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及挑战
2015-04-29杨思灵
【内容提要】“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与实施,很大程度上标志着中国在国际关系中角色的重大转变,即从过去国际社会乃至国际秩序的旁观者或参与者变为积极的施动者和塑造者。然而客观上,“一带一路”无疑是一个宏大的发展倡议,涉及国家之多,人口之众,在中国外交历史上史无前例。而且,“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情况复杂,社会多元,对“一带一路”无疑有着重要而不可忽视的影响。如何处理好与这么多国家之间的关系,显然直接关系到“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成败。
【关键词】“一带一路” 沿线国家 挑战 治理
就国际关系主流理论而言,不管是现实主义、自由主义还是建构主义,对国际关系行为体的研究均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对关系过程的研究显然是较为薄弱的环节,其中建构主义有所涉猎,不过并没有对国家间的“关系性”进行深入研究。根据国内学者的研究,“关系性”恰恰体现了中国的传统思想,而这种文化特征在如何建构国家关系方面具有重要思想意义。①换言之,关系的重要性对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实施具有重要的启迪。“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提出意味着中国在国际关系中的角色开始发生转变,即从过去某种程度上被动参与转变为积极的“塑造者”,而该项战略涉及的国家之多,人口之众,在中国外交史上史无前例。在这样的背景下,治理好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直接关系到“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成与败。然而,关系治理固然重要,却不能为关系而关系,这显然是治理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面临的最为核心的挑战。解决这一挑战的方案只能依据中国地缘文化来实现,也只有如此,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的治理才能寻找到其灵魂与核心,为“一带一路”倡议的成功奠定基础。
*本文系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印美日海洋安全合作及对中国的影响研究”(课题编号:14BGJ017)的阶段性成果。
①秦亚青:《关系本位与过程建构——将中国社会理念植入国际关系理论》,《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3期,第69~86页。一、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意义
毋庸置疑,对于“一带一路”倡议,其国家关系治理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关系的重要性。唯有重视关系治理,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才有可能在国际关系的互动过程中建立起大家所认可的范式与规则,并在某种核心认同下为共同的目标而加强合作。
首先,从根本上来讲,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效果直接决定了“一带一路”倡议的成或败,这无疑是国家关系治理对“一带一路”最重要的意义。“一带一路”中的“一带”主要包括三个部分,即北方丝绸之路经济带、中巴经济走廊、孟中印缅经济走廊;“一路”则主要指海上丝绸之路。“一带一路”几乎囊括了欧亚大陆上绝大多数国家,其中重点(以习近平主席访问为标准)国家包括蒙古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荷兰、法国、德国、比利时、塔吉克斯坦、马尔代夫、斯里兰卡、印度、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17个国家,但如果加上“一带一路”沿线其他国家,“一带一路”涵盖的国家达到60个以上,总人口将占世界总人口的60%以上。这60多个沿线国家给予“一带一路”倡议积极回应,但涉及国家数量庞大,各个国家的战略需求不同,而且涉及的问题也多,比如有的国家非传统安全问题突出,如恐怖主义,有的国家与中国还存在边界争端问题。此外,“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涉及的文化多元,思维理念有着极大的不同,再加之外部反华势力的干扰,中国要顺利推进“一带一路”的实施殊非易事。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管理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深化合作,管控分歧,随时解决并处理好“一带一路”倡议实施进程中出现的各类问题,就显得非常重要。
其次,塑造“一带一路”的发展模式与规范显然是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另一重要意义。正如上文所指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预示着中国正在改变在国际社会中的身份,不再一味地被动遵守国际社会规则,而是想办法塑造有利于自身及国际社会发展的规范。那么中国试图通过“一带一路”塑造什么样的模式与规范呢?这可以从习近平主席于2013年9月7日和2013年10月3日分别在哈萨克斯坦和印尼提出的“一带一路”的构想中寻找到答案。在哈萨克斯坦演讲时,习主席提出要用创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①在印尼演讲时,习主席则提出要与东盟国家发展海洋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②从习近平主席在哈萨克斯坦及印尼的演讲中,我们可以看出“一带一路”的发展模式至少包括如下含义:和平、伙伴和开放。换言之,“一带一路”并不是要抢占谁的地盘,更不是要与谁争夺地盘,其实质是为欧亚地区的发展创造宽松而友好的环境。这种发展模式显然与现存的国际经济秩序的歧视性有差别,典型案例如中国以歧视性的条款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更不用说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在与发达国家的合作中普遍面对歧视性的政治条款。那么,要顺利使“一带一路”的发展模式得到沿线国家的认可,关系治理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唯有治理好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一带一路”的发展模式才有可能得到这些国家的认可,并进而形成未来国际社会的规范,得到国际社会的接受。
