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观剧记（上）

匡国清

6月18日星期三

6月18日下午，当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班机平稳地降落在维也纳国际机场跑道上时，我期待已久的2014音乐之旅的序幕正式揭开。

早在去年圣诞节前，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演出的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套票已告售罄。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协会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有幸在圣诞节后搞定这一重头戏的套票。从19日起，白天我将有幸参观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博物馆，阿诺德-勋伯格中心，马勒、贝多芬、舒伯特、莫扎特、海顿和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故居，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以及弗洛伊德博物馆等，拜谒贝多芬和舒伯特的安息之地中央公墓和马勒的安息之地葛林兹公墓，并游览美泉宫、多瑙河和维也纳森林等多个景点，下午和晚上，我将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和人民歌剧院观看瓦格纳的《指环》四联剧——《莱茵的黄金》、《女武神》、《齐格弗里德》和《众神的黄昏》，威尔第的《游吟诗人》，普契尼的《托斯卡》，雅纳切克的《狡猾的小狐狸》以及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蝙蝠》等歌剧，并在金色大厅聆听一场维也纳爱乐乐团的交响音乐会。

6月19日星期四

晚上了点至9点半，在位于环城大街上风姿迷人的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观看《指环》四联剧的第一部前夕剧《莱茵的黄金》，由享誉欧美歌剧界的匈牙利指挥家亚当·菲舍尔（Adam Fischer）执棒，德国戏剧导演斯文，埃里克·贝希托尔夫（Sven-Eric Bechtolf）执导，该剧为独幕剧，无中场休息。有趣的是，在歌剧院东侧喷泉广场上坐满了前来观看的众多观众和游客，他们通过大屏幕兴致勃勃地观看现场转播演出实况。

自从《莱茵的黄金》于1878年1月24日在维也纳宫廷歌剧院首演以来，2009年5月2日首演的这一版本已经是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第七个制作。演出前，虽然对歌剧的现代制作已有思想准备，但当大幕打开，如此简洁写意的舞台制作还是令人吃惊不小。如第一幕第一场，舞台上三个呈三角形竖立的“充气包”即表示莱茵河底“陡峭的巉岩”和突出河面的“礁石”，三位莱茵河女神身穿宽大的曳地长裙并头戴发套在其中戏嬉游玩，深浅不一的海蓝色长裙和发套即表示“莱茵河的河底”。如第二场，舞台上散落的七块形状各异的白色岩石平台即表示“山顶上的一块空地”等。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前任院长约安·霍伦德尔（loan Holender）在歌剧院博物馆出版的《马勒的歌剧改革与维也纳的现代精神》序言中说：“从1897年到1907年十年间，如果没有马勒任院长，维也纳歌剧院不可能获得今天享有的声誉。”根据马勒与其黄金拍档、舞台美术设计师阿尔弗雷德·罗勒（Alfred Roller）的共识，舞台上所表现出的一切不应当“是什么”，而应当“意味什么”。罗勒在马勒去世后回忆：马勒“对舞台上任何一种仅是外观富丽堂皇的东西，对所有仅是装饰性的、不是出之巨大构想与内在需要相关的细节，都极为蔑视，即使它们再华丽再动人也好。”从这一点来衡量，导演贝希托尔夫和他主创团队很好地继承和发扬了传统，舞台制作也相当成功。

当晚出场的大都不是2009年本版首演时的原班人马。这种演员阵容的变换，可以使得每次演出的形象呈现多样化和新鲜感。令人瞩目的众神之王沃坦一角由波兰男中音托马斯·科尼岑（Tomasz Konieczny）替换尤哈·乌西塔罗（Juha Uusitalo）出演。去年慕尼黑歌剧节期间，在慕尼黑国家剧院的《莱茵的黄金》、《齐格弗里德》和《众神的黄昏》中，我们一行人曾现场连续观赏过科尼岑饰演阿尔贝里希的精彩表演，这次又可以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莱茵的黄金》和《女武神》中完整地观赏科尼岑饰演的沃坦一角，包括《齐格弗里德》中乔装改扮的沃坦——漂泊的旅行者的不同演绎，真是机会难得！一个演员能够在两家顶级的国际舞台——慕尼黑国家剧院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同时担当《指环》中的两个重量级角色——沃坦和阿尔贝里希，实属不易，令人刮目相看。

