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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权的诗

2015-01-09NIEQUAN

中国诗歌 2015年5期
关键词:大槐树月亮儿子

NIE QUAN

崩 溃

南京报载,2001年2月9日,一名老太太上街买菜,经过一条街道的大槐树旁时,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往回跑。据悉,在当年的日军侵华战争中,在这棵大树下,她曾被一群日本兵蹂躏过。

崩溃。——一个人的人生就这样

分崩离析。

六十多年前一位玉立亭亭的少女,

剪绣在清贫的庭院,浣洗在澈净的河畔,

衣衫褴褛不掩脖颈珠圆的清纯与洁净;

六十年间,一甲子,一个人

该有多少红尘悲欢故事演绎,有

多少如温暖目光的爱,

被给予和投出,

该有多少命运的参差台阶,

等待着手脚并用的攀爬;

而在六十多年后,

该在四合院里微风摇曳的绿藤下

用旧了光滑了的一张竹椅上

坐着,皱一脸似在笑的慈蔼的纵横纹路看子孙满堂,承欢膝下

但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生

一个人就是一个

世界

就是一个深邃的宇宙,她的全部

却蜷曲在受惊恐的心中,

被耄耋的白发纷扬着最终覆盖。

提着小篮子,她去买菜

踮着小脚,走在暖暖的阳光里

但几十年硫酸般的时光,

依旧不能阻挡从那一刻逐渐增加的绝望

于是在大槐树的碎密树荫下,下意识地猛然

一抬头,她慌张地张开了瞬间缺血的

灰白的石头的嘴唇

半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后,是紧捏着篮子的发疯似的转身跑

——只有白亮的恐惧,聚集于那一日

和以后的岁月中,

如金蛇狂舞的伴着炸雷的闪电,倒悬在她

浑浊昏暗被映亮如天空的眸子里,

尖锐的神经触角延伸至

白发的每一根悚怖的发梢上

……小脚的疯跑,

一切都在奔跑,

少年,中年,老年在奔跑,

六十多年向她迫去追来,

六十多年都在奔跑,

崩溃,崩溃啊

久久延存的毁灭的力量:

一生

一生只有那日,

和白亮的恐惧……

聚 集

那父亲

早已老得糊涂了

靠着炕上的铺盖坐着,呆头呆脑

众人说他的儿子受伤了

已经送到北京治疗

他都晓不得

问儿子伤在哪里

白发苍颜,双眼如浑浊老酒的母亲

却哭起来,多年来

一直是她照料这个家。

她瘫在地上

号啕大哭

她为儿子车祸中未卜的生死

大放悲声

他们也不想想,这么多亲人

怎么会

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们破旧的小屋

亲人们有的抱扶她

有的劝慰她

有的沉默,转头,偷拭泪

却都想着,怎样继续用谎言,在以后

包住使她撕裂最后一层心肺的火

较 量

生与死的较量

一只红眼树蛙 伸爪

握住一条毒蛇的七寸

那烁闪寒光的毒牙,已伸进它的口腔

上下颔,将要啮合

松一分劲,死亡就要降临

一个,不愿放弃美食

一个,不愿放弃生命

摄影师没有告诉我们结局

小小的生死对峙了数个小时

他已力竭精疲 这世界

许多事,我们还是让结局模糊为好

一扇门,一段感情

一扇门终于关闭

它垂死 摇晃

挣扎了两个月

终于 吱吱轧轧地

关上了

一扇再不让每缕日光成为传奇的门

一扇用木刻皱纹的门

一扇用轴作滚圆目光的门

一扇对山、对城市

对大千世界

敞开着胸怀的门

它关闭了成为

一个人曾苦苦抱着

不肯舍弃的一扇生命史。

从此,它只在暮光中

看村落抱江流

偏僻的村子少人能寻见啊

好多好多年后的夜晚 如果有人一头撞进

怔怔的目光会发现

一些青春、一些梦境、一些红如心脏的爱

掩藏在灯光之后的黑暗中

却嫩若 鲜果

疯 子

活在这个尘世间,他多少有点

可笑,甚至

多余。这个疯子

这个曾经的山西大学的教师

每天穿行在草木之间,以往的

供职之地,蓬头垢面

提一黑色旅行包

呜哩哇啦地喃喃自语

不知者视他为游荡的小偷

知晓者避他如避蛇蝎

偶然迎面撞见,不知有多少女生

从侧边,落荒而逃

我只曾见他两次面部收拾得干净

不久又乱草丛生。很多年了

已无人有兴趣探究他的疯癫之因

也无人愿意与他对视

但透过那些枯萎又复活的春日草木

我却看见,他的踉踉跄跄

摇摇晃晃

蕴含的是不同于植物的

别一种 生命之殇

窗 前

我坐在窗前。满天的蝴蝶

都飞向太阳

它们的紫翅膀

穿过了云层

都溶入那夺目地灿烂的光芒

飞,飞

脱掉一切束缚飞

飞,飞

只携着钻石的微细晶粒

只携着满心的不曾雕饰的

原始的欢喜

我知道那是幻象

但它使我目醉神迷

我还是愿意

无限欢喜地长久仰望

我多么想

就此踊身,投入那永恒的辉煌

拖 布

拖着头发

如倒提一把拖布

甩出的

耳光,让颅骨和颊骨响亮

踢她滚下楼梯

踢她头,踢她脸

踢她嘴

肚腹是草包

踢上去柔软空虚

脚背能带回

一点点肉质的温度

拖了

一千米,又一千米

打了两千米,教训她两千米

还没停

只是要把这

轻得像一小袋面粉的母亲

和妹妹

赶出门

只是为了几间房

穿着睡衣的老妇人

哀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模糊地躲避疼

抖颤如同被用力筛着的糠

这世上,除了这两个儿子的凶恶面孔

再没有

让她伤心害怕的物事了

月 亮

清晨,磨针,磨杵,磨月亮

中午,执茶,炊爨,捞月亮

午后,种田,种花,种月亮

晚上,担山,担水,担月亮

沉甸甸的,给世间惊喜的金黄月亮

一切,都是为心中的月亮

真实地呈现

如自然中的那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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