再次,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第三个重大意义是培育“一带一路”上的集体情感。根据建构主义的观点,互动的关系治理会对行为体产生影响,互动过程会不断塑造和再塑造行为体的身份及其利益。故此,在关系治理的合作过程中,国家可以建构集体认同。③从习主席在哈萨克斯坦及印尼的讲话中可以看出,其在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及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时均是从历史联系入手。在谈到“一带”时,他强调,2000多年前,中国汉代和平使者张骞两次出使中亚,从而开辟出了连接欧亚的丝绸之路。在论及“一路”时,习主席强调明朝时郑和七下西洋对海上丝绸之路的意义。④这些显然均是历史留给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美好记忆。然而,世事变迁,由于近现代地缘政治格局的变化,尤其是中国在这种格局中一直被压抑,甚至长期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一带一路”的历史记忆并没有被充分挖掘。更有甚者,随着中国近年来经济不断增长,受到地缘政治竞争思维的影响,长期坚持和平发展的中国反而被一些国家冠之以“威胁”之名而加以遏制,致使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国家形象遭到严重损害,对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发展造成了负面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带一路”的发展倡议对于中国与沿线国家重拾历史记忆,挖掘其中的丰富营养,培育共同集体情感,实现地缘文明背景下的共同发展等具有重要的作用。然而要重拾这样的历史记忆,培育集体情感,重塑中国的国家形象,如何健全与完善中国核心凝聚力的传播路径就显得异常重要。要完成这样的任务,显然只有依托关系治理,在行为体的互动过程中传播中国的软实力。
①习近平:《弘扬人民友谊共创美好未来——在纳扎尔巴耶夫大学的演讲》,载《人民日报》,2013年9月9日。
②习近平:《携手建设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在印度尼西亚国会的演讲》,载《人民日报》,2013年10月8日。
③[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年版,第311页。
④习近平:《弘扬人民友谊共创美好未来——在纳扎尔巴耶夫大学的演讲》。
最后,国家关系治理的重要意义也体现在为落实与沿线国家合作项目保驾护航。“一带一路”的提出与实施旨在通过促进经济与人文合作,为中国的和平发展创造良好而广阔的国际环境,同时带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同发展。就经济合作项目来看,中国现阶段的布局旨在通过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及“丝路基金”,与沿线国家开展交通基础设施、工业园区、贸易投资等项目合作,为“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奠定良好的开局。客观来看,中国在保护海外投资项目方面缺乏较为有效及有力的手段。这方面的经典案例莫过于缅甸政治转型导致中国企业在缅投资的尴尬境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中国要顺利推进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项目合作,除系统地经营与沿线国家之间的“关系”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缅甸案例来看,中国与其关系的治理无疑是滞后的,作为中国通向印度洋最重要的国家之一,中国对缅甸关系的治理模式非常单薄,主要依靠官方来维系。此外,在中国战略伙伴关系外交中,缅甸的重要性也未能得以体现,2011年两国才正式签署战略伙伴关系协议。然而,囿于外交关系治理的滞后,最终也未能阻止中缅关系的退化,导致中国在缅合作项目或被停止,或被取消。就“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整体情况来看,形势同样不容乐观。绝大多数国家不仅经济发展水平低,而且政治局势也长期处于动荡之中,社会安全局势尤其严峻,再加之外部反华势力的干扰,势必会影响到“一带一路”项目的实施。2015年斯里兰卡新政府暂停中国在科伦坡的投资项目无疑敲响了警钟,尽管斯里兰卡政府一再声称并不特别地针对中国投资,但新政府采取这样的措施显然与其国内的政治斗争及地区大国印度的施压密不可分。总之,囿于缺乏“硬”手段保护这些合作项目及投资的现实,中国要顺利地推进与沿线国家的项目合作,只能在国家关系治理上加大力度。二、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形态
从国家关系的形态来看,关系治理主要涉及对各种状态关系的互动。我们可以将国家关系状态粗略地分为三类,即互动的起点、加深合作、关系反覆。依据上述三类关系,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可以分为三类,即起点关系治理、发展关系治理和退化关系治理。
(一)起点关系治理
根据亚历山大·温特的建构主义,行为体第一次相遇时可能会带着关于自我身份的预设观念,这种预设观念使双方均具有暂时的角色,并成为互动的起点。在接下来的关系互动中,两个概念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即“自我角色确定”和“他者角色确定”。其中“他者角色确定”总是“受到自我角色确定”的影响,也极大地影响到在随后的关系互动中国家关系的形态。自我角色确定指从现有的自我再现形式中选择某一种互动身份,因之也就产生了自我在互动中需要追求的利益。且自我在确定自己特定的身份的同时,也确定了他者相应的反角色。在此基础上,他者与自我会建构一种“对情景的定义”,并根据情景定义的真实性采取行动。①上述观点给予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建构起点关系(指“一带一路”情景下的起点关系)治理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因为如果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自我角色确定与他者角色确定之间能够产生互为认同的互动情景及身份时,那么对于“一带一路”的顺利实施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如果相互对情景及身份认同差距较大,那么对此后“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无疑会造成较大阻碍。
我们知道,在“一带一路”的新起点上,中国自我确定的身份是和平崛起的大国、“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朋友及伙伴,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身份与利益认定则是朋友及伙伴、有经济发展需要的发展中国家。然而,在这里需要转换视角,即中国变为“他者”,“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则成为“自我”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情形就有了极大的不同。在经济发展层面,“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认可中国的发展成绩,也希望与中国一道推进经济合作,以获取经济发展机会。然而,在“一带一路”的起点关系建构上,很多沿线国家仍然心存疑虑,即这些国家心中实际上认为中国所要的不仅仅是经济利益,国内某些对“一带一路”的提法显然也佐证了这种想法(比如重大战略布局)。由此可见,在中国与沿线国家在“一带一路”的起点关系建构认知方面存在模糊区,即在情景定义及认知上双方存在差距,这无疑将为此后的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及“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带来重大挑战。
