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院23期高研班特辑
2015-04-30
石天祥的诗（1首）
梦
我结痂的梦，在黑夜里
被欲望追逐。
田野里一株小花，迎着
秋风最后的一次攻击
慢慢地，慢慢地枯萎…..
感伤的音符，在我的心口
轻轻摩擦着，直到血流如注
此刻，爱情的翅膀
被憎恨截断。儿时的歌谣
穿透我唯一的一次努力。
为什么放逐？放逐自己勇敢的思想？
在海洋如一根断根的海藻
在大江如一片掉落的叶子
在山谷如一只秋后的寒蝉
在旷野如劫后余生的兔子
我需要闪电的荣光
哪怕只是一秒的时间
我渴望在烈火中涅檗
纵然烧成灰烬
我的灵魂也要在风中摇曳
陈伟生的诗（1首）
雁南飞
独上高楼
望断雁南飞
云中锦书谁寄
夜里伊人独憔悴
一程山
一叠水
天地悠悠过
雁叫乡梦碎
冬去春又来
人面桃花醉
一曲雁南飞
悲欢离合似一江春水
邓醒群的诗（2首）
母亲
天堂有雨么，母亲
在这个强降雨的季节
握着手中的伞，更惦记着远行的你
今夜，我仰望星空
寻找属于你的星座，母亲
十年，我的日子在思念中度过
老家的大门没有你依偎而望的目光
也失去昔日的光泽
生日的那天再也吃不到你的红鸡蛋
心里空荡荡
珍藏着你用生命酿成的老酒
愈来愈芳香
曾经孱弱多病的我慢慢地步人中年
渐行渐远，每每叨念养育之恩
我泪流满面，尽管生老病死是必然
却无法放下永恒的牵挂
风雨飘摇的日子把我养大
教会我坚强和感恩
无法报答深情，让我负罪一生
又是一个母亲节
在天堂，你可安好
母亲
5～35℃
事物的生长，需要一个适合的环境
这个环境，不是它适合你，而是你必须适合
生长需要的温度。温度，很关键
能成，亦能败，切入点在于找到平衡
高不成，低也不可，原来生存更要讲究技巧
小小的苹果，不是它掌握了气候
是它适应了温度，把地砸出-个坑
也就理所当然。5～35℃以下或以上
都是事物生存必需的条件
冰，在燃烧，化为水
万物之魂，孕育着事物，相克相生
明灭之问，世界复杂而简单
充满幻想，美妙。神奇，匪夷所想的温度
派生出无穷的事件，或生，或灭
蝈蝈的诗（5首）
书生
书生不一定都骑着白马。
但他总是在内心装满一马车的书
他对纸张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
他不会对折自己的人生。
在那些发白的大路上，书生
总是走得最慢的那个。但也总是
最容易走神的那个，他活在
古老的谜语里，却不是解谜人
春天过后，这些书本被收进木箱
有些事情即将悄然发生。
秋分
我是这所有树木中的投机分子
循着晴淡的天光寻找出路。很多时候，
周围的树木都和我保持着同等的生长速度。
我们用厚厚的落叶封存了脚下的秘密
奔走的虫子在落叶上阅读，
企图找出在黑晴中成长的秘诀。
我不能开口说话，年轮一圈圈缠绕
我的头顶开始有了自己的天空。
这是一棵会思想的树，为自己制造的
一本看不见的书。它要在秋分来临之际，
找到叶片落下前的耳语。
阳光下的骑士
跟在身后的尘土还在唱着没落的歌谣
漂浮于空中的身体随着时问起伏
从夜境飞奔而来，面孔上还带着萤虫的印迹
我是这阳光下无望的骑士
向着陌生的草地疾驰。风吹过耳际
