越寂静
我把苍山上收集的苍茫带到了
洱海的一条船上。水上有
歌舞,掌声,和出没于杂草的水禽
有些我叫得出名,有些我只熟悉其鸣音
我储存在身体里的经验
已经不够用于识辨和确认卑微的近邻
一丝心慌袭过……渐渐地
我感到心空,目光茫然
山顶的滚滚浓云吞咽闪电
风吹过洱海,在我们头顶的天空盘旋
雨说来就来,万物低垂
我站起身,抄桨拍打暗黄的流水
野鸭惊飞,蹬直的脚带起鲜嫩的菱花
叫声释放香气,有人自言自语:
“芳香就是善,花是善的符号。”
然后是沉默。船缓缓地走
在穿越寂静的过程中,它若有所悟
迟来的祷告
我愿墓碑上刻下的言辞
在风雨中斑驳成这么陈旧的真实
是啊,什么能永久留下呢
那些虚假的华丽,去了黑暗的地方
我愿新闻后面隐藏的真相
发酵的往事,成了口径一统的野史
人们都有一个光明的过去
我有一个简单的未来
我愿政治的黄油手错失艺术的乌龙
可爱的人民,谈论着自由
像买菜一样放松
像做小生意一样有滋有味
我愿那些高大的大理石墓碑统统倒下
在阳光中腾起耀眼的烟尘
而草地上的碎石,和文字的残片
都因岁月的风化而无影无踪
我愿绕过一场莫须有的罪恶
赶赴远方将一个普通的名字深深记住
自然的母语
雪山在前,在升高的空中
写下一座幻城
我无奈车窗的专制
坐在最后位置
紧贴玻璃的脸:开始下雨
速度是一场冒险的游戏
眼角的雪
化得很慢,玻璃外面的世界
被风带走,被雨打湿
被阳光磨洗成
最高意义的超验旅行
聆听自然的母语
那些温暖
置换我脸庞上的冰冷
一生,最期待的一次降温
灵感一样油然而生
篱笆墙的影子
你真的这样狠心?让身外
曾经为你不屑的事物
轻易占据灵魂
衷肠诉过,物质的罪也已忏悔
可我们的距离
还是如此顽固,你新起的杂念啊
那么小,那么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该背转身
让每一根骨头,成为你欢欣的琴键
善良不经意就被降调
还有什么可以
在耳边发出自然的和音
我看到时光握住你的手。你们
十指相扣,像恋人
储藏朝霞喷薄与夕阳红
低调的美
在篱笆后面的南瓜花上羞红笑脸
譬如夜色下的湖水
为什么我独守的寂静里的闯入者
带着青草的气息,和高洁的乡村的呼吸
月光还没退去,黑暗停留在象征
有多少人间欢乐,在潮水一样涌动
我必须素净,像结霜的花园
枯干的莲蓬倒伏冰面,静待消融的春天
不再有冷淡的消息如期而遇了吧
譬如夜色下的湖水,在悄悄闪着光呢
秋风中的黄金
当车子经过弯道时,我听到有鸟声
在树丛里炸裂
我能猜出孩子的谜语,却无法猜出
鸟们的年龄、性别、脾气
有一声尖叫始终不肯降调,我猜
它被孤立,或是不想失去一根枯枝
我拉起手刹,摇下车窗
一阵秋风灌进来……
鸟声潮水般退去……
我看见一只落单的麻雀
无声地扑向坡坎下的稻田
它的同伴们已先于它落下
稻子生亮的黄色,在跳,很不安分
沉默也是一种可耻
我打开车门,看到大地的金黄之上
一群鸟儿的翅膀,在飞翔
词根的故乡
在山脚找到词根的故乡
激越的山风
吹亮每一枚松针上的每一滴露珠
顺着苍劲的老根,找到回家的路
路过的每一条小溪
多像身上奔腾的血管,无论在哪里
都会将我引向辽阔
为什么这一生穿越风尘依然干净
因为故乡的松涛,是我要抵达的澄明
