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想旧城重生
2015-04-29裴燕
裴燕
城市的大拆大建由来已久。32年前,当《城南旧事》剧组到北京拍摄时,已经拍不到作者林海音笔下的南城街道和胡同了。在这部被视作展示老北京风貌的经典影片中,大量北京老城的景象竟然都是出自上影厂美工们的巧手搭建——仅有的北京拍摄实景是“疯女人”家的小院子,在剧组拍完之后,也很快被拆掉了。
在城市发展过程中,究竟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旧城的民生和文脉?
近年来,以前门大街、鲜鱼口街为代表的前门西区进行了大量修缮和更新,成为新的城市地标和旅游热点。然而向东与之相邻的前门东区却因各种原因成为都市核心的衰落区域,其残旧的街巷院落与周边现代化的城区景观形成了剧烈反差。到此考察的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的艺术总监翁菱对其破败程度感到吃惊和难过,在首都的心脏,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类似贫民窟或棚户区的地方。
翁菱是当代艺术界知名的综合艺术策划人,长期关注城市变迁问题。秉持旧城有机更新与复兴的理想,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联合北京天街集团和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发起了“城南计划—前门东区2014”项目,探索全球化大背景下城市问题演变趋势与应对的新方法、新途径。
9家参展机构中,有知名建筑师刘家琨、马岩松、隈研吾、朱小地、Winy Maas、Terence Riley等人所在的事务所和有方空间、K/R建筑事务所、都市实践、如恩设计研究室等机构,同期在北京市规划展览馆举行的论坛上,更多的跨界人士和学者参与到旧城改造与复兴理想的热烈讨论中,如著名华人编舞家沈伟、哲学家陈嘉映等人。
旧城,保护的是什么?
在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玉河新址开幕的城南计划展览上,有方空间合伙人史建展示了他带领团队对前门东区现存31条胡同、600余院落的调研成果。虽然大量的胡同肌理和建筑风貌都保护得很完整,但是感觉却不是旧的北京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通过回溯历史,史建试图探讨出院落肌理的演进规律。“在近代以来,院落肌理走向越来越无序地扩张,更新过程中会把原来的8个院子、5个院子都变成一个院子。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保护,旧城仍然是不在了。”“我们希望通过历史推导出来,胡同的生机到底在什么地方。它可能不是表象上的,我们过去太过强调胡同的肌理和建筑的风貌了。”
国际建筑界近年来也在反思欧洲曾经流行的旧城成片保护理论。来自纽约的著名策展人、建筑师Terence Riley就将威尼斯的重建视为一个失败案例。20世纪以来,威尼斯经历了大规模的修复、重建,在建筑保护方面无疑是成功的,它依然保持着一个世纪前的风貌。然而,威尼斯的常住人口却从曾经的18万减少到6万人,平均人口年龄是65岁,每天有5万居住者是游客。“现在看来,威尼斯在重建中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她依然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建筑风貌被完整地保存下来,远离当代建筑的介入,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人们安居的城市了。不再以旅游业为重或许是这座城市应该做的,对中国、对北京而言,这是一个教训,保护区域的生活形态与生活方式才是保护之本。”
Terence Riley主持的K/R建筑事务所针对前门东区的提案是一个线性的城中城,它有两个层次的功能,一是强化并激活历史形成的南北轴线,二是通过聚集整合相邻社区的当前功能和需求来重新界定胡同边界,以最小化的侵扰,最大化恢复胡同肌理与文化本身。K/R设想的是在区域的西侧边界打造一条1.5公里长的、适宜步行的城市长廊景观,这是一个包括水域、绿地、公园、道路等在内的城市公共空间,将现代城市功能和社会服务设施融入景观,使胡同与现代都市化北京合为一体,从而保留该区域的生活文化现状。
威尼斯的例子表明,如果旧城保护只是保护了它的空间、肌理和物质环境,却忽视生活上的保存,这个地区很容易成为一个纯粹旅游观光的目的地,这种情况在中国各地并不鲜见。在北京长大的建筑师马岩松对此深有体会。“现在谈保护老房,拆了老房又建一个假的老房子,把它变成北京的标签,让游人看。没有真实的生活,我们把这个城市保护起来干什么?”