我就是手中的长剑，划开空气，迎接未知。
我和我的坐骑互为倒影，一起疼痛
一起打开陌生的行程。一起顶着阳光，
倾听尘土落地时轻微的叹息。
我们一起走向那片深邃的荒野
那些幻境中的山水，那种
深入未知境界的逐渐黯淡的旅途。
鼹鼠的铜镜
在那个下午，
时间仿佛鼹鼠一样
放弃做梦而在草地上四处寻觅。
它丢失了自己的容颜
在一面生锈的铜镜里。我们的朋友
光线在悄然移动并消逝，
它消解了众多感性的事物
比如友情，爱情，或者撕裂的伤口
而这块铜镜吸收了所有的光，美貌，狰狞，
和每一个明亮、暗淡的下午。
而它已经锈迹斑斑，像年老的男子
承载不了这些俗世的光阴
它只是这鼹鼠的一个迷茫的午后。
迷幻的青铜
相对于时光而言，你是一只喑哑的器物。
你只是被隐藏的一小段记录了历史的时间而已。
你会在适当的时刻发出光芒，你会在
文字消亡的时刻唱一曲无法终结的安魂曲。
还有那些随之消逝的肉体、音乐以及隐忍的爱情
都被丁匠铸进这迷幻的青铜之中
你承载了最基本的概念和定律。你是
唯一掌握密码的继承人。但你却一言不发。
王永林的诗（1首）
灵山
一座灵秀的山
一群香客
揣着个白的心事
膜拜
在它的心上放火
在它的脸上雕刻
在它的嘴里唱歌
山角
岩层的夹缝里
滴落的水珠
怎么那么像
漂亮姑娘
流下的
洞
刘晓霞的诗（5首）
雨的名字
雨滴在一场跌落中喊出自己的名字
此起彼伏我赶在风雨的间隙
清洗衣衫一遍一遍
今夜未曾出现的月光
一语不发
诞生于天边的水幕荡涤着整个夜晚
指缝问匆匆流淌的却已轻轻
吻过我的心
此刻真该相认与色味俱无的水
结为姊妹
漫天飘零蔽日奔赴
哪怕仅此一次
一曲悲歌
翻捡出我们的头颅和尸骨
无需铭刻
一朵清晨的花足以超度
我露珠样的一生
下午的恍惚
从来没见过
雪的睫毛是如何被吹化的
一些堆积的白
正试图说出世界的体温
祈祷什么呢
冻土高处一棵青稞正在独自
旅行无燕的屋檐
挂满成串的辣椒，和寂寞
路口那个瞎子
是一位神仙
女儿的裤腿短了
今天的晚饭到底该吃什么
验明正身
暮然
汗颜于一朵野花的容貌
甚而不禁希求
也能恩蒙一场晨露加身的
沐浴
纵然每日清洗？？
我仍在一株植物前
保持肃立
却不敢即刻泪流
在尚未验明血中庞杂元素的时候
我也许？？并非与所呈现出的某人
同为一体
只要一滴澄明的洞水便能作证
为此须经一生风雨
最短的悲伤
用最短的时间尽情悲伤
用最长久的幸福弥补
与生命相关的所有章节？？
都值得一一肃穆
霜降之后的某日
我举着扫帚清扫
在那个蛛网密集的角落
一下
就打破酝酿了四季的愁容
明亮的星际诞生之前？？
我敢预言
一些即将发芽的根茎
会刺穿我未竞的诗稿
一天天长满意志
有本事的布
绸质丝质麻质的布
所有的布都趴着
像一群奴
钉在画框里的是布中贵族
无数眼睛都在猜它的心事
挂在窗前的是王者
上帝才能任意关闭白昼
行走的布是魔术师
它能装扮灵魂
它让谁像个人谁就是人
它用一生追忆棉桃、春蚕和天空的云朵
一缕青烟
就是它的魂灵
洛风的诗（1首）
妈妈的生日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正在远方，
我看见你倚门久望，
任归乡的路，将你的思绪，