①[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第321~322页。19
(二)发展关系治理
在新情景定义背景下建立起互动关系起点后,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就进入了发展关系治理阶段。从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互动轨迹来看,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发展关系治理主要围绕如下重点来进行:
一是推进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战略合作伙伴建设。建构并发展战略合作伙伴是21世纪以来中国治理与其他国家关系的“新常态”,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据统计,中国在全世界的伙伴已经达到58个。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欧盟、英国、意大利、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希腊、哈萨克斯坦、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等为全面战略伙伴;巴基斯坦为中国的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德国为全方位战略伙伴;尼泊尔和孟加拉国为全面合作伙伴;泰国、越南、柬埔寨、老挝和缅甸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阿富汗、韩国、印度和斯里兰卡为战略合作伙伴;东盟、阿联酋、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蒙古国和乌克兰为战略伙伴。①在未来的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中,伙伴外交仍然将是重中之重。根据“一带一路”建设与发展的需要,一些重要国家比如印度等均有潜力上升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作为南欧丝绸之路重要通道的土耳其也应成为中国伙伴外交的战略重点。另一方面,如何充实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伙伴关系的内容也将是未来双方关系治理的核心内容。
二是建构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自由贸易区。近年来,中国推进自由贸易区的力度不断加大,中共十八大及十八届三中全会均指出要推进与周边国家的自由贸易区战略。周边显然与“一带一路”囊括的范围有着高度的重合。从现有的自由贸易区网络来看,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建设自由贸易区的空间非常广阔。据统计,中国在建自由贸易区有20个,涉及32个国家和地区。②其中,涉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或地区的双边与多边自贸区有7个,即东盟、新加坡、巴基斯坦、斯里兰卡、海湾合作委员会(GCC)、印度和孟加拉国。中国与东盟、新加坡、巴基斯坦的自贸区均已实施,中国与斯里兰卡、海湾合作委员会的自贸区则正在谈判,中印自由贸易区已完成联合研究。另外,印度是多边自贸区“区域全面经济合作伙伴关系”的谈判成员,同时也是《亚太贸易协定》成员,孟加拉国为《亚太贸易协定》成员。随着“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实施,中国的自由贸易区战略发展的空间也在扩大,尤其是与一些战略支点国家的双边自由贸易区会得到重视,比如与印度尼西亚、印度、土耳其、哈萨克斯坦、法国、德国和欧盟等。此外,提升现有的自由贸易区的水平,即与东盟、巴基斯坦等国家打造自贸区升级版也将受到重视。
①《媒体盘点中国在全世界58个伙伴详解伙伴关系》,2014年7月25日。http://world.huanqiu.com/article/2014-07/5082508.html
②中国自由贸易区服务网。http://fta.mofcom.gov.cn/
三是人文交流将成为关系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人文交流无疑是构建国家间关系的一项长期而基础性的工作,其本身也是“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主要内容之一。从现状来看,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人文交流取得了较大成功。人文交流涉及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包括东南亚国家、印度、巴基斯坦、土耳其、伊朗、以色列、阿拉伯国家、中亚国家、俄罗斯、德国、法国和英国等。人文外交内涵丰富,形成了独特的人文外交项目,其中包括:孔子学院及教育合作、主题年活动、友好城市、医疗外交、体育外交、奥运外交、世博外交、旅游外交、夫人外交、熊猫外交等。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新起点上,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人文交流与合作将会进一步扩大,尤其是在宗教文化交流项目上,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南亚国家、中亚国家及中东国家有着丰富的合作资源可以发掘。
四是大型项目的落实。大型投资项目无疑是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关系发展中的点睛之笔。经过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共同努力,一批涉及交通、能源、工业园区的大型项目已经启动,如中巴铁路、中国与中亚国家天然气项目、中国与印度工业园区项目等。这些大型项目的顺利实施对推进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的友好发展有着重要作用,同时友好的国家关系对这些大型项目的实施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三)退化关系治理