贯穿全剧戏份颇重的尼伯龙根侏儒阿尔贝里希由德国男中音约亨-施梅肯贝歇尔（Jochen Schmeckenbecher）替换托马斯·科尼岑出演。阿尔贝里希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式的求爱遭到莱茵河三女神的拒绝和嘲笑奚落后，转而巧取豪夺了莱茵的黄金。而巨人兄弟在向沃坦索要建造瓦尔哈拉城堡的赏金时，情愿放弃美丽的爱情女神弗莱亚而选择了用莱茵黄金打造的指环。为此，火神洛格（由德国男高音诺贝特·恩斯特出演）用诡计诱骗阿尔贝里希束手被擒。为了获得自由，阿尔贝里希在沃坦的逼迫下，不得不交出手上的指环，之后，幸灾乐祸地唱出了可以破解全剧的咏叙调唱段“阿尔贝里希的诅咒”：“这指环实在该死，它倒运地落到我手里！它赋予我无限的权力，如今它会使戴它的人死去！”而得手后的巨人弟弟法夫纳在指环的争夺中又将哥哥法索特击倒打死，独吞了指环。看到眼前触目惊心的这一幕，沃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惊惧地看到诅咒的魔力！”

6月20日星期五

晚上了点至9点半，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观看理查-施特劳斯带序幕的独幕歌剧《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由国家歌剧院音乐总指导弗朗茨·韦尔泽-默斯特（Franz Welser-Most）执棒，序幕结束后中场休息。在歌剧院东侧喷泉广场上，可以通过大屏幕观看现场转播演出实况。

自首演以来，本版是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第九个制作。演出仅需要很少的演员和38人的双管编制乐队，因此有人将《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称作室内歌剧。去年慕尼黑歌剧节期间，我们一行人曾在规模不大的摄政王剧院观看过此剧。有人指出，如果在合适的剧场中上演，《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几乎可以堪称理查·施特劳斯歌剧中最为灿烂的一部，但如果在大型歌剧院演出就会丧失许多光彩。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拥有1，709个座位，与拥有3，816个座位的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相比规模要小得多。我们在国家歌剧院观看此剧并不觉得有不适之处，如指挥韦尔泽一默斯特所说，歌剧结尾宏伟的管弦乐，使人感到似乎乐池中坐着的不是38位而是80位演奏家的神奇效果。endprint

《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中既有喜剧又有英雄剧两种不同性质的音乐，对小乐队的掌控同样并非易事，能够顺畅地将这两种不同性质的音乐“无缝”衔接，显示出韦尔泽一默斯特对歌剧整体音乐深层次的解读和深厚的功底。

《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的故事情节有些别出心裁：一富豪家准备开堂会，要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出两部歌剧，一部是正歌剧《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另一部是喜歌剧《轻浮的泽碧内塔与四个情人》。这一天，主人心血来潮，要求在烟火晚会开始之前将两部歌剧同时上演。于是一场带有讽刺意味的喜剧穿插在正歌剧中的演出开始了。

对于角色的设置。序幕和独幕歌剧中的头牌女角与阿里阿德涅，男高音与巴克斯，一般分别由同一个演员担当。此次重演，头牌女角和阿里阿德涅由美国女高音埃米莉·马吉（Emily Magee）替换克拉斯米拉·斯托伊安诺娃（Krassimira Stoyanova）出演，男高音和巴克斯由奥地利男高音赫伯特-利伯特（Herbert Lippert）替换斯蒂芬-古尔德（Stephen Gould）出演。只有喜剧明星泽碧内塔仍由奥地利女高音丹尼拉·法利（DanielaFally）独挑大梁。

与《莱茵的黄金》相同，本版的主创团队仍由德国戏剧导演贝希托尔夫领衔。舞台制作是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现代制作。如独幕歌剧中的戏中戏，舞台后部是逼真的客厅中的阶梯观众席，幕布背景是客厅外的后花园，舞台前部中央堆放着象征性的三架三角钢琴，现场观众明白，这就是剧中荒无人烟的纳克索斯岛上“山洞前的岩石”。

