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发光

荣奕

三十岁时，我想起二十岁时喜欢过的那个男生。

他是一个小胖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卷卷的头发，但会踢足球，会灵活地徒手攀登。二十岁时的我一边啃着雪糕一边对着他没心没肺地说：“阎明锐，你那头狮子卷毛发，让多少姑娘看了没兴趣。”

他不屑地说：“只要小师妹不会没有就行。”

我握着雪糕还是若无其事地啃，心却有秋风悄悄掠过，遍地枯叶。

你们有没有试过漫无目的地喜欢一个人，后来发现一切全部只是自己的漫无目的？他的频率不稳定，身材不稳定，长相不稳定，智商不稳定，可是偏偏那时的我很喜欢。

他有严重的软体昆虫恐惧症，每次看到蠕动的虫子都会恶心个半死。偏偏我和他的必修课，老教授要我们经常外出采虫子，泡福尔马林做标本，我再一次帮他挑开挂在枝头上的毛毛虫，轻蔑地问：“你胆子这么小，以后结婚了怎么办？”他说，他要跟老婆“手拉手心连心去踩虫子”。我笑得一口水全喷他脸上。

他不甘心，像啰嗦的唐僧一样跟在我屁股后再次不厌其烦地解释：“我这不叫胆小！恐惧症是极为常见的心理障碍，就像有的人害怕高楼大桥，有的害怕蛇和蜘蛛，有的害怕独自站在广场中央，有的则害怕周围挤满了人……我们‘患者明白自己的恐惧是毫无理由的，但是我们无法控制恐惧的爆发性发作！喂喂，你能不能给点耐心听我说完？我们多数的恐惧症都是有‘解药的……”

我不知道他恐惧症的解药在哪里，但知道他人生的“解药”在哪里。一个外语系的小师妹当他神一般膜拜，定期上他的寝室为他收拾东西洗衣服，不定期为他送汤打饭，温和，甜美，羡煞旁人。

我这辈子也撒过一些谎，例如我说我在遥远的北方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唯独在喜欢他这件事一直无法欺骗自己。他喜欢听哪首歌，我就跑去偷偷单曲循环；他喜欢读哪本书，我就暗地里跑去背得滚瓜烂熟以便下次可以和他争辩；他喜欢看哪部电影，我就跑去观看细心揣摩；他喜欢什么，我就跟着去喜欢什么。不因为什么，只是想更靠近他多一点，感受一下每一天都能看见他的快乐感觉，仅此而已。这种状态，甚至比恋爱更让人着迷。当然，他喜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一点也很重要。

让我庆幸的是，我并不是一个有公害的异性闺蜜。小师妹偶尔会找我这位姐姐拿主意。我给她很多中肯的意见，教她这这，教她那那，教她为他买心仪的礼物，或者来一段取悦他的旅程。我以好朋友的身份存活在他的世界里，慢慢地成为一只被温水煮透的青蛙。

毕业多年后，我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有一条长长的开满鲜花的路，偶尔从树上垂下可恶的毛毛虫。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他一起走那条路，雨后，很多残花，笔直，无尽头。我挽着他的手，看着前方，仿佛走下去，就能一夜白头。至于他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台词，都不重要。

可对一个人有再多心动的瞬间，也抵不过自己的一厢情愿。小师妹其实聪颖异常，在天真无邪的笑容里，用以退为进的策略逼我不知不觉表了态。好吧，我也承认我是一个包子。

以前他曾问过我，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喜欢的人，我笑着回答说：“他会发光。”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你不知道，你会发光。”

毕业那天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也笑着回答我：“为她发光。”

很好，愿你可以永远为小师妹发光。

不管是人或是其他东西，只要明白不可能是自己的，最后都要死心，再去追求其他美好的事物。不管是谁，都要做一个理智而对生活充满期待的人，而不是一个为情所困而止步不前的废物。所以我也必须向前看，找一个会为我发光的人。

南方的夏天闷热绵长。今天清晨我坐火车穿过他和小师妹所在的城市，感受了他每天感受着的早晨，甚至，有那么一秒，我无聊地想象了他还在熟睡的样子，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得欠扁的年轻的样子。

谢谢，虽然从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