客观来看,国家关系治理一般而言是朝着积极方向发展的,但由于受诸多因素的影响,国家关系的发展也会出现反覆的可能。比如在冷战地缘政治形势下,中国与苏联、中国与印度等国家的关系均出现了严重的倒退,尤其中印关系,虽然双方皆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但双边关系在战略互信上受到极大损害,相互信任严重不足。就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而言,虽然在新背景定义下双方均有共同的利益及目标,但并不能保证双方的关系治理会一帆风顺。近年来最突出的例子莫过于中缅关系的严重倒退。2011年是中缅关系治理的高潮时期,两国签署了建设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协议,但随着缅甸政治转型期的到来,中缅关系陷入了低谷,出现退化的态势,此前20年双方构建的特殊关系受到了极大冲击。缅甸民间舆论对华极度不满,两国经贸合作陷于停滞,两国关系的不确定性在增加,未来两国关系治理陷入窘境。然而,对于“一带一路”而言,问题会更加严重,因为很多沿线国家的政治局势均面临着与缅甸同样的问题抑或其他更突出的问题,意味着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可能面临退化的状态。针对中缅关系治理,有学者提出了依据各国的不同规模建构国家关系模式的倡议,并建议在调整心态和思路,加强顶层设计、机制建设和政策执行力,管理双边关系中存在的重大问题,务实推进经济合作,树立正确的义利观等方面加强双边关系的治理。①另一个较为典型的例子是中国与斯里兰卡合作项目的倒退,斯里兰卡新政府于2015年3月宣布暂停中国在科伦坡的投资项目。尽管有学者分析缅甸和斯里兰卡发生的情况与外部势力的影响密切相关,但根源仍然在于中国与相关国家关系治理出现了问题。尽管外部因素的影响不容忽视,然而中缅、中斯关系出现的问题仍然取决于其内部的政治转型及政治斗争。从更广泛的意义来讲,发生在缅甸与斯里兰卡的情况对中国如何治理与沿线国家关系有重要启示,比如未来我们必须要考虑中国与“一带一路”战略支点国家关系的治理如果出现问题怎么办?比如巴基斯坦,执政当局与中国合作的热情毋庸置疑,然而其国内政治与民族矛盾可能导致的变数也是存在的,但在此方面,中国显然缺乏可操作的预案。就此而言,我们应当从中缅、中斯退化关系状态中汲取经验与教训。三、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挑战
毋庸讳言,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仍然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因素,这些不确定性因素如果能够得到有效治理,对促进双边关系的良性发展甚有裨益,如果处置不当,也有可能促使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的形态发生改变。综合来看,影响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主要挑战包括战略利益互构及认同、国家的政治社会结构、双边关系中的重大问题、中国文化范式吸引力的缺失、大国干扰及其影响等。
①李晨阳:《探索不同规模国家关系模式——以政治转型以来的中缅关系为例》,《国际展望》,2014年第2期,第29~33页。
(一)战略利益的互构及认同
国家战略利益的建构无疑具有自私性,即从自身的国家立场与利益来考虑问题,但要使双方能够产生合作的局面,在关系治理中寻找共同利益无疑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显然,战略利益的认同程度与合作广度和深度有较为密切的关系。从中国发展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经验来看,战略利益认同度高就意味着双方战略伙伴的层次会相对较高,战略利益认同度低,战略伙伴层次就会较低,合作面也会相对较窄。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战略利益需求来看,东南亚国家重经济利益与大国战略平衡,南亚国家重经济利益与安全,中东与中亚均有经济与安全方面的利益诉求。从这些可以看出,重视经济利益是部分沿线国家积极呼应“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原因,也是驱使这些国家与中国开展积极合作的重要动因。但另一方面,即在政治与安全利益方面,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存在较大分歧。东南亚国家重视与中国开展经济合作,但防范中国的戒心较重,在地缘政治上,希望中国、日本、美国等在该地区形成一种战略平衡。南亚的印度则视中国为竞争对手,虽然希望与中国开展经济合作,但对中国谋求在印度洋的经济利益及加强与其他南亚国家的合作戒心较重。就中亚和中东国家而言,在谋求经济利益的同时,也希望中国能够在这些地区的安全形势方面发挥作用,然而这恰恰也是俄罗斯和美国等大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中国要突破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瓶颈,就要在与沿线国家战略利益的互构及认同上下功夫。对于部分欧洲国家而言,看重中国的经济利益,但在政治与安全方面对中国也怀有二心,不排除在关键时刻追随美国步伐对付中国。
(二)沿线国家政治与社会安全形势复杂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多为发展中国家与欠发达国家,经济社会发展较为滞后,政治与社会安全形势异常复杂,为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带来严峻挑战。
一是部分沿线国家政治局势不稳定。客观来看,大多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治制度与民主、资本仍然未能达成理想的平衡状态,不仅未能成功地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反而致使这些国家的政治局势长期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从东南亚地区的缅甸,到南亚地区的巴基斯坦、阿富汗,西亚北非地区的利比亚、叙利亚、伊拉克、也门,再到中东欧地区的乌克兰,均面临着政治局势长期不稳的挑战。缅甸的政治转型以及近期的内战,使中缅关系陷入低谷,这种状况不仅使双方现有的投资项目遭受损失,而且使一些设想,如孟中印缅经济走廊陷入窘境。巴基斯坦的政治不稳定也对中巴关系治理带来较大挑战。客观而论,巴基斯坦政权的更迭并不会对中巴关系造成倒退的影响,但其内斗却耗去了中巴合作的动力与可持续性。经历反恐战争后的阿富汗政治局势也不平静,美军的存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美国撤军,阿富汗政治局势发展何去何从确实难说。西亚北非地区更是狼烟四起,局势动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叙利亚内战未平之时,伊拉克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不仅宣布建国,且不断攻击战略要地,紧接着也门胡塞武装与政府军的内战又如火如荼地展开,由沙特牵头的逊尼派国家联军对也门展开军事行动。总体而言,这些国家的内乱与外患掺杂了伊斯兰教派与政治斗争的因素,再加上区内区外大国的明争暗战交织,该地区的政治局势难以平静。中东欧地区的乌克兰危机虽然因签署《新明斯克协议》而渐趋平静,但美俄之间的角力远未结束。从“一带一路”的走向来看,上述这些国家处于重要位置,缅甸是通往印度洋及南亚地区的门户,也门位于亚丁湾与红海的咽喉部位,叙利亚是地中海东岸的重要国家,乌克兰则是黑海地区的重要国家。因此,不难看出,这些地区国家政治局势的不确定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影响不容小觑。而且,这种局面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下一个可能爆发内乱的国家将会是哪国?我们将如何应对?
