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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 “还乡”的诗

2015-04-30方文竹

诗歌月刊 2014年10期
关键词:故乡诗人诗歌

方文竹

海德格尔说过: “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夏子正是这样的一个“还乡”诗人,一个处于“还乡”途中、一辈子在“还乡”的诗人,一个具有浓厚抒情气质的诗人,他在诗中找回“故乡”,找回“存在的家”,在诗意的栖居中,放下自己的词语和心灵。

美丽的皖南泾川大地,诗人夏子生于斯长于斯写作于斯,按说是一位“本乡诗人”了,尚有江山之助,无所谓“还乡”。可是对于夏子来说,“我要取回我自己”(《人生》),“本乡诗人”只是一个“写诗的人”,而寻找灵魂的故乡才是真正的“还乡诗人”:“故乡只在心中”(《故乡》),而寻找总会在途中,诗意产生于过程,因此“还乡”是“天职”,是一个真正的诗人的宿命。身在乡中还要还乡,还要辨认“故乡”,“故乡”后面的“故乡”,诗人要找的是“原乡”,心间的“家”,“乡”之“根”,或许这就是诗人与常人的不同,夏子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一位“还乡”的诗人。

还乡之后往往是“自语”,艾略特所谓的“诗歌中的三种声音”的“第一种”即“自语”,类似于“独白”的角色,看来夏子是“自语诗人”。

黑暗中,我看见我/一点点一点点向我走近/我一把抱住我/我感觉到我把我/搂得越来越紧(《我看见我》)

我还没有看到哪一位诗人比夏子有更多的“我”,“我”的诉说,“我”的抒情形象。且慢,夏子善于“自语的扩充”:自我,生活,生命,心灵,自然,社会,时间,死亡,等,统统纳入我之所用,成为诗歌的主题,它们构成“还乡”的有机成份。可贵的是,夏子从不为写诗“找题目”,主题不是先行的,主题往往是在写诗的过程中“逼”出来的。好诗人不一定非得啃下高头讲章或艰深学理,只管从生活或生命本真出发,拔出萝1、带着泥,万物一团和气,或许此乃海德格尔意义上的“聚拢”。说得简单点就是,生活或生命场域包含着哲学的活性分子,夸张一点说,生活或生命场域本身的整体性,对世界“照单全收”。说得玄一点,这里带有现象学的味道。我还特别注意到,夏子的诗还涉及佛理、禅趣、梦幻等,但他却平常地写来,这样却在题材与写法上维持了一种平衡。不像很多诗人那样,将一个本来就“云雾”的题材写得越来越“云雾”,云里雾里让人无法惕读下去。总之,性格内向的夏子通过自己的诗歌语言构建出自己的“世界真理”。

由“自语”通向“第二种声音”——“我和你”,和“第三种声音” ——戏剧化的自语,即借助于他者的自语而将自我隐藏起来,从而克服了诗歌写作中的单一化现象,并对应于世界的丰富性。这方面的代表作是《空弦》:

怀抱琵琶 手/游走在丝弦之外/秋已渐深了落叶/像一群回归的候乌

把夜晚打开/谁是那个饮酒的人/高举一杯月光/他满头青丝 已醉成/一望无际的荻花/谁又是那个歌者/把长年飘泊的足迹/吟成了一只无楫的扁舟

今夜浔阳江是一根弦/秋风是一根弦/只是你我的心弦都已断了/那支杏花春雨的曲子/再无法弹起

此诗一反夏子诗歌的常态,暂时空出自我,留下“空弦”一直在鸣响,但是,空而不空,或说无声之声更包容,更动情。在与夏子几十年的交往中深知,他正是一个会生活且生活得很有意义的诗人,本色诗人。满头银发的夏子其实有点“小资”,表面不苟言笑的他其实极有情趣,有内心的操守,为人良善、平易,作为多年的朋友,我了解他的宽容与尖锐以及这两者的统一,他的兴趣广泛:摄影、旅行、交友、收藏、音乐、国企高管等样样在行,且在多种文体之间行走,这一切都会在他的诗歌中得到指证与辨认。对于夏子来说,在诗与在生活中是一回事儿,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诗中总是站着一个“我”。这样的诗极富“人”质“人”性,于是他的诗多了和颜悦色,少了装神弄鬼,剔除了生活的荒谬,而滋养出身在其中的经验性:可感,可触,可读。至于“可读”,我将解构主义者的“可读的文本”改为“文本的可读”,那么,“可写的文本”就任由它喧嚣去吧。对于夏子来说,偏向“可读”,不仅是因为他是音乐家,更本真的意义是,诗歌是一种与自己的心性相对称的艺术方式,而不仅仅是“纸上的建筑”。

相对于诗人夏子的生活形态和生命场地域,他的诗有一种与之对应的强大的气息流布阵势,词语在“还乡”。在对夏子诗歌的进入中,要想摸准其肌理和内核,古典诗歌批评中的“隔”与“不隔”必须改为“适”与“不适”,“适”并非适合、取巧与讨好,而是与你我共融一体、与世界打成一片、“在世界中”的“亲在”、亲切的气息,她与寡淡、平白、浅表无缘,相反,夏子的诗极具“根性”。而这一切,无不以“生命”贯穿起来,自然,熨贴。这一切,来自于本文开头所说的夏子“在乡”而“还乡”

我在等待一场雨/为心里的谷种催芽(《再一次写到雨》)

原来“心里”还有一番天地,夏子正是追求内宇宙与外宇宙相统一的诗人,人与世界合一之时正是诗歌产生之时。

经常有朋友问我,夏子诗歌的最主要特色是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感觉。十年前我评述夏子诗歌的一段话至今依然适用: “夏子的感觉是非常出色的,也是精致的,并以较强的语感表现出魅惑力。这既得力于他对歌词的律句式操作习性,也源自古典诗词的根基。我敢说,在诗艺与抒情方面,夏子是皖南众多诗人中最具实力的。”现在还要补充:感觉力直接来自“泾川八百里佳境” (夏子家乡皖南泾县的美称)的自然陶冶、生活的馈赠和神秘性的“第六感官”,受孕于“还乡”,仿佛神授梦遗,见证了气质俱盛、写意取精的独步功夫。更可贵的是,根据我对夏子的体察,夏子的诗路还在穿过缝隙、曲线延伸、尽而无尽。不信,你看!他在《散步》时——“我”看到了“我”,看到《夏天走错了方向》——好啊,诗人对时空的主观重组带来的是时光的倒流:“春天”及“解开灿烂的胸衣”……诗人总是把美搬回家的幸福的人。如此,我想象着诗人夏子的满头银发正是一团美丽的春雪,晃动于无法终止的“还乡”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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