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国慷慨于家“抠”
2015-04-30陈国庆
陈国庆
父亲有17个子女,我是第五个,由于业务关系,我和他比较接近。
兴学抗日报国
父亲1874年10月出生在福建同安县集美村(今厦门市集美区),9岁入私塾读书,17岁离开故乡集美,赴新加坡,在祖父陈杞柏的顺安号米店学做生意,20岁返回家乡完婚,又从塾师读了几个月书。22岁再度南下新加坡在祖父的米店做事,一直到31岁那年(1905),顺安号停业,才开始发展自己的事业,从最初创办的新利川黄梨厂、饼干厂、皮革厂、肥皂厂、砖窑,到后来的橡胶熟品制造厂,前后创办的工厂30多家,开设的商店百余处,垦殖橡胶园、黄梨园各万余英亩,雇用的职员工人常达数万人。父亲认为20世纪是橡胶的时代,因此在许许多多的事业中,他最关注致力最多的是橡胶园的垦殖与橡胶熟品制造业。
在事业上略有基础之后,父亲开始关心故乡教育的落后问题。福建光复后,民智未开,这更加使他感觉到普及教育是当务之急。他开始在家乡创办了集美小学,接着创办了集美师范及中学等。1921年又创办了厦门大学。在新加坡,他倡办了道南小学校、南洋华侨中学,又协助开办爱同学校、崇福学校、南侨女子中学及后来的南侨师范学校,成为华侨爱国兴学的一面旗帜。
父亲在辛亥革命前参加同盟会,以后再没有参加什么党派,是一个无党派人士。他的爱乡、爱国的思想,使他毅然出面承担海外千万华侨募捐支援祖国的重任。早在1911年福建省光复时,即于福建会馆召集新加坡闽侨大会,筹款协助闽省维持治安。以后几次闽南大水灾,他都积极地领导筹款救灾的工作。1928年的山东惨案,1931年日本侵占东三省,他都是海外华侨捐资救国,抵制日货的先驱和领导者。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他认为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遂发动组织规模宏大的“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长期募捐支持祖国抗战。
1938年10月,广州、武汉相继失守后,中国对外交通濒于瘫痪。新修建的滇缅公路成为最主要的军运大动脉。不但需要大批军运汽车,而且急需大批熟练的司机和汽车修理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运输总经理处商请父亲在南洋代招募司机和修理工(通称“南侨机工”或“华侨机工”)。父亲领导的南侨总会遂于1939年2月迅速发出《征募汽车修机、驶机人员回国服务》的第六号通告。父亲一方面号召华侨捐款捐物,购买大量汽车和军需物品,另一方面还亲自到南洋各埠演说动员,广大华侨青年热烈响应、纷纷报名参加。
几乎不与子女讲话
父亲的事业到1925年进入黄金时代,成为东南亚的“橡胶大王”,属下各公司在这年获利800万叻币(马来西亚、新加坡与文莱在英殖民地时期,由英国殖民政府所发行的货币)。他显然是南洋一带的富豪之一。可是他在生活上自奉甚俭,起居有常。
他的生活极有规律:每天早晨5点30分起身,做甩手运动15分钟,6点整洗温水澡。在洗澡之前,照例唤我起身,以便一起上班。6点30分吃早餐,一杯牛奶,三个半生熟鸡蛋。他从不喝咖啡,也劝家人勿喝咖啡。6点45分,父亲和我一起坐车离家,7点整抵达橡胶熟品制造厂。进入办事处,他解下外衣及领带,开始巡视工厂的各生产部门。
当时全厂男女工有6000多人,产品千余种类。中午12点,召开讨论会,由7位总巡、姐夫温开丰和我,每人报告各自部门的生产情况,并讨论每周的生产计划。每天开会约一小时。下午到利峇峇里律的谦益总行,处理其他业务。5点下班后,他每周有两三天直接到怡和轩俱乐部(新加坡华人社团,1895年成立)吃晚餐,与朋友谈生意,处理学校以及社会事务,夜间12时返家休息。每周有四五天下班后回家吃晚饭,饭后去怡和轩处理社会工作,也是在晚上12时返家。他的晚餐很简单,一碗白饭、一碗番薯粥、一块红豆腐乳而已。饭后无论是在家或在怡和轩,照例散步30分钟,才开始办事。
父亲把他的大部分时间用在事业上和社会公益上,这使他与外界的接触多过与自己家庭的联系。尤其是1923年当上怡和轩总理(1930年起改为主席制)后,他几乎把怡和轩当成第二个家。到1937年领导南侨总会时期,他甚至长期住在怡和轩,几个月难得回家一次,使他与子女间的隔膜愈来愈甚。在家里,从来未看过他的笑容,他只和太太交谈,与其他子女从未讲过话。儿女们对他十分畏惧,觉得他是一位威严很重的父亲。每次他回家,一听到他的汽车声,儿女们一窝蜂地躲入房内,待他晚饭后出门,才敢踏出房门。他每年农历新年总是在怡和轩过,大年初一儿女们到怡和轩列队向他拜年,由于彼此无话可说,前后不过30分钟便离去。
反对儿子找喜欢跳舞的姑娘做女朋友