二是恐怖主义形势较为严峻。这一问题在中亚、中东及南亚较为突出。就中亚地区而言,自苏联解体之后,武装恐怖组织如雨后春笋般成长,“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及伊斯兰解放党等非常活跃;西亚北非的恐怖主义形势更是愈演愈烈。美国的“反恐战争”并未能消除恐怖主义根源,相反近年来相关地区的恐怖主义问题形势日益严峻,2014年以伊斯兰国(ISIS)为代表的恐怖主义势力非常活跃。2015年年初也门的内战也为中东地区的恐怖主义活动提供了机遇,在沙特大肆空袭也门胡塞武装的同时,基地组织及其他恐怖团伙则浑水摸鱼,抢夺武器弹药,抢占地盘。在南亚国家中,印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等均是恐怖主义活动较为频繁的国家。就印度而言,恐怖主义的星星之火一直存在,而且影响广泛,西孟加拉邦、泰米尔纳德邦、那加兰邦、米佐拉姆邦、梅加拉亚邦、曼尼普尔邦、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阿萨姆邦、所谓的“阿鲁纳恰尔邦”以及特里普拉邦等都是恐怖主义及暴力活动的重灾区;巴基斯坦的恐怖主义活动形势更为严峻。据统计,从2014年1月1日到12月7日,在巴基斯坦发生的与恐怖主义相关的暴力袭击多达367次,比2013年的319次有较大幅度的上升;阿富汗的社会安全状况也日益恶化,联合国秘书长阿富汗问题特使库比什称,2014年1~8月,阿富汗平民死、伤人数已分别超过2300人和4500人,同比上升15%。①
三是民族宗教文化多元。“一带一路”沿线连接欧亚大陆地区,民族宗教文化非常复杂,涵盖了儒家、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多种文明体系,而这些文明体系衍生出的政治制度、社会制度及文化制度均有着极大的差异。更为致命的是,国家之间的交往与合作交织着太多的宗教民族矛盾。比如印巴之间印度教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仍然在撕裂南亚次大陆,西亚北非、中亚地区伊斯兰教不同教派的矛盾更是该地区持续动荡不安的深层次因素,这种教派矛盾在欧美西方文明的不断侵蚀下更加复杂,近年来该地区政治局势的长期动荡正体现了这一点。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无疑也难回避这些地区宗教文化矛盾所带来的问题,中国能否有效提供方案促进沿线地区不同宗教文化的和谐共处也考验着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成效。
(三)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双边问题
一是与部分沿线国家存在双边互信不足的问题。战略互信不足是制约中国与沿线国家深化经济与人文合作的重要因素。总体来看,东南亚及南亚国家与中国互信不足的问题较为突出,比如在缅甸、越南、印度等国家,“中国威胁论”很有市场。中亚地区国家情况稍好,但同样存在战略互信缺失的问题,比如2007年俄罗斯举办上海合作组织“和平使命”演习,哈萨克斯坦不允许中国军队过境其领土赴俄参加演习。
二是多数沿线国家并不是中国的主要经贸合作伙伴。“一带一路”发展倡议以经济合作和人文合作为核心,尽管人文合作不仅有历史记忆,且在当代交流也不为少,但就经贸合作情况来看,绝大多数沿线国家均不是中国的主要贸易伙伴。以2014年为例,在中国十大贸易伙伴中,唯有东盟是第三大贸易伙伴,南亚、中亚、西亚、北非以及中东欧国家均非中国的主要贸易伙伴。从中国的出口市场来看,也只有东盟和印度进入前10位。在十大进口来源地方面,东盟列第2位,沙特列第9位。②从现阶段合作的现状来看,欧盟、美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仍然是中国主要的经贸合作对象。那么,中国的“一带一路”发展倡议在经历巨大的投入之后是否能够如预期那样带来合理的经济回报?这可能是未来很长时间内我们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驻阿富汗伊斯兰国大使馆网站:《阿富汗动态》,2014年12月16日。http://af.china-embassy.org/chn/afhdt/
②根据中国商务部网站信息整理。
三是中国与沿线国家的人文交流规模有限。尽管中国与沿线国家拥有丰富的丝路记忆,与很多沿线国家建立起了稳定的人文交流合作机制,但除了东南亚国家之外,南亚、中东、中亚等地区与中国的人员往来规模仍然有限。相比较而言,中国与发达国家之间的人员往来频仍,比如2013年中美人员往来近400万人次,①2014年中韩人员往来突破1000万人次,②同年中日人员往来556.6万人次。相比较而言,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的人员往来情况就要逊色得多,如2013年中国与南亚大国印度人员往来82.14万人次,其中印度来华67.66万人次,中国到印度人员仅14.48万人次。③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固然与中国出访的倾向有关,但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了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经济合作规模仍然比较小的事实。
四是与部分沿线国家存在领土领海争端以及历史纠葛问题。这可能是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关系治理中最复杂、最麻烦的问题。在东南亚地区,中国与多个国家存在着领海争端问题,其中包括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文莱等。在南亚地区,中国与印度、不丹等国家存在领土争端问题。而且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还存在历史恩怨的纠葛问题,比如中国和印度之间过去爆发的边境冲突,至今仍然影响着两国关系的正常发展。尤其是印度,与此相联系的民族主义情绪一直未能得以消弭。正如印度前商务部长兰密施所言:毫不夸张地说,绝大多数印度人对中国怀有很强的戒备心理。④这也正是印度比较排斥“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重要原因。
(四)中国文化范式吸引力有待加强
文化是软实力,尤其是如果国家文化具有吸引力和感召力,能起到润滑国家关系的作用。如果说“一带一路”发展倡议为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共赢”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经济发展选项的话,那么在未来的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共处与发展模式上,中国是否能够提供合理的实现方案呢?最终答案可能要由时间来回答,但中国正在努力,利益共同体与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均体现了这一点。从中国决心要为国际社会秩序发展纠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中国要走出以经济外交为主的老路,重视国际社会发展的整体命运。要做到这一点,文化范式的号召力与吸引力必不可少。中国秦汉以降形成的完善的官僚制度对世界各国的发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比如大唐盛世时周边国家频频派遣使者竞相学习中国政治文化制度的景象为史册所载,印度莫卧儿王朝、奥斯曼帝国、波斯帝国等曾经雄霸一世的帝国官僚制度的发展深受中国影响,近代西方文明国家的发展也离不开对中国技术和官僚制度的学习。①更为重要的是,近代以来的西方文明国家将学习而来的官僚制与民主和资本等要素结合,实现了近代以来的崛起。时至今日,对世界文明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中国在政治制度与文化领域却被冠以各种负面的头衔,这一方面可能与世界政治、地缘政治密切相关,尤其是霸权国家为遏制中国而刻意为之,另一方面也深刻透露出中国文化的吸引力与感召力在建构与传播上仍然存在问题。这也将是未来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面临的重要挑战。“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心相交,才能持之久远。要做到这点,如何结合中国文化传统,建构起具有吸引力的文化范式将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重要课题。