对于这种担心,来自成都的建筑师刘家琨并不认同:“保护有一个基本逻辑,就是保护得越多越好。站在北京的角度讲,这是北京仅存的几块保护区,站在中国的角度就这几块了。这些文物保护起来就是有意义的。也许这么一小块有一点旅游化,但就这么一小块了,旅游化就旅游化吧。”刘家琨认为,对古旧地区和文化遗产的保护,并不必专注于它的功能。在他看来,完全以现代人的需求来评价这个地方是不公平的。
旧城保护的理念无疑正在从建筑的物质层面,转向如何延续非物质化的历史文脉。对此,北京建筑设计院院长朱小地提出的是“民有化”概念,“把当地的老百姓留下,让他和他的房子成为一个整体,变成一个文化整体保护的概念。”这要求政府转变角色成为一个公共资源的提供者。他所设想的是由政府开发地下的空间,提升这块地的整体价值,由此激起原住民的保护意识。“当我们把这些图片上曾真实存在的建筑重新建构起来,也只能建成一个城市布景而已。无论是建筑师还是政府,都不能代替市民的生活。”
作为一个“老东城”,马岩松所联合创建的MAD建筑事务所为此次展览制作了精美的前门东区模型。在他看来,让更多的人,包括年轻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住进来,这个城市就是真实的生活。“否则什么商业、旅游全是虚假的。”他设想通过增加一些高密度的建筑,来容纳更多的人,让许多平民阶层的人住进这个区域,他为此设计了外形像塔一样的小公寓住宅和多层起伏的建筑,放置在四合院的环境中。同时,通过增加公共空间,如林荫道和广场等,为区域增添自然活力。
重生的多样性
来自上海的如恩设计研究室经手过多个上海旧宅改造项目。针对前门东区现状,他们借用考古学的方法提出“清理、挖掘、移植”的建议:将已经残破的缺口作为公共空间向城市开放,挖出下沉的庭院或广场,在现有的建筑顶上放置平台和走道,将已经支离破碎的肌理重新组织在一起。而奉行“负建筑”理念的隈研吾建筑都市设计事务所(KKAA),提出的方案类似中医,不破坏现有肌理,仅对组织的深层伤害提供治疗的城市再生方案。他们展示的犹如积木一般的木结构装置可创造丰富的公共空间层次,既可供人们玩耍休憩,又可以让商贩做陈列物品之用。这种如在城市空间飘浮的“小粒子”,在不破坏现有城市的同时给城市创造更灵动、惬意的活力。
在玉河展场的四合院中,URBANUS都市实践团队用一组细钢管搭建出一个南城的标准四合院的轮廓,这个“院中之院”凸显了玉河院子和南城院子的大小之比。都市实践的合伙人孟岩说,他们研究发现,南城许多院子小到只有5米的面宽,10多米的进深,与北城的“标准四合院”格局相比,南城有更加细碎的城市肌理,孟岩认为这恰好为城市多样性带来了巨大潜力。他们倾向于在现有模式上就每个院落本身的情况进行更新,现场中陈列的数百张卡片,这是都市实践针对前门东区480个不同的院子分别做出的建筑改造指南。“这种改造将充分展示个体的活力,重建人和居住地之间情感的联系。”
荷兰MVRDV事务所合伙人Winy Maas的设计方案更是突出了这种对“多样性”的追求。他展示的“下一个胡同”是由1700个不同项目构成的集群,这些1:15比例呈现的彩色胡同模型悬浮在玉河的四合院半空,营造出由上至下的感官体验,讲述着未来胡同和四合院里的美好新生活。把保护传统和现代重建的想法叠加,把所有奇思异想的元素集合,在这里你可以找到高尔夫院落、古树院落、儿童农场院落、百鸟院落、隧道院落、喷泉院落、运动场院落……每座四合院都将由不同的建筑师进行设计更新,由此形成一系列的四合院再生作品。从高端宅院到经济适用房,从老年人到年轻人,这个设想把胡同变成了一个令人充满惊奇的公园,让整片区域拥有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