只要肯蹲下身来,侧耳
就能听到鱼儿的母语,这降调的乡音
在山中,在为人不察的热爱里
深沉;一辆牛车上的故事
被不平的山路吱嘎摇响
仿佛我踩着的石板,是故乡的脊骨
就这样不曾停下
我为满山的雾霭笼盖,无声无息
馈 赠
请取走我的骨头吧,让我知道
它们属于我,如今正在远离歧路
请取下我的头颅
这笨拙的器皿,装下过爱憎,没有闲置
请取走我指尖的风
假如属于我的呼吸真有止息的时刻
我欣慰不曾遗弃什么
田野的折页
说回家乡,妻子就藏起额头的皱纹
喜悦的唠叨盖过汽车的喧嚣
来到田野里,篮子放在田埂上
我们收蚕豆、豌豆,草莓的暖棚卸掉了
万物归于自然生长
女人们用衣襟的前摆兜住果实
蚕豆鼓胀,豌豆憨厚
草莓鲜嫩,颜色火红,如爱情的舌尖
我怎能忘记曾经亲近的大地
田野是打开的崭新书页
大地鲜亮,我们的眼睛眯成豆角
湛蓝的天幕上,风吹忘忧的云朵
风吹过我们,吹干背上的汗渍
有人说累了,我们歇下手里的活计
随意地或坐或躺于田埂上
男人喝茶,女人喝水
油菜青绿,垄上吹过阵阵发白的轻风
此在的人
春天深了,只有群山还在出神,忘了关闭柴门
花开着,河水自在东流
那棵古松翻山越岭,将一片星光
顶在头上。林间的小路
月色碎成一地落英
一行千古的脚印,像在等你唤醒
你一生寻找的故乡,这会儿
正被一阵山风吹响,枫林背后的山坳上
坐着一米静穆,他放飞的蜂群
已经深入花蕊,草茎……
没人和你对话,此刻,你是一个完整的人
抵近乡愁
在早晨出发,我们从不同的方向
走到朝霞来不及撤退的野外
那间露水还不曾风干的小木屋
在箬竹的繁茂里,静谧地亮着青灯
那个木讷的读书人,倦了
忘了关灯,身外的松风波涛翻滚
木门哐当响着,仿佛书中远走的主人
来不及锁上家门
我挽着露水打湿的裤腿
像一只鲁莽的小兽
突然遇到失散多年的朋友
惊愕写在脸上,眼里藏不住的秘密
将一句台词交付我们
——千里迢迢,只为记得住乡愁
今演义
老屋后的林地,麋鹿啃光了青草
野猪掉进了陷阱
我们曾经那么欢乐,爱惜着每一天
如今,我无数次想要重温
那被春光带走的记忆
那阔叶荨麻:可已疯,疗蛇毒
蛛网比人类伟大,死亡的虫子们
将灵魂留在了故乡
我决计远走,像一只没有忧伤的陀螺
取材于山间
材质坚硬,刀斧也得小心翼翼
那个我今生佩服的木匠
造过不少三柱二瓜的房子
许多人称之为师爷
临终时,未能与我说上一声道别
我健忘太多
只有靠近石缝中长出的这棵栗树
我才会停下苟延的转速
告 别
一条伸进郊外的小路
在雾霾中扭动。它已经看不清我
存在的反面是反叛
其实,我早前依次看见这里经过
一群冲锋的人,一群哭泣的人
一群板着面孔的红眼人
现在,都被告别打回原形
回到你们的光鲜日子里去吧
回到你们彩印的头版头条里去吧
回到你们的预谋和白日梦里去吧
一条伸进郊外的小路
带回扭动的雾霾,瞬间吞噬了我
我来不及像小路一样尖叫
我用沉默对抗世界,像个老练的独裁者
在一首诗里,放声大笑
我想告别自己,却无出走的勇气
上 山
我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光芒。你在
我身前身后,追赶或超越
与太阳耳语,与星月交谈
美好的时辰,在窄道上,开花,结果