曳得长长；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还在远方，
我愿将我的思念，
化作一缕心香，
化成每天清晨射进你心房的
第一缕阳光；
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但我的牵挂，却越来越深地
刻在每个无眠的晚上。
当我孤独无助的时候，
总能感觉到你布满老茧的双手，
轻抚我战栗的肩膀；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仍在远方，
我看见你放在窗口的蜡烛，
照亮我回家的方向，
我看见你拿着我儿时的衣裳，
细细思量，
夜深了，
远方的孩子，小心着凉！
田湘的诗（5首）
满月
孤独的满月
你孤零零地站在夜里
千百年来
守着风云变幻的天空
无法靠近的事物
总是很美
比如你
人类好似
害了自作多情的相思病
把本与你无关的
爱恨、忧伤与思念
统统寄托在你身上
让陌生的你代表他们的心
对你抒情
为你写诗
你那张
绝世、清冷、孤寂的脸
莞尔一笑
其实一切都与你无关
所有的人
都是你的过客
人心不满
满月就成了你唯一心事
拴马桩
拴马桩
伫立在鲁迅文学院的一角
拴住无形的马
这些从关中移来的柱子
在北京这座闹市
闲置成一道风景
街头的马路上
挤满了各种汽车
而非马
街道的两旁
布满了水泥森林
而非森林
这些拴马柱
在一座现代的城里
只是拴住了一群无形的马
拴住了马的野性
和它们奔跑的记忆
音乐会
保利剧院
气势恢宏的爱乐乐团
首席指挥余隆的手轻轻一挥
音乐就变成一条流淌的河
上千名听众顷刻像鱼儿一样
漫游在河里
河水在夜色中流动
时而欢快宁静，时而波涛汹涌
陈其钢的钢琴协奏曲《二黄》
格什温的《我找到了节奏》
在钢琴家蒂博戴的弹奏下达到了极致
每个音符都如同一颗闪亮的珍珠
点缀着夜的星河
普罗科菲耶夫让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优雅激昂的乐曲中复活
忘了曾经发生的悲剧
小提琴与大提琴
管弦乐和打击乐
在上百名乐师的演奏下
此起彼伏，波澜壮阔，精美绝伦
瞬间愈合了黑夜的伤口
如痴如醉的人们
一边在倾听，一边在追问
音乐究竟是什么
音乐不是粮食，不是酒
但它能让人宁静、优雅、高贵
那些心浮气躁的人请远离音乐
它能让人忧伤、幸福、沉醉
那些故作悲痛的人请远离音乐
它能让人年轻、亢奋、癫狂
那些心灵扭曲的人请远离音乐
它能让人沉思、回忆、憧憬
那些没有梦想的人请远离音乐
音乐不是骏马，不是鹰
但它能在辽阔的草原驰骋
在浩瀚的天空翱翔
音乐不是月亮，不是云
却能寄托思念
身在异乡的你会忽然发现
音乐就是故乡
只有故乡可以埋人
灵渠
站在水的源头
仿佛历史就从这里开始
这水实在太清
清得低头可见
古远的心事
今日的水已覆盖昨日的水
却依然可以嗅到
千年前的帆船
带动水草的气息
今朝的人早已不是昨朝的面孔
却仍然遗世独立
把湘江与漓江在此轻轻离分
今日的古筝已替代昨日的弦音
却无法替代
远古女子的纤纤指尖
弹出的绵绵情意
只有这里的鱼儿
还是秦朝的使者
每日都来探听失踪的皇帝
水静静地流淌
浸过我的内心
屈原
所有的河流张开了翅膀