当晚，舞台上最出彩的是由丹尼拉·法利饰演的喜剧明星泽碧内塔。去年在慕尼黑摄政王剧院我们一行人已经领略了法利对同一角色的演绎。被不忠的提修斯遗弃在纳克索斯岛上的阿里阿德涅正悲伤欲绝，等待死神将她带走。此时，泽碧内塔带领四个喜剧演员来到了她身边，试图擦干她的眼泪。但四个喜剧演员的舞蹈和歌声并未感动阿里阿德涅，接着，泽碧内塔唱出了那首在整部歌剧中难度最高的花腔女高音咏叹调“伟大的公主”。真诚、温暖的歌声使阿里阿德涅渐渐地回心转意，最终由于对爱的坚持得到了巴克斯的解救。法利优雅、华丽的嗓音，自然、松弛的表演，将泽碧内塔可亲可爱的性情演绎得鲜活生动，也将这一部亦庄亦谐的悲喜剧推向了高潮。令现场观众无不为之赞叹。一曲唱毕，全场爆发出长时间的喝彩和掌声。

毫无疑问，丹尼拉·法利是当晚舞台上一颗闪亮的明星。

6月21日星期六

晚上7点至9点45分，在维也纳人民歌剧院观看威尔第的四幕歌剧《游吟诗人》。

维也纳人民歌剧院位于第九区和十八区交界处的韦林格尔街，规模仅次于国家歌剧院，是维也纳的第二大歌剧院。国家歌剧院主要上演由名角、大腕表演的各个时期严肃正统的经典剧目，而人民歌剧院，如其名称所示，主要是面向更广大的群体，向他们提供轻歌剧、流行歌剧、音乐剧和舞蹈等更为轻松、通俗的剧目，门票并不紧俏，票价也没有国家歌剧院那么昂贵。

本版与德国波恩剧院联合制作，是一部写实的现代制作，2013年11月16日在人民歌剧院首演，由迪特里希·希尔斯多夫（Dietrich W.Hilsdorf）和拉尔夫·布德（Ralf Budde）联合执导。此次演出是该版的第二轮复排重演，由阿尔弗雷德·埃施韦（Alfred Eschwe）执棒。

本版第一幕第二场的决斗场景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舞台上的地点并不是如剧本所提示的在阿利亚费里亚宫中花园，而是在阿拉贡公主女侍官莱奥诺拉的卧室，爱慕莱奥诺拉的卢纳伯爵不是站在花园窗外等候莱奥诺拉的到来，是通过梯子爬上阳台，破门进入莱奥诺拉的卧室，可谓一种别出心裁的创意。第三幕第一场在卢纳伯爵军队营地，对被俘的游吟诗人曼里科和吉普赛妇人阿苏茜娜竟然当场实施“截指挖眼”的酷刑，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使台下的观众惨不忍睹。

当晚出场的大都不是2013年本版首演时的原班人马，男一号游吟诗人曼里科由男高音文森特·席尔马赫（VincentSchirrmacher）替换斯图尔特·尼尔（Stuart Neill）出演，卢纳伯爵由男中音马蒂亚斯·豪斯曼（Mathias Hausmann）替换蒂脱·尤（Tito You）出演，吉普赛妇人阿苏茜娜由女中音夏里克丽娅-马弗罗普鲁（Chariklia Mavropoulou）替换贾尼娜·贝希勒（Janina Baechle）出演，只有女一号阿拉贡公主女侍官莱奥诺拉仍由女高音梅尔芭-拉莫斯（Mdba Ramos）{旦纲。

第一幕第二场，曼里科登台亮相，使在座的我们大吃一惊，节目单上明明写的是老外姓名，而上台的演员却是一副华人面孔。事后，通过歌剧院对面餐馆老板娘的牵线，与席尔马赫在餐馆会面交谈，并共进晚餐，才了解其中曲折而离奇的故事。原来席尔马赫出生在中国青岛，父母均有中国血统，移民英国后，改为养父的姓。席尔马赫5岁开始学钢琴，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和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先后获得音乐教育学双博士学位。一次参加萨尔茨堡歌剧训练班。在餐馆里试唱卡普阿的意大利名曲“啊，我的太阳”，被萨尔茨堡音乐学院一位教授发现。从此，席尔马赫跟随这位教授学习德语、德国艺术歌曲和歌剧咏叹调，并踏上欧洲歌剧舞台，在《水仙女》、《波希米亚人》、《弄臣》、《茶花女》和《图兰多》等剧目中多次担当主角。目前，已经与人民歌剧院签订了10年的工作合同，明年将会在国家歌剧院演出。席尔马赫的嗓音洪亮、饱满而富有激情，一曲美声男高音的试金石“柴堆上火焰熊熊”咏叹调的演唱凸显其出众的表演才华。