乌云来了,雨水失去季节的温度
阵脚大乱的人们,掳走我们身边的和风
我听得见胸中的风箱
呼呼喧响,在半山,在不断升高的陡坡
我知道一块滚烫的红铁就要出场
山顶上,金光拉出万千彩带
仿佛我们都是英雄,从未被世界遗忘
连我靠在岩石上的身姿
也酷似一道伏笔,等待松涛过后
再次长满旷世的青苔——
愿你踩着我的高原登临更高的峰峦
暗物质
那是在山中,在背阳处
一棵古松和一壁悬崖折断的时光
阴着受伤的脸。鸟鸣缤纷
涧水不甘路远,摔碎白花花的命
日脚凶险,虹吸倒立
世界的这一面,多像我们的热爱
虚幻而接近。我在我跟前
莫问出处,注脚多余
我的一半被阳光照亮
一半还遗留在梦中的夜色里
如是我闻,秋色平分
哦,天气转凉呢。一场雨
在峰峦的侧面下着,这寂寥的声音
在山脊上一溜小跑
赤脚的仙:举起白毛掸子
毫不含糊地向往我们爱着的人间
默 哀
用来解释我的思考,还是
我的乏力?风穿过近处的树林
然后无声;远水止动
河流靠在大地的臂弯
像刚刚平息了一场巨大的悲恸
万物都选择同一种姿势
我在默不作语的天空下
低头,屏息
任由思绪倒海翻江
那么多我敬畏的灵魂
都渴望飞翔,但最终不得不面临
向命运低头,在这浮世上
完形练习
引子:散装的生活需要精神的深呼吸,愿久
违的激情予灵魂以震颤;快意于一次精神的邂
逅,从未知开始的心灵,渐次导入一片光明……
A部:始于未知的开始
从单位退下,像退居二线的
一把手,心里空空落落
耳鸣和头昏脑涨
蛮不讲理地瓜分身体,一首诗小心翼翼
在试探开始,在摸索结局
默读时间隐秘的伏笔
灰暗从傍晚的玻璃上飞来
沉鱼落雁的现实,渐渐被夜色举起
窗缝里挤进的田园气息,弥散于凝思
时间像猫头鹰,在高处不动声色
灵魂忧郁的伤口铆在生活沧桑的面孔
一具肉身安顿的呼吸
仿佛春天的桃花开在岁月的枝头
黑暗子宫一样深邃
一浪一浪的夜色嘶咬着思想的海拔
脚底的沉重,像一个时代的喘息
影子裹着青灰色的外套
摆出亡命徒的姿势
把高迈的灵魂重重地摔回现实
一股焦糊的药味从厨房飘出
它们懂得怎样将一颗健康的头颅覆盖
怎样使饥饿的眼睛得到满足
从一首诗开始,腐烂
从一棵白菜的卷心开始,今天裹紧明天
黑暗裹紧了星月的蠢蠢欲动
裹紧了在空气中上蹿下跳的不安
时光平静地流过,在生存的红绿灯下
众生忙于刹车,忙于寻找突围的方向
忙于从一首诗里抽出视线
只有清冷的家具们保持着一贯的距离
保持着对日常生活果决的敬畏
B部:一株风中的芦苇
在生活潮湿的低处,借助风力
借助向上的虚构穿梭在一张网的走向里
渐渐隆起的地表
在缓坡处缓缓地绿着,像一次回头
被节制的意念强行抓回
反叛的杂种,顺着倒立的河流深入
大地的边界写满谎言
在一次又一次的颠覆中
去年的那一朵小浪花,还羞涩地
开在生存的悬崖上
乘风的芦苇刺痛了一个人的非分之想
他眼中的河流撕裂铺满阳光和乱云的旷野
在正午凶猛嘬食的黑鱼
撕裂河流的伤
命运迁徙于地域的浩荡
就像一列呼啸的火车冒着白烟
突突消散……然后呼啸而过一群慌乱的人
戴瓜皮小帽,搓着双手
贼眉鼠眼,这些生活的祖宗
挫败了艰辛的睡梦,洞开无尽的脉搏
时光深处,脊梁顶着天
在悲苦的罅隙中拉满命远的弓
射落纷乱的记忆和泛黄的许诺
风中的芦苇,现实的仪仗队
把一座村庄引到另一座村庄
