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还原多面“军神”刘伯承
2015-04-29
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很多年后,刘伯承告诉孩子们,在渡江战役前夕,面对长江,他常常默默吟诵古人这句豪气冲天的诗句。那时候,刘伯承的夫人汪荣华正在孕育他们的又一个新生命,刘伯承后来为这个最小的女儿起名“雁翎”,以此铭记他军事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刻。
那时的刘伯承已经意识到,长江一战将会是决定中国未来前途之战,而长江不会再成为天险。若干年后,刘伯承意味深长地告诉孩子们:“历史上号称有三次‘百万雄师过大江,但只有我们人民解放军的渡江战役,才是真的!”
1949年1月7日,刘伯承在前线指挥部向百万军队发出了准备渡江的号令,从马垱到贵池,长达100多公里的江面全线展开。由刘、邓率第二野战军的3个兵团,作为主力从正面突破;陈毅率三野为左翼,林彪部队为右翼,转隶于刘伯承指挥。4月21日渡江一开始,二野从正面突破后,敌人防线已彻底崩溃,两翼也顺利通过,“势不可挡”一词在此时有了最生动的解读。刘伯承的子女回忆父亲当年的叙述:最快的15分钟,最慢的也不过是30分钟,人民解放军就突破了长江天险。
淮海战役之后,国民党部队只剩65万军队,而且士气尽失。虽然在长江沿岸布下重重防线,但在刘伯承看来,那只是一条不能动弹的“死蛇阵”,“如其一处被斩断,则全线震撼”。
从发布命令到真正渡江,中间经历了3个月准备期。身为广州军区装备部副部长的刘蒙,在后来学习军事的过程中逐渐理解,父亲的战术其实也是“三十六计”中的“以逸待劳”:“我们在长江这一边,敌人在那边,我们的一个小动作,对方会高度紧张,实际上也是在慢慢消耗他们,最后把他们拖得疲惫不堪。”除此之外,他也是在寻找最佳的政治时机发动进攻。无论刘解先、刘弥群(空军指挥学院原副院长)还是刘蒙,提到父亲都充满自豪之情,这不仅出于对父亲由衷的尊重和热爱,其实也是同为军人的他们,对另一位军人超越时空的敬意。
解放南京以后,苏联向中共方面提出:突破长江是伟大的历史时刻,一定要记录下来,载入史册。苏联人找到刘伯承商量,让他指挥军队重来一次,刘伯承最初不同意,最终作为政治任务派下来,让他重演了一遍。刘伯承的子女说,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那部纪录片《渡江一日》并非真实的历史现场。
“智、信、仁、勇、严”
戎马一生的刘伯承在19岁时就参加了学生军,投入辛亥革命,次年入重庆陆军将校学堂速成班,毕业后参加了讨袁护国运动。当时的刘伯承,就是一个善于带兵作战、善于研究军事理论的典型军人,很早就有“川中名将”的美誉。刘伯承很早就与杨公与吴玉章一起研究共产主义,1926年,在他们的影响下加入共产党,从而脱离旧军阀,成为一名革命者。
刘伯承一生负伤11 次,其中重伤9次,这也许是中共重要将领中受伤最多的人之一,那些伤疤也是刘伯承的戎马一生最诚实的记录者。刘蒙说,父亲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说我作战有些经验的话,那是子弹告诉我的!”