①王毅:《继往开来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新华网,2013年12月31日。Http://news.xmhuanet.com/world/2013-12/31/c_118787603.htm
②《旅游局副局长出席“中韩人员往来突破千万人次”庆祝活动》,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站,2015年4月10日。http://www.gov.cn/xinwen/2015-04/10/content_2844732.htm
③中国外交部网站:《中国同印度的关系》,2014年9月。http://www.fmprc.gov.cn/mfa_chn/gjhdq_603914/gj_603916/yz_603918/1206_604930/sbgx_604934/
④《印度对华心态深陷“1962年悲情”》,2015年4月13日。http://www.legaldaily.com.cn/zmbm/content/2010-ll/18/content_2353847.htm
(五)大国干扰及影响
从地缘战略层面来看,西亚、北非和中亚是世界能源地缘中心,从西亚、北非到东南亚的印度洋是亚太国家的“经济生命线”,东南亚地区则是连接印度洋与太平洋的战略通道。对于中国所提出的“一带一路”建设,这些地区无疑是战略重点,那么,最为重要的一个后果就是区内区外大国对“一带一路”必将产生较大疑心,并采取相应的政策,从而对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构成挑战。其中几个国家尤其值得重视,一为美、日,二为印度,三为俄罗斯。美国是全球霸权国家,其地区政策也主要是为了维护其在全球的地位,而且从其战略重点及部署来看,“一带一路”覆盖地区也是美国战略利益覆盖的重点地区,因此,不仅对中国所提“一带一路”发展倡议心存疑虑,而且会采取一些应对措施,比如大力散布“中国威胁论”,曲解中国“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内涵,鼓动与中国存在双边问题的国家与中国对抗。比如美国第七舰队司令罗伯特·托马斯建议东盟国家应该建立海上联合力量在南海进行巡航,他也承诺第七舰队会对此进行支持。①很明显,美国旨在挑拨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故意制造紧张局势,以阻碍中国与该地区国家的合作计划与进程。在多边层面,美国还鼓动加强美日印海洋安全合作,表面上声称不针对中国,但三方却在南海航行自由问题上频频无中生有,其目的昭然若揭;日本积极推进在东南亚地区的价值观外交,加大对南亚地区的官方发展援助,均凸显出日本针对中国的战略意图;在南亚地区,印度对其他南亚国家的影响对“一带一路”的实施也会造成重要的影响,最为明显的例子就是印度对斯里兰卡政局的影响,给中斯合作造成一定曲折。在中亚地区,俄罗斯对中国所提的一些发展措施也存在疑虑,比如上海合作组织自由贸易区。
①尹保云:《中华文明的过去与未来》,《学术前沿》,2013年第3期(下),第9页。
四、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途径
“一带一路”显然是迄今为止中国外交战略设计规模最为宏大,囊括国家最多,涵盖人口最多,相关国家的政治社会形势也最为复杂的一项重要倡议。经营与治理如此众多的国家关系表面上各有不同,而且有的国家关系治理确实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但这并不妨碍中国从整体上针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形成较为稳定的国家关系治理模式。笔者认为就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而言,应当包括共同、互动、多维、重点、共同安全等治理要素。
(一)共同治理
从领导人的相关表态我们可以看出,“一带一路”倡议虽然为中国所提,但如果仅依靠中国,显然是行不通的。习主席于2014年6月出席中国—阿拉伯国家合作论坛第六届部长会议并发表题为《弘扬丝路精神,深化中阿合作》的演讲,其中提出中阿共建“一带一路”遵循“共商、共建、共享”原则。②事实上,该原则显然普遍适用于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换言之,在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关系治理中,应当充分重视及尊重“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行为体的主体作用,就双方关系的发展充分尊重彼此的战略需求及考虑。唯有如此,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才有可能得到双方认可,“一带一路”倡议才有收获成功的可能。在这点上,过去的一些例子也很能说明问题,比如中国在上海合作组织推动自由贸易区很不成功的重要原因就在于中国未能准确充分地认识上海合作组织各个行为体希望得到的经济利益以及这些行为体的政治顾虑,致使中国的很多提议未能获得各个行为体的支持与响应。①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特点是一经国家领导人提出,在国内就首先形成热潮,各种规划建议纷纷出台,而相关国家的主体地位及作用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认可与尊重,而且国内官员学者在热炒的时候难免会产生一些溢出效应,使得一些国家行为体感觉在中国的外交战略中“被纳入”、“被规划”,从而产生抵触情绪,给“一带一路”倡议的顺利实施带来一些困难。尽管“一带一路”倡议应者云集,据统计已有超过60个国家做出了积极回应,但如果仅凭回应就认为所有这些国家均愿意加入“一带一路”建设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也可能有一些国家是愿意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但具体的合作项目是否符合这些国家的需求呢?如果不符合,中国在推进“一带一路”倡议时就难免要碰钉子。在这一方面,由中国所提出的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的发展情况很能说明问题。从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的十多年时间里,各国对于孟中印缅地区合作及经济走廊的态度是积极的,然而在落实上一直未能有实质性的突破,关键点就在于各国对中国的战略意图均看得很清楚(即通过合作打通印度洋通道),但中国未能让其他行为主体清楚而信服地认识到他们将从该地区合作中获取什么样的好处。这显然就是关系治理中未能充分重视对方行为体的战略需求与考虑,只是一厢情愿地建构自己战略利益导致的后果,致使相关国家泛泛地进行积极回应,但就是见不到行动。“一带一路”战略要避免这样的覆辙,就应当向沿线国家阐明,“一带一路”并不是中国独有的战略(有的官方部门动辄宣称“一带一路”是中国的重大战略布局,在内宣传是政治需要,但溢出国外,则可能引发猜疑与忧虑),而是地区共有的发展设计,每个行为体均是平等的成员。同时,中国还应当充分尊重“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主人翁”地位,充分考虑这些国家的经济利益与战略需求,通过关系的共同治理来推进“一带一路”框架下各类项目的合作,即在关系上应当让对方体会到足够的平等、重视与尊重。在这点上,中国—东盟的合作模式值得借鉴,即在东亚地区,中国充分尊重东盟地位,通过东盟平台,较为成功地推进东亚地区互动与合作。