俯贴着大地
寻找你放歌时留下的记忆
所有的河流掀起了波涛
召唤着夕阳和晚霞
推送你那一叶轻舟乘风而去
所有的河流开肩了天堂
你的灵魂逐着鱼的悲欢
在河里自由地吟唱
所有的河流成为浪者的故乡
忧郁的游子、愤世的诗人
为你挥扬泥沙向天空咆哮
所有的河流都在把你放逐
所有的河流都在将你怀想
杨角的诗（3首）
敲钟人
今天，我要把那个
一直在我体内敲钟的人
请出来
和他喝一台酒
一醉方休
然后，抵足而眠
我要问问他
这么多年起早贪黑地敲打
究竟为了什么
究竟累不累
我的左胸，为何
有时跳得厉害
里面“咚咚咚”的声音
像有一把铁锤撞击一面墙壁
他是不是有时也想懈怠
也会走神
我要告诉他
几十年的相随，尽管是一种敲打
但从没放下
这才是亲兄弟
我要谢谢他
正是这不停地敲打
我整个身子才修炼成一座教堂
通往神的路上，我才
葆有一颗永不停歇的心脏
时光一旦慢下来
心就闲了，眼就雾了、花了
挺直的身板像风中一棵老树，一言不发
就弓下去了
阳光很好的日子
把内心也翻出来晒晒
那真是～床皱皱巴巴的棉絮
一地鸡毛，掺杂着
几十年的风雨
镜子是个歪嘴妇人
把黑说成白
把白说成你头上的雪
那只吐词铿锵的嘴已门齿全无
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时光一旦慢下来
就看清了生死间那段距离：
如果生是一次日出
那么死就是黄昏
对夕阳最隆重的一次葬礼
一只乌飞过天空寂寞无比
是的，我并不看重飞翔
也不看重太阳在翅膀上的反光
相反，我看重这样一个细节：一只乌飞过
无边的天空有了墓地的寂寥，与空旷
我从不小看一只鸟，哪怕一片羽毛
即便无风，无任何外力推动
一片习习毛缓缓坠落，也能给庞大的天空
带来动感，和舒心的笑容
我从未藐视过天空的强大，要怎样的胸怀，才能
把云朵培养成棉，把闪电孕育成花
天空很重，重若金属的闪电，敲碎心脏的雷霆
天空很轻，轻如一只鸟飞过，不带一丝流云，轻如
我五十年日日相陪而虚度的光阴
“越硬的东西越脆”。天空这块毛玻璃
内心爬满柔弱的缝隙，像一个青筋鼓突的老人
养了一群浮云的儿女；风不来、雨不落的日子
我一次次看见，一只鸟飞过，坚强的天空一下苍老
空荡荡的眼眶，装满无边的落寞，和看不见的忧郁
在一棵小草旁边坐下来
任心事变成风。任五月的黄昏美到极致
我也不会停下，学一棵蒲公英，以
飞翔的方式减轻内心的体重
在一棵小草旁边坐下来，和蚂蚁称兄道弟
帮花朵核对辈份
然后，沿一片树叶的背面一路喊过去
找回四十年前走失的作文
把歌声交给风，把内心的舞蹈托付给摇曳的树叶
暮色降临，和昆虫一起，学会穿青草的睡衣
用落叶做被子，把一棵树的阴影
睡成满天星斗，习惯每天，在露珠中醒来
在一棵小草旁边坐下来，托一棵老松树作代言人
把大半生悲喜藏进花朵，任月亮打着灯笼
喊遍每一寸河山，我也懒得
答应一声
阴影
一个人内心最难以肩齿的部分，一张黑白照
放到地上，颜色，比人本身还要深
中午时分，人最真实，一个人虚幻的部分
不断萎缩的过程中，有时就等同于真实本身
不似早晨和黄昏，人是飘忽的，阴影就像一句假话
和为了遮掩而产生的更多的假话
阳光总是斜照过来，放大此时的虚幻，一只松鼠