在很多人的回忆中,刘伯承和蔼慈祥,但在刘弥群、刘蒙看来,那只是父亲的一个侧面。孙子对带兵打仗者要求是“智、信、仁、勇、严”,在朱德眼里,刘伯承正是具备了这样的品质。
1947年,刘伯承、邓小平带领部队执行“挺进大别山”战略任务,前面淮河挡住去路,后面眼看追兵已到。刘伯承想带部队涉水过河,派参谋前去探查。参谋是个喝了些墨水的小知识分子,回来报告说:“大水滔滔,难以过河。”刘伯承当即批评他:“你应该看水深、流速、河底情况等,‘大水滔滔是什么概念?”他自己带了一个警卫员,找了一个小阀子下了河,手拿一根竹竿亲自试水深,然后看见一个饲养员从上游拉牲口过了岸,刘当即判断:可以过河。他们在河两岸拉起长长的绳子,士兵们趟着快涨到脖子根的河水,迅速转移到河对岸。也算天意,当追兵赶到,河水已经涨得老高。“表面看这些含有运气成分,但是如果没有父亲对实际情况的观察、了解,他也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部队也逃不开全军覆没的命运。”刘弥群说。
刘蒙讲了这样一件往事:刘伯承率部队进军大别山时,下令把包括马车在内的辎重都甩掉,轻装行军。第二天早上起来,在朦胧中看见行军队伍中仍有一辆马车,一问,是作战科长的。这位平素被刘伯承看重的作战科长解释说,作战科东西多,所以还需要用马车运,刘伯承大怒:“来人,把他绑起来!”于是这位科长被五花大绑,一直跟在队伍后面行军。“部队里最讲究‘信,军令如山倒,这一点上,父亲要求得很严。”
刘弥群很直率地说,她对一些影视作品里塑造的刘伯承形象颇有意见:“如果都像他们刻画的那样,像老妈妈一样,哪能带兵打仗?”她说,父亲骂人也骂得很厉害,遇到打败仗的手下,他批评人家“是娘儿们”,毫不留情。“有一次军事演习时他想用飞机不被允许,他说:你是慈禧太后,这个国家都是你的?!”
“那一个年代革命者心目中都有一个神圣的理想,这也许是现代人难以理解的。”在刘弥群眼中,父亲的很多举动都是从大局出发,超乎个人名利之上。抗战爆发后,红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刘伯承任129师师长,而早在10年前,他已是国民革命军第15军军长。“想想看,如果不是为了他心中的理想,怎么会毫无怨言地接受从军长到师长的身份之变?”渡江战役后,刘伯承又率领二野进军大西南,国民党部队土崩瓦解后,中央的部署是由贺龙接管西南,于是刘伯承率二野部队在成都城外守了3天,直到兄弟部队到达成都、先进城后,才带二野部队随后进城。
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组织性强”似乎已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但这恰恰就是那一代革命者的特点。“有一些文章说,父亲当年提出‘非邓小平来当政委不可,又说他留遗嘱指定要邓小平主持他的遗体告别会,父亲根本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无论刘弥群还是刘蒙都觉得,这些传言既是对父亲的不了解,也更是对那一代革命者精神境界的不了解。
著作等身的“我们刘师长”
刘伯承年轻时就爱读书,这一习惯保持了终生。1921年因战斗负伤而休养,他后来告诉儿子刘蒙,那段期间自己“不止读了一屋子的书”,其中不乏“二十四史”等中国古典典籍。刘蒙说,后来他在重庆图书馆还看到了父亲当年读的那套“二十四史”,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点评,“其中不少特别独到的视角”,让他深感触动。
南昌起义失败后,1927年底,刘伯承乘坐一艘苏联海轮离开上海,远赴莫斯科学习军事。刘伯承一下船,就被告知自己的俄文名叫“阿法纳西耶夫”,进校报到时,他仍在心里默念着那个拗口的名字,却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哄笑起来,原来上面已经点到“阿法纳西耶夫”了,他愣是没听出来。
刘伯承先进高级步兵学校学习,35岁的他是同学中年龄最大的。刘蒙说,父亲此前有一些英文底子,但俄文是一窍不通,33个字母组成的俄文无异于天书。于是他每天都在左手手心上写满生词,走路也背,上厕所也背。“看书的时间长了,右眼的假眼球把眼眶磨得生疼,他就把假眼球取出来接着看。”刘弥群说。在步兵学校的同学后来告诉刘蒙,那段时间,刘伯承几乎每天都要学到早晨两三点钟,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就寝之后就蒙上个毯子,在“小帐篷”里点灯学习。有同学起来上厕所走过“帐篷”,就按一下他的头说,该睡觉了。
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刘伯承留下了390万字的军事著作和190万字的翻译作品,在战火纷飞的年月,戎马倥偬且失去右眼尚能如此著作等身,令人敬佩。
尽管刘伯承日后成了统帅数十万大军的司令员,但那些部下们仍旧习惯称他为“师长”,或者“我们刘师长”。他们解释:“师是老师,长是长者——在我们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位和蔼可亲又睿智的‘师长。大家听从他、尊敬他、爱他。”几年前曾经有人写过一个关于刘伯承的剧本,里面的台词动辄“我刘伯承”如何如何。“我说这不是我爸爸的口气,他从来不会这样说话。”刘弥群说。
(《三联生活周刊》2009年第9期 李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