①《美司令建议东盟联合巡航南海中方斥其煽风点火》,中国社会科学网,2015年3月27日。http://www.cssn.cn/jsx/jsjj_jsx/201503/t20150327_1563127.shtml
②习近平:《弘扬丝路精神深化中阿合作——在中阿合作论坛第六届部长级会议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网,2014年6月6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0606/c1024-25110600.html
①王维然、陈彤:《关于建立上海合作组织自由贸易区的回顾与反思(2003~2013)》,《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4年第6期,第49页。
(二)互动治理
国家之间的互动过程表明的是国家关系之间的实践,实质内涵是运动的关系。根据过程建构主义,规则和规范是在社会进程中孕育的,形成的动力也来自过程本身。①换言之,就关系治理而言,互动与关系相互建构,两者之间的互动不仅有可能不断塑造行为体的身份,而且在互动的实践过程中也有可能产生行为体所认可的关系治理规范与规则。过程的运动意味着规范通过行为体积极的关系治理可以不断地建构和再建构,行为体之间的共同利益不断地被生产和再生产,新的共同利益规则又反过来建构新的关系治理模式。“一带一路”是一个国际合作倡议,并非中国的单边设计,因此更应重视对关系治理的互动。任何的对外战略,缺少互动过程必将是失败的。根据建构主义的观点,在互动中,国家(行为体)不仅仅力图得到他们希望得到的东西,而且还力图保持产生这种希望的自我和他者的概念。②只有在互动的实践过程中,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才有可能寻找到关系治理的阻碍因素,并加以及时、有效地解决;唯有在互动实践过程中,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才有可能在战略利益的互构问题上少走弯路,减少对彼此的战略猜忌,加深战略互信;唯有在互动实践过程中,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共同利益才有可能不断地被生产和再生产;也只有在互动实践过程中,才有可能通过双方文化的融合与交汇,寻找到“一带一路”合作模式衍生而来的、符合各方心理需要的“公共产品”,这种产品就是“一带一路”合作框架下的核心凝聚力,它的规范及规则的形成需要国家关系的全面互动治理。
(三)重点治理
众所周知,“一带一路”涉及的国家非常多,这就为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带来了难题。客观而言,尽管近年来中国经济实力大幅度增长,且从量上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以购买力平价计算,则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然而中国人口数量庞大,如将经济发展成果平均到13亿人,则殊无可观。这就决定了在“一带一路”发展方面,中国没有能力、不应该、也无必要平均使力,而应寻找到“一带一路”上的“战略支点”,使之成为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关系治理的重点。如何确定“一带一路”上的战略支点国家呢?笔者以为至少应符合三个条件:交通条件较好,并具有一定的抗干扰能力,即面对第三方的影响,与中国的合作不会受到较大干扰,同时还须有与中国进行合作的真诚意愿。根据上述标准,“一带一路”上的战略支点国家至少包括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和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与印度尼西亚的战略支点作用非常明显,两个均是地区大国,哈萨克斯坦有国土200多万平方公里,以其为支点,“一带一路”发展倡议就获得了纵横捭阖的空间,不仅横贯东西,还能实现南北连接。印度尼西亚领土领海面积也较为广袤,是东南亚地区的大国,而且在交通方面连接西太平洋与东印度洋,在战略位置上得天独厚。也正是认识到哈萨克斯坦与印度尼西亚的战略重要性,中国领导人习近平选择在这两个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发展倡议。对于广大的南亚国家而言,在海上丝绸之路与北方丝绸之路的历史记忆中,均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就现阶段的“一带一路”而言,重要的战略支点国家包括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这两个国家符合战略支点的三个特征,在交通上均是印度洋上重要的国家,而且在地区博弈中有一定的抗压能力,同时与中国的合作愿望非常强烈。印度本身对“一带一路”来说也很重要,但囿于中印之间结构性的矛盾,短期内要取得突破的可能性并不大。土耳其是连通亚洲与欧洲的大通道,是“一带一路”最为核心的连接点,而且也愿意积极与中国开展合作。当然,我们并不主张只重视与战略支点国家的关系治理,同时也应当重视“一带一路”上的“战略主轴国家”,在“一带”上,战略主轴国家包括阿富汗、哈萨克斯坦、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就“一路”来说,战略主轴国家包括新加坡、缅甸、印度尼西亚、孟加拉国、印度、斯里兰卡、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和沙特等。其中一些国家既是战略支点,也是战略主轴国家,因此,在关系治理上应给予这类国家足够的重视。
①秦亚青:《关系本位与过程建构——将中国社会理念植入国际关系理论》,第79页。
②[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第311页。
(四)多维治理