在大地上奔跑，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
一个人的隐私，沐浴后那一盆脏水
是真理一样保留，还是谬误一样舍弃
人类总显得举棋不定
一个人一旦没有阴影，内心会无比坚硬
说出的话是一把刀子，往往出口伤人
原谅这人世间擦不掉的一点点黑吧，就像原谅
我们身上某块有碍观瞻的胎记
原谅一个人偶尔的想入非非，原谅一件物品
总在阳光下，说出它身边那一片乌云
周孟杰的诗（8首）
女儿你如约而来
一粒饱满籽核，只为对的时问、泥土
扎根在好心情
细小光阴精致煅造一个肉身
做甘蔗甜蜜的事业，一天一天品糖果
蒲公英小伞为风而备，为落而生
终于实现触摸与触摸的相逢
你见风就长，春夏秋冬的风一遍遍熟识与轮回
见水就高，天空之水泥土之水沐完肌肤沐年轮
多好，这季节。豆芽白是大地的净洁，而绿是日子
向上的氤氲。一只手指可以嘬、可以数
可以指指点点
笑着哭，哭着笑，只要你愿意
不看所有脸色
悄然的沙漏，一直窃取流向风中的晴水
那天好阳光里，你站于我前，恍然的陌生让我
惊异光阴之手，快于我的想象
一时让我喜忧莫辨
以你为镜
相互映衬，一朵大花照临花蕾
酷似的叶，隐约的香，脉络惊人地一致走向
世问有你，便没有谁更有我眼角的忧戚
女儿，你盛开娇艳的光芒之下
我眼神越来越暗，当年皓月出云的影子披上你身
如此更相信，我今世的走失注定你最先接近
我习惯照耀的目光一天天柔软
尖利的苛责缓慢圆润
是你呀，女儿，逐渐置换我的气息与高傲
那夜，你坏情绪的潮水，真的淹没我
我见镜中我惊恐、无助、慢慢破碎
它替我洞流，默默掐住绵延的痛
天亮我们就和解如初吧，女儿
一整夜，你不会看见我心如弦月分秒问都是枯耋
女儿，没有你的身边，一夜便是一世的黑
你借枝头诞生另一个自己
你是一条河流，而我是另一条
或日一条支流来自你的身体
作为比喻这不完美，你没把跌宕、漩涡、险途
苦难
作为喻体一起囊括
你把我投入尘世，而不把流向、道路、前方给我
辽阔与跌宕是我一生所学做的事
为了世上的流淌，你一再弯曲自己
把身体铺展于大地最低处
你把浩瀚的沉寂与无息的枯竭
演绎成我眼窝深处
不会流尽的最后一滴
你借枝头诞生另一个自己
我作为蓓蕾暗藏你的芬芳、颤抖与苦涩
这是我来自根脉的另一种表达
你用风、露珠、沉默和博大来爱
等果实高挂枝头
那种幸福地低垂
是你把自己的笑的最好理由
我知道一种茂盛
根脉或称之为父系
那是年少时仰望，壮年时平视，老年时俯视
所称之为血脉的父亲
冬至某个片段
村后洼地，这里河道闭门，林木无声
寒冷的脚掌，将村庄踩得更低
洼地踩得更深
一种黑色忧郁专属冬天
它让群乌焦躁不安
它让天上的巢，空空荡荡，无所依靠
这群聒噪的孩子，在飘渺的电线上
踩着天空，照全家福，恭临盛大的节气
多年以前，那个白色的今天
塞满天空的雪，都倾泻在故乡洼地
河道深陷的无影无踪
所有关于村庄与道路的细节
都被捂得严严实实
如一只迷途的小鼠
我踩着锋利的寒冷，抱着书包，慌乱逃窜
有一刻，自己是一把纷扬四散的雪
将消失于冰面，消失于一条冬天裂痕
一位村妇，披一身厚雪
正从河对岸艰难地寻找家门
我依稀记得那双大手
粗糙、强劲，蛮横的农妇之手
从雪里，一次次狠命地把我拽起
她像一只母鸡，笨拙而不懈