把一座城市撵到另一座城市
往事痉挛,行进的速度闪烁金属的光
啊!终于可以放纵一笑了
面对苍天的垂首,思想者的智慧
隐于市井之中,徙途上辗转的谈笑风生
是蔑视邪恶的另一道风景
雾起……能见度低到没有方向
距离让一场暗战失声
大地之上,万物的高音部分在迅疾提升向下滑动的物理的光线
一株风中的芦苇
一条扛着日照行走的自上而下的河
C部:像阳光一样飞翔
这个中午,阳光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行走在河流两岸,被晾晒的肉体
像干鱼,只有芦苇,这风中的精神
像阳光一样地飞翔
抛撒诱饵的笠翁守着发黄的光阴
春天,浅浅的河床上,红菱花开了
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水獭,还在
等待被童话喂养
丢了斗笠的人,用苇叶编织鱼篓里的寂静
——它们也带大了我的乳名
心里的秘密打开,云朵让阳光
有了喘息的机会,河水背着灵魂的倒影
悄悄盖住一阵从未有过的沉闷
水藻以朋友的身份生长陷阱,多么可爱啊
那些青草上活着的风铃
已在一只工蜂的愤怒中死亡
而且,死得毫无分量
这个中午,鹧鸪深情的鸣叫
摇动茂盛的芦苇,诗歌养育尊严
快乐在苇丛中肥美
踩着一个词入水,访问悲伤中的蚌
它紧咬的双唇关闭一场风暴
命运该怎样撤退才能躲避阴谋的暗算
河水该以怎样的姿态流淌
才会有如一枚漂浮的苇叶舒展
孕育自己在疼痛中,犹如一条河孕育
天空和大地。阳光定格的飞势
唤醒河中的旋涡,像一群狮子的咆哮
都在泥沙俱下中隐遁……
只有河岸上苇穗执着的守望
刺向天空并擦亮了阳光
D部:让河流拥抱奔腾的时代
夜色下的水,窦性心律过缓
和过客促膝交谈,微风在清扫庭院
偶尔有洒水车驶过寂静的街道
夜更深了,日子波平浪静
睡眠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沉湎于幸福的任性,鼾声失去耐心
激起的涟漪,让人麻醉
冷落了那悄然而至的黎明
晨光决堤般击打在生活的水面
独行的方舟通向未知
折戟沉沙的马甲爱好者,试图
以蒙昧改写进化论
光阴的白刃插入寂静,万水溟渊
朽木的泪水,洗去刻骨的仇恨
踟蹰水边,任由词语的浪头
撞击心扉,啊!山呼海啸,天阔地远
苍穹的倒影,狂卷不安的灵魂
一片落叶回旋,万千丹鹭起飞
在更深的深处,潜流结集
愤怒打开一道闪电,制造一阵瓢泼大雨
龟鳖鼋鼍躲藏在礁石张皇的眼里
哭泣的人,被浪花洗去泪痕
然后埋葬懦弱,再携带远方远行
让河流顺着儿时的记忆拥抱奔腾的时代
让忧伤割掉臃肿的根
让真相举着燃烧的火焰,在原野纵横
让死水从陈腐的啼哭中突围
让羽毛的密纹找到曙光里的鸽群
让呼吸烧灼的皮肤,从灵魂里醒来
在“大地绵延至星辰的广阔领域”①波兰诗人辛波斯卡诗句。
让骨头找到电光火石的坚硬
让天空的深蓝,武装英雄的双肩
有限的此在,呼应无限的未知
每个“个人”,都在等待梦想塑造与完形
老人斑
有一只蝴蝶爱上了我
它的翅膀带走我的青春
我似乎并不烦恼
早晨对着镜子说:“嘿,请别太缠绵
吻别的时候轻点。今天还有
不少活要干,等我忙完这一趟
再回头对你多愁善感!”