传统的国家间关系治理的行为体主要是国家,执行者为外交代表(比如外交官)。但随着国家关系互动与实践越来越丰富,外交形式与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其中有两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现象。一是公共外交的兴起。所谓的公共外交,主要指通过善意的行为和话语赢取别国民心的一种外交形式,外交旨在通过塑造本国良好形象和改变他国政府与人民看法的方式来推动本国外交政策目标的实现。其形式主要包括对外援助、人员互访、信息交流、文化传播和媒体宣传等。①二是次行为体逐渐参与国家间关系治理活动,比如城市外交。美国学者詹姆斯·罗西瑙认为,以国家为中心的世界中的国家行为体和多中心世界中的次国家行为体是对等的,它们相互竞争、合作、互动或共存,不断挑战和削弱传统国家行为体的主导作用,推动世界政治的面貌发生改变。②从中国的外交发展历程来看,公共外交形式受到高度重视,尤其近年来较为重视媒体外交,为传播中国声音与理念做出了贡献。但从现实来看,公共外交依然任重道远。尤其在“一带一路”倡议实施进程中,沿线一些国家对中国的形象仍然缺乏理性认知,如在好感度方面,在东南亚、南亚及中亚,中国好感度远不及日本。造成这样局面的重要原因显然还在于中国的公共外交仍然没有日本公共外交的“精”与“细”,同时也同中国媒体话语权的缺失有密切的关系,中国企业急功近利的某些做法更恶化了中国形象。因此,习近平主席指出,积极推进“一带一路”建设,要切实落实好正确的义利观,做好对外援助工作,真正做到弘义融利。③在城市外交方面,近年来中国的发展力度也不断加大。2014年5月15日,习近平主席在中国国际友好大会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成立60周年纪念活动的讲话中,首次正式提出“城市外交”。官方首次使用城市外交这一概念,无疑丰富了中国外交的理论和内容,④对推动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具有重要的现实作用与意义。在未来的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中,应当全面落实城市外交的内容,改变城市外交只重视协议签署数量,不重视落实及丰富合作城市外交。此外,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还应当重视非国家行为体的作用,比如政府间组织、国际非政府组织、跨国公司等。在政府间组织中,积极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形成互动,维护这些国家的正当利益;在国际非政府组织方面,一方面加强与在这些国家活动的非政府组织的合作,另一方面补足中国在此领域的短板,积极推动及培育一些中国非政府组织,参与国家关系治理;在跨国公司问题上,应规范好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行为,力促其承担起建构中国形象、传播中国文明及文化的使命,为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做出应有贡献。
①李少军:《国际政治学概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6页。
②余越、王海运:《次国家行为体视阈中的城市外交与形象传播》,2012年12月10日。http://qnjz.dzwww.com/dcyyj/201212/t20121210_7778452.htm
③《习近平出席中央外事工作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中国公共外交协会网站,2014年12月5日。http://www.chinapda.org.cn/chn/zyzx/t1216908.htm
④赵启正等:《中国城市外交的实践》,察哈尔学会网,2014年9月24日。http://www.charhar.org.cn/newsinfo.aspx?newsid=8160
(五)共同安全
战略互信严重不足无疑是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致命伤,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之间的安全焦虑不仅日益严重,且对双方的经贸合作进一步深入发展造成极大制约。国际政治结构存在三种无政府状态:霍布斯无政府状态、洛克文化无政府状态和康德文化无政府状态。霍布斯文化无政府状态的逻辑是“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在这种战争中,行为体的行为原则是不顾一切地保全生命,是杀戮或被杀;①洛克文化无政府状态的逻辑则是竞争在国际社会普遍存在,但在竞争中,战争不再是唯一的手段,弱国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均势局面的形成也会促使行为体采取理性的行动,同时允许中立或不结盟的情况存在;康德文化无政府状态更前进一步,认为西方的和平政治文化正在出现,非暴力和团队行动已经成为规范。②从当前的国际社会形势呆看,无政府状态显然处于洛克文化阶段,但康德文化逻辑衍生出来的“共同安全”却值得我们借鉴。从现实来看,部分沿线国家对安全手段的追求也主要通过不断加强自身安全来实现,而且可能还牵涉域内或域外大国,比如近年倍受外界关注的美日印海洋安全合作。但这样做更会导致对方感觉不安全,从而使双方在追求安全方面陷入“囚徒困境”的窘境。因此,在推进“一带一路”合作进程中,中国应积极与沿线国家建构“共同安全”的理念与模式,为深化中国与沿线国家的经贸合作奠定坚实的基础。而且从“一带一路”发展面临的共性问题,比如地区暴力冲突、恐怖主义、民族主义倾向、气候变化、核武器扩散等来看,中国与沿线国家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因此,在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中,积极倡导“共同安全”理念是具备条件和基础的。
结论
“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提出与实施,为中国创造崛起的良好环境提供了重要途径,它的效果如何却要受到中国与这些国家关系治理效果的影响。可以说,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的成效决定着“一带一路”发展倡议的成与败。故而意义重大。根据建构主义的观点,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关系治理面临三种状态,即新情景下的起点、发展与退化三种关系,发展状态的国家关系是承前启后,继续深化合作的表现,但退化状态却是国家关系遭遇重大挫折的表现,也是国家间关系治理必须要重视的内容。客观来看,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面临着一系列问题的挑战,比如战略利益互构程度、沿线国家复杂的政治经济社会状况、中国与部分沿线国家存在的双边问题、中国文化吸引力问题及区域内外的大国因素等均会对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造成严峻挑战。针对如何推进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关系治理,我们提出了一些路径。总体而言,我们认为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不仅要充分考虑对象国的身份、利益,给予足够的尊重,同时还应当在关系治理参与的行为体上突破传统模式,鼓励次行为体、非国家行为体参与国家间关系治理。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认为在推进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过程中,不应刻意回避安全问题,应当积极倡导“共同安全”理念,亚信会议开了个好头,中国要做的是在中国与沿线国家关系治理中大力推进中国关于“共同安全”的方案,较为彻底地解决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合作存在的战略互信不足的问题。
②[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第260页。
②[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第2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