如今，这位村人早已消失于人世
而我总记起，被抓生疼的胳膊
被死死地拎在空中
故乡的墓碑
有多久不曾回来
而时问正好
把一块碑上的名字磨平
名字隐藏起自己
让我找不到
抚摸这个名字，感觉是
太多的洞把它泡散了
一撇一横都挪了位置
也如在碑上呆累了
随意躺下来
这是荒野，人迹罕至
碑再多也冷清，相互又不说话
活的人把碑留在这里
似乎就很放心
而碑占累了也没处说
野外，青草重新活过来
墓碑也在努力地活
我看见，那块写着名字的石碑
破损，漫漶，歪斜着也不肯躺下
像在证明从前的那个人
清明节，我请人把墓碑再次刻过
把那名字，一笔一划重新从石头里找回来
让它自己证明自己，证明站着还有躺着
证明我的活与他的死
是怎样一种方式重生于故土
烟火
旷世经书让我相信：一种绽放只为一人
灿烂地开是幸福
灿烂地为对的人开更幸福
一生一次的离别，一次一生的相逢
那次风雪之下的灿烂
之后便是独自半生的黑暗
辗转于命运的浪尖
我不是谁的涌动与波浪翻滚
把自己没于更大的浩渺
把自己藏于奔命的遥途
我依然听清白己
最初给你的应答
黑暗中，见点点熄灭的星辰
——把明灭摆放整齐
安稳而秩序地散播于故乡的大地
——其实，远去的烟火一直举着绚烂
让尘世荒凉的我遥遥看见
我想把胸怀再开垦一千倍
“安命于大地，灵魂则四达
善念于大地，茂盛则无疆”
那次，我仰望故土，身心暖流盈怀
旷远与翠绿深处，一只鸟背负苍茫
它啼转着大地与流水的密咒
口含翠叶的滴露
四下传播故乡的辽远与厚达
一学子背负沉重希冀，他在山前
看见流水的坚韧，看见空谷的回荡
看见遥途之上渺远的星辰
看见人生口含苦楝的微笑
一被情所伤之女，她悲怒凄怨地
碾碎自己的心
她的灰暗是世界的灰晴
她的长哭是世界的回声
她夜宿山寺，她看见无边的黑里
那一颗星闪亮的指引
看见天空为她一人滑下泪水
看见孤独的月再次浸湿她的眼窝
看见世问的灯火再次点燃她的眼神
这多好呵。世间那片黑再大
怎遮蔽星星的辽阔
世间的风再硬怎阻断故乡的暖怀
朝向泥土的深处，我想把胸怀再开垦
一千倍
学会种植繁茂的辽阔和包容
学会一草一叶的慈爱与母性
时间走在故乡的后面
风停的如此急促，落日也稳不住
黄昏十分，万物都那么挂着
我在这壁，另侧城市高于万仞之上
斜阳突然惊慌消失
只剩安静这团云朵，被细小之风慢慢濡染
天空一点点变成墨团
风与风的交接处
不见尽头的峡谷深处
有山洪的怒吼山瀑的巨大喊声
我并不着急向回赶，雨早已落在前面
如一生诸事，早远把我抛下
沉默，举头望天
那个隐时现，灯火明睛闪烁之处
是我将去的地方
那些提着节气的人走远
花落以后，夜又增加了一层黑
无声稠密的枝桠之上
一个大梦刚刚躺下，辽远、浩渺、跌宕
与星辰相互映衬
星星是天空难弃的法宝
镇上一颗再镇上一颗
故乡的夜就四平八稳
雨水落下以后
田野长势良好，桑事的人唱起小曲：
“春天，花开的路上我加紧步伐”
收紧腹腔，如一只蚂蚁骨骼强壮
寻着春天远来的气息，奔跑
一一黑如碳、齿如钳、丑陋不堪
我就是这只小可怜
也一步不落，紧跟在故乡的后面
春天之后，我总会不知所措
那些没有痕迹的时光
被你逶迤无边地驼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