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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中的无名氏

2015-05-05鲍鹏山

青少年日记 2015年4期
关键词:木铎孔氏无名氏

鲍鹏山

《论语》中的无名氏,最打动我的,是《宪问》篇中的晨门——一个负责早晨开启城门的人。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石门是鲁国都城(曲阜)外城的城门。子路随孔子周游列国,有时不免回国探望和处理事务。某一次回国,晚了,便在城门外客驿住了一晚,次日一早进门。负责开启城门的人问:“从哪里来?”子路说:“从孔氏那儿。”这个晨门贸然就是一句:“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孔氏吗?”

一句“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是对孔子最精当的认知,是对孔子精神最简洁也最确切的概括,还是对人类悲剧性崇高的最简要的说明。

钱穆先生说“晨门一言而圣心一生若揭”(《论语新解》),我常常把说出这句话的鲁国晨门和《史记·孔子家语》中那个描述孔子为“丧家狗”的郑国人作一处想,惊讶于那个时代,市井之中,怎么会时时藏有这样的高人,于有意无意之中,说出这等形而上的高论,令人大惊失色: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一般人会觉得被人说成“丧家狗”是大不敬,即使不勃然大怒,也会尴尬非常。但是,有意思的是,这样难听的话,子贡竟然不加修饰,“以实告孔子”。而孔子闻言,竟然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不知这个郑国人是在什么样的心态和语义上使用“丧家狗”这个词的。但显然,孔子和子贡这一对师徒,都从“丧家狗”这个比喻里,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那就是:人类的悲剧性命运、荒诞性存在,以及人类直面悲剧和荒诞之时的伟岸和孤高,只是这种伟岸和孤高并非体现在人类的所有个体身上,而是体现在人类某些杰出者身上,也只有他们才能看到这些,并以自己的事迹印证这些。

让我们在最后看看《八佾》中的“仪封人”——卫国叫作“仪”这个地方的一个土地管理者——的话: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这个“封人”显然是个有心之人,是个亲仁之人。他固执地要求见到从此处经过的大圣人孔子。获准见面出来后,他对孔子弟子们说:“你们何必忧虑家园丧亡?天下黑暗无道已经很久了,天将会把你们的先生当成凝聚民心的木铎的!”

“何患于丧”,一般都把这个“丧”解释为丧失职位,但是——我今天就要接着郑国人“丧家狗”的“丧”,把它解释为“丧失家园”——难道不可以吗?

“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丧家狗”“木铎”,这三个词,出自无名氏之口,出自市井人物,却让我们从不同的维度认识孔子,心中充满莫名的感动和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温暖。

选自《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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