父亲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平日身上的现款不超过5元。他从来不在外头乱花费一分钱,即使是怡和轩附近的菜馆、咖啡店,也未光顾过。在他比较年轻的时候,有几年他晚饭后不去怡和轩,偶然会带妻儿到勿洛或丹戎巴葛海边游玩,回家的路上顺便吃一杯冰淇淋,这算是在外头最奢侈的花费了。他一生只看过一部电影,是在新加坡首都戏院看的,那是一部为筹赈会义演的片子。他一生只带妻儿到新世界看过一次拳击比赛。
他自己的生活简朴,也要求家庭中成员过同样的生活。记得我读书的时候,母亲买一条领带给我,父亲看见了,斥为浪费,不许我用,我从此不敢打领带,一直到自己创业时,才打领带。我读英校八、九号班时,向父亲开口讨钱购买一架打字机,被他拒绝了。家中的一套家具,用了十多年已破损不堪,母亲向他要钱换一套新的,结果被责备一顿。又记得当我离开学校到制造厂上班,上班前一晚,父亲对我说,明天自己搭公共汽车去。我要求坐他的汽车去,他不准。6个月后,他才允许我和他同车上班。
在我们兄弟姊妹中,我之所以和父亲比较接近,原因是我们两个每天早晨一起上制造厂,每个星期天一起到马来亚柔佛州巡视橡胶园,后来我参加筹赈会的工作,时常和他联络。父亲也比较关心我:我在道南小学毕业后,原本打算进华侨中学读初中班,这时华侨中学正闹罢课,已两个多月未平息,眼看学潮不易解决,为了不妨碍学业,父亲要我转读英文学校。毕业后,我鼓起勇气向父亲要求到美国读陆军大学,他一口反对。他说我平日出入有车代步,不适宜当陆军,要我以个人的事业为重。他说制造厂正需要人,就到工厂做事吧,不要读什么陆军大学了。我努力争取读大学,还是成泡影。
另一件是关系我的婚姻问题。我离开学校后,一直在制造厂做事,每天工作到晚上10点钟,无暇交女朋友。1934年我从上海回来,船泊香港,船上认识了一位姑娘,从香港到新加坡的五天航程中,我们相处得很好。回来后继续有约会。一天,父亲提起我的婚事,我托母亲把自己已有女朋友的事转告他,他不表示意见。事实上,双方的母亲原本是相识的,双方正要交换订婚戒指。一天父亲从外头回家,表示反对。他说,那姑娘喜欢跳舞,不要娶她。我的女友答应以后不再跳舞,父亲还是不能接受。这门亲事遂告吹了。
父亲好学不倦,工作之余以读书为消遣。他接掌怡和轩后,就在三楼设立一间小图书馆,购置了《四库备要》和《东方杂志》等书刊,供会员阅览。他自己最喜欢读的书是《三国志》。
赴延安劳军“深感中国有希望了”
有一件事,使我终生难忘。那是1937年7月8日早晨6点钟,父亲和我打算到砖窑巡视,车经旧总督府前面,见有英文报纸号外数份,写着日本军队在卢沟桥发动战争。我把号外的内容转告父亲,并问,万一全面战争爆发,我们华侨能够为祖国做些什么?他说,情势尚未明朗化,如果这是全面侵略的开始,将会再进攻上海,中国就临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不久,全面抗战果然成为事实,为了领导筹赈会的工作,父亲索性住进怡和轩三楼。这时他的企业已结束,以全副精神倾注于筹赈工作。
筹赈会积极展开募捐和宣传的工作,许多朋友都参加到工作的行列中去了。有一天,我特地到怡和轩见父亲,表明自己也想为筹赈会做一点事,他答应了。他说我和本地侨生比较熟悉,而本地侨生自山东惨祸以来,未捐过钱,这次全面抗战关系国家和民族的存亡,是一件大事,他要我把侨生组织起来,参加到筹赈会里。我于是组织了侨生会。侨生会以演戏、卖花等方式帮助筹款。我每隔四五天要到怡和轩与父亲商谈,同时在怡和轩吃晚饭,日子久了,与怡和轩的会员熟悉了,许多父亲的朋友,也就成了我的朋友。
1940年3月,父亲率领南侨总会组织的“南洋华侨回国慰劳考察团”,回国慰劳抗日前线的将士与后方的军民,并于5月31日抵达延安。是年年底,父亲从中国劳军回来,对国民政府态度有所改变。一天,我到怡和轩看他,他先和我握手,说:“余此次劳军经延安所见,深感中国有希望了!”并断言“共产党必胜,国民党必败”。
1949年5月,父亲应毛泽东的邀请,回国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议,当年9月,以华侨首席代表身份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10月1日,在天安门城楼参加了开国大典。此后,父亲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政协第一届全国委员会常委、中央华侨事务委员会委员、政协第三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等职务。
1961年8月12日,父亲病逝于北京,享年87岁。后葬于福建集美鳌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