一生有多少值得眷恋
这枚管用的图章,盖得一丝不苟
在每天的疑惑中
我常常答非所问
如果浮生可以通往广阔世界
我早已启程,这是我惟一的自信
小动作
他的四肢和大脑在夜里失散
从树下走过,一只被月色洗过的猫
拖着尾尖的潮湿,消失在一丛开败的菊花前
怕死的人,老觉得身后有鬼
一阵风经过他,像经过一蓬乱草
他裹紧敞开的风衣
月光照不见他的胸脯,这宽阔地带
将和凋谢的生命一起
不得不衰败
远处的星火忽明忽暗
荒野空旷。一些杂音
幽灵一样飘来。他脸上苍白凌乱
仿佛翻涌的泡沫
一只死去的鸟,羽毛腐烂
他越来越迈不动腿。夜,涨满露水
春天来信
你好,请允许我保留这平淡的问候
我的热切都在手写的字里
落笔时,他们都已浸染勃发的春气
你好,这是早晨,赤脚的秧鸡闹得欢
白鹭山前飞,迷雾还在你
熟悉的山涧顶着晨光照红的云彩
耳熟的鸟语,给你随信捎去一片
无忧的桃花和李花知道
你开启信封,身旁的青枝已结满果子
一封信感知的两地节气
都在往上走,走到很深的春天里
你好,我尽量不让句子支离破碎
露水打湿的草鞋在田埂上闪过
车前草连成一行故乡的狂草
早慧的花木将籽儿巴在挽起的裤腿上
清香的汁液,叫人辨不清来路
四野苍茫,远方化在光明里
你好春天,信鸽的鸣声啼落窗前
暖风吹着坐果期的枇杷树
吹过信中的文字,吹绿形容枯槁的我
光明引
在我的国家,皱纹里的乡愁
药性强劲。秋天渐渐高远
日头偏西,之后,天边爬上半个月亮
虫鸣开始降温
草根开始发黄;露水落进地里
夜抖动着,平静之澜安抚了一阵叹息
有多少尘世的隐忍
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孤单的火焰
轻轻搬过一条凳子,悄悄端坐于阳台
月亮在幽深的天空赶路
那些薄云,留不住它的脚步
起身来到草地上
我想我的背影,一定会在某一时刻
被硕大的月弓射入深渊
庆幸我的心脏里还拥有一片光明
蒿里行
蒿草长高了,堰坎上的鸣鹤性别模糊
好像是忘川之地。荇菜随意而散漫
露水记住了昨夜的行迹
雎鸠忙于走亲访友。桃李不言
山谷里,葛藤萌芽,花期即到,蜂蝶动身
春服已经洗过几遍。织机彻夜未眠
凉棚里的鸭客,头枕双手看天
那朵树梢的云,已载不动他的杂念
靠在山顶像要酣睡。一只鹰,飞来飞去
车前子都被采光了,卷耳也失去了地址
楚楚而蹰的影子越来越臃肿
薅草歌被活埋,有人乐于指指点点
天气时好时坏,患肺病的人
闻不得百花香,恼怒耕者的枝头挂果
荒草凄凄,路上青苔已不鲜
一顶轿子在远处悬空摇晃……
脚夫们看病的看病,看家的看家,各忙各的
是什么惊人地相似,仿佛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