此外，豪斯曼饰演的声纳伯爵，拉莫斯饰演的女侍官莱奥诺拉均有不俗的表现，不乏可圈可点的亮点。而舞台上最引人注目是马弗罗普鲁饰演的吉普赛妇人阿苏茜娜，在第二幕第一场中，马弗罗普鲁以咏叹调“火焰在燃烧”唱演俱佳的精湛演绎赢得了现场观众的肯定和称赞。

《游吟诗人》演出使我们见识了维也纳的小舞台也是不可忽视的藏龙卧虎之地。endprint

6月22日星期日

下午4点至晚上8点45分，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观看《指环》四联剧第二部第一日剧《女武神》，由奥地利广播交响乐团首席指挥和艺术指导科尔内留斯·迈斯特（Cornelius Meister）执棒，三幕，幕间各休息25分钟。在歌剧院东侧喷泉广场上，可以通过大屏幕观看现场转播演出实况。

与《指环》整个制作的其它各个场景相比，本版第一幕的舞台制作虽然仍是简洁的风格，但却是最写实的现代制作。舞台上，用一堵框架式的木制墙壁屏蔽了前台左边的炉灶、储藏室和右边的一间内室，突出了一间居室的内部，中央竖立着一棵穿过木制桌子和屋顶的巨大梣树，两张紧靠的木制桌子左右放置着两把座椅。桌子和座椅都是现代式样，就连喝水和蜂蜜酒用的也是现代的玻璃杯，而不是角杯。

当晚，除了洪丁的饰演者爱沙尼亚男低音艾因-安格尔（Ain Anger）是2007年本版首演时的原班人马外，众神之王沃坦一角仍由波兰男中音托马斯-科尼岑替换尤哈·乌西塔罗出演，而全场最期待的自然是替换南非男高音约翰·博塔（Johan Botha）出演齐格蒙德的瓦格纳男高音彼得-赛弗特（Peter Seiffert），和替换瑞典女高音伊娃-约翰森（EvaJohansson）出演布伦希尔德的瓦格纳女高音尼娜·斯特默（Nina Stemme）。

赛弗特是活跃在瓦格纳歌剧舞台上的一员老将，几乎演遍了所有瓦格纳英雄男高音的各类主要角色。出人意料的是，当天演出开幕前剧院经理登台声明，赛弗特今天嗓音欠佳，请观众谅解。果然，第一幕刚开场弗特就显得有些疲惫，嗓音沙哑，有时甚至险些撕裂。尤其在第三场重复演唱激昂的“诺通剑”高音时。台下的观众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第二幕开幕前。剧院经理再次登台宣布，因嗓音欠佳，以下赛弗特继续表演，同时由奥地利男高音赫伯特-利伯特代唱。对赛弗特的敬业，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利伯特即前天在《阿里阿德涅在纳克索斯》中巴克斯的扮演者，站在台口左侧谱架后面作“配音”式演唱，除了嗓音稍逊色一些以外，并无瑕疵，颇具赛弗特的风范。剧终，赛弗特专门拉着利伯特的手一同谢幕，观众对他们如此别开生面的合作表示祝贺。事后了解，嗓音欠佳的原因是演出前一天赛弗特熬夜观看世界杯足球赛，并多喝了一些啤酒。启用利伯特作“配音”替补是演出前就设定的应急预案。

尼娜·斯特默的出场可以说是舞台上的最大亮点。本版首演时，斯特默饰演齐格琳德，仅在《齐格弗里德》中饰演布伦希尔德。虽然2011年在旧金山歌剧院全本《指环》中。斯特默第一次完整地出演布伦希尔德角色，此次由冈一布里特-芭克明（Gun-Brit Barkmin）替换后，斯特默从《女武神》开始就饰演布伦希尔德，可以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又一次圆了她以布伦希尔德一角演完全本《指环》的梦。同时，也成为我们此次观剧的最大收获。

当晚，斯特默和科尼岑在第三幕第三场中“沃坦的告别”一场戏演绎得最为精彩感人。一方面，布伦希尔德因收拾了齐格蒙德的宝剑碎片，掩护了怀有齐格蒙德骨血的齐格琳德逃离了战场，触犯了沃坦之妻、婚约女神弗丽卡（由次女高音伊丽莎白-库尔曼饰演）“兄妹联姻”的律法，使沃坦愤怒不已，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另一方面，沃坦又舍不得爱女，于是命火神洛格“用火海包围起岩石”，等待能够穿越火海的英雄前来拯救自己的爱女。父女依依惜别的唏嘘场面，使现场观众无不为之动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