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晓燕的诗
2015-04-30邓晓燕
清晨4:30分,大地已睡去,万物却活着
夜的河流急速远去,车声的耳疾
缓缓地叫着。一只蚱蜢静静地趴在
黑色的枝条上,在等候衰草返青的佳音
4:30分,我从格子中醒来,开始察看
泥土的粗细,深浅,雨水的走向
以及怀孕的契机。察看它满脸的历史
战争,废墟的地址,以及白骨的冷艳
灵魂的走失和死亡的品质
土地接纳了我又背叛了我
我靠近了母亲河。又被浪噎住,常常被
呛着喘不过气来的慌张
与夜4:30分缓慢的静暗合。我庆幸自己
举重若轻地在夜的衣袖里
躲藏或疯狂
我常常想起子夜动物园的孔雀
当它攥紧每一根羽毛开屏时,谁给它
掌声,给它自由的眼睛?开花时战栗的激情
谁知?可它三步两步穿过
囚禁区,起舞时的电闪雷鸣使万物惊悚
可万物已死。独具光芒的雨水
使孔雀的美更具神秘
这时,我看见夜4:30分的嘴唇在我稿子上
嚅动了一下——滴水就够了,够了
一滴水真的就够了吗?花就永不凋谢
水就永不返岸了吗?我多想在水的开裂处
溺死。去找回那一滴没有颜色的,气味
纯正原始的那一滴
生命的痛原本就是一幅画:青山流水
小楼飞檐。岸被岸叫着,浪被浪念着
4:30分的河流正好偷渡,可满船的袈裟
是谁的错?我忍不住穿上雪白的长袍
静坐夜中。我听见佛在叫我,双手合十
难道掉在地上的笔是一根
不起眼的盲针
地道里的女乞丐
其实,当一只流浪的小猫
邂逅了一个流浪的乞丐
这场流浪就有了意义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六点四十八分
仅存的阳光穿过地道
我看见女乞丐在左边的通道角睡着了
地道像一个长长的坟墓
幽深,暗黑又偶尔闪过一丝光
一床又黑又脏的棉絮裹在她身上
这个时代的废墟,多余的感叹号
可她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一只猫,一只又瘦毛发又蓬乱的小花猫
躺在她脸上睡着了。四只“旷世”的眼睛
在哪里逡巡,暗合,交织?在哪里产生声音?
我估计,小花猫的四个小脚
定会在她梦中开出四朵梅来
这芬芳定会浸入这现代墓穴
这五月的黄昏高贵与低贱谁知?
小花猫的姿势有些奇异
前腿跪下,后退站立,它为谁祈祷
还是忠诚的守候?我看见的一瞬
心仿佛被刀剖开又仿佛有光亮一闪
女乞丐的床是两层旧纸板拼接而成
她头上方的梯子有一堆她的家产
几件破衣裳,裂了口的塑料鞋
一个空空的碗。我想,这只猫的到场
恰好填补了这墓穴的空洞和苍凉
这戏剧性的嘴巴有多少难以翻译的台词
仿佛一场夜雨,腐烂而新鲜
花工与切割机
一台棕色的切割机如一头棕熊
在行道旁的植物上空咆哮
花工不说话。切割机刀锋锐利
恐慌的植物四处奔走,它们断了的头
聚在一起,还能密谋?
花工的头摇了三下。时代的侏儒
一堵堵花墙成立
所有的思想难道是多余
所有的脚步难道是后退
当切割机如智者一样挺进
它嘴皮吐出乌云,谁养育这巨大的阴影?
万年青的嘴肿胀,铁干兰失去了手臂
一大片野生菊遭遇了强暴
我从路边经过,先是被雷一样切割声震惊
然后看见一地的死亡
可我惊奇的发现,一朵精气神十足的红玫瑰
正从死亡堆中站起
难道它看见,黄昏的皮鞭下
花工正扛着忠诚的切割机,一边踉跄
一边摔倒
子夜,远方有一盏灯亮着
没有过多的准备,为子夜。
疲倦,等待,穿越别处的生活
你哭肿了眼,管不了自己
大地在你的脚下安然睡去
你的生命在一点点剥蚀
先是一只受伤的蝶爬出来
靠在窗前,木栏上打盹
木栏太重,雨袭来,蝴蝶下沉
仿佛水虚弱得无声。随即,豆大般的
火苗飘出一块绸缎
用过的生活,滋味的退出?
柔弱的手势和走远的呢喃?
一段陈旧的绸缎究竟能说明什么?
死亡的信笺落水,视觉消失
你的伟大在于你的远离
一块绸缎继续为夜守灵
躲在山背后的狗汪汪叫着
世界流浪的心抓紧了土地
只有这盏灯是安静的
它知道等待的意义。等待白昼的幻影
等待水过三秋,等待一口气吹灭的爱
等待晚风来急,夜阑人静,虫豸高悬主持人语:
舒寒冰的诗在朴素、感性的外表下有着对生命与世相的深刻洞察与深沉感喟, 《修补》中那个反复“砸烂世界,又默默修补”的父亲形象,让我们感受到生存的艰辛与无奈,而“我”对父亲形象的修补,则进一步丰富了这一感受;《锐角》则以略带反讽的语调,在对一个日常事件的讲述中,传达了对存在本身的复杂性的恩考和深刻的自省意识。邓晓燕的诗有巴蜀大地特有的热烈与繁复,她惯于截取心灵或外在世界的某一细节或某一瞬间,生发出层出不穷的诗恩,在她的诗里有对存在本相的持续追问和困惑,但始终维持着对生命力量的坚定信念。张联的诗则善于用质朴、简洁的口语,对西此高原风物加以细致的描绘,不动声色地展示出生命与土地间的那种动人的纠结。
——黄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