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瓷器

郝良真

我们知道，近代磁州窑青花瓷器的出现改变了古代磁州窑数百年来白地黑花的装饰艺术风格，形成了青花“一枝独秀”的新格调。（图1）而自19世纪20年代后期到新中国建立初期，磁州窑的装饰艺术在博采众长的同时，广泛采用了釉下五彩和釉上五彩的技法，使瓷器装饰风格从青花的“一技独秀”又演变成为五彩“满园春色”的新天地。（图2）新中国建立后，随着各地工业细瓷的发展，以机器印制各种各样图案的画纸来代替手工绘制五彩图案的复杂劳动，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被称为陶瓷生产的“贴花革命”。虽然磁州窑五彩装饰技法仅仅盛行了20余年的时间，但它确为近代磁州窑的繁荣与发展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因明代以后彭城镇是磁州窑的唯一烧造中心窑场，所以实际上近代磁州窑就是指彭城窑。）

在中国陶瓷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我国彩绘瓷器可谓源远流长。根据目前的考古资料，宋代磁州窑所烧造的白地黑花瓷器，可以说它是我国彩绘瓷器烧造的渊源，而金代磁州窑烧造的红绿彩瓷器和定窑烧造的釉上红彩瓷器，（图3）则是我国五彩瓷器烧造的先声。磁州窑工匠用毛笔蘸黑色颜料在施化妆土的器物泥坯上进行绘画，然后罩透明釉烧制成“白地黑花”瓷器的工艺，在宋代得到了大量而广泛的应用，为快捷而丰富地装饰陶瓷技术开辟了新的天地，这在陶瓷发展史上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金代磁州窑创造了世界上陶瓷釉上红绿彩装饰的新工艺，即在已烧制完成的白釉瓷器上，再施以红绿黄等颜料进行彩绘装饰，然后入窑进行第二次烧烤成为红绿彩装饰的瓷器。由此开创了陶瓷釉上装饰的先河，结束了以往以单色颜料装饰瓷器的时代，迎来了瓷器装饰五彩缤纷的新时代，可以说这又是一次惊天动地的伟大创造。由此，并派生出绿釉黑花、绿釉蓖纹划花、黄釉黑花、绿釉白刻划花、绿釉黑色泥刻划花等一系列各种颜色釉的陶瓷装饰技法。此后就直接采用了已烧结过的白瓷来烧制各种色釉瓷器，创造出几十种新的彩绘装饰品种，为金代的磁州窑艺术成果增添了无尚的荣耀。

众所周知，我国的五彩瓷器烧造成熟于明代，呈现出了五彩缤纷的局面。它与金代磁州窑红绿彩瓷器的广泛传播有着直接的关系。但进入元代以后，磁州窑红绿彩装饰技法本身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与发展，而由于大量文人雅士的深度参与，不仅改变了工匠的文化知识结构，而且也提高了磁州窑的艺术品位，由此推动“白地黑花”装饰技法达到了繁荣与鼎盛。这一时期所创造的白地黑花艺术成就，不仅代表了磁州窑烧造区域的文化艺术水平，而且在一定意义上反映的是当时我国瓷器艺术的最高水平。明代磁州窑器物的装饰在白地黑花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柿红色（落砂红彩）点缀，使之更加具有了彩瓷的特点。（图4）

磁州窑的五彩装饰技法，是用毛笔蘸多种颜料在晾干的器胎上直接绘出各种图案，而后上釉再入窑一次性高温烧成的制瓷工艺。在民国时期的瓷业改良过程中，磁州窑不仅学习江西景德镇窑釉上五彩的装饰技艺，而且还借鉴湖南醴陵窑釉下五彩装饰技法，实行釉下与釉上五彩装饰的两种技法。但是，在19世纪20年代后期，磁州窑多数窑厂既大量生产五彩瓷器，也生产部分青花瓷器，还生产部分铬绿彩单色器物，同时还有部分器物采用青花、五彩兼绘的装饰手法，即在五彩装饰图案之中融入青花纹饰，大部分器物的装饰是作为勾画图案的边线使用。我们把这几种彩色图案都归入了五彩瓷器的范围，当然多颜色的五彩瓷器还是占主导地位的。在这个时期，除了人们对瓷器装饰图案的欣赏和追求发生了变化之外，更主要的是绘制青花的氧化钴料比五彩颜料价钱要贵得多。所以，为了进一步降低瓷器的生产成本，五彩装饰瓷器得以盛行。到日伪统治时期，瓷器贴花技术在磁州窑得到了推广和运用，创出了手工绘画和贴花兼容并蓄的新技法，由此也提高了瓷器生产的效率。

关于磁州窑的五彩装饰技法，大体上可以分为这么三个种类。第一，青花与五彩相兼装饰。在民国二十年以后，磁州窑生产的五彩装饰器物成为主流产品，开辟了磁州窑装饰艺术发展的一片新天地，但部分窑场还仍然生产青花或五彩与青花兼绘装饰风格的瓷器，构成了这一时期彭城窑瓷器一个新的种类，也是一种新的装饰技法。

所谓五彩与青花兼绘装饰技法，是指在一件器物的装饰纹饰中，图案的主体部分是五彩纹饰，其他部分则是青花纹饰。（图5-图6）比如瓷枕装饰的边线是用青花勾勒，主题图案为五彩画面，而且这类装饰技法的瓷枕比掸瓶表现得更为突出，品种则更多、更为常见。（图7）从目前存世的大量民国时期彭城窑器物观察，这类装饰技法一直延续使用到 20世纪 50年代以后。

第二，五彩装饰。所谓五彩，并不是指五种固定的色彩，是一个“多彩”的概念，为“五彩缤纷”之意。绘画匠师往往根据器物的不同形状与体量大小来确定绘画的题材内容，并根据绘画题材之需要来确定所使用的色彩种类，或为蓝、绿、黑三彩，亦有青花、红、赭石、绿、黑五彩。再者，绘画时因普遍使用复合色料，实际色彩多达八九种之多，如绿色既有正绿、深绿、浅绿之分，还有草绿、石绿、墨绿之别等。所以，利用多种颜色绘画装饰瓷器称为五彩技法。（图8）

磁州窑五彩装饰技法，分为釉上五彩和釉下五彩两种不同的制作工艺。根据目前所见磁州窑五彩瓷器的款识推断，至迟在民国二十年前后，彭城窑学习借鉴了江西景德镇等地釉上彩绘技法，经过一次高温烧造出白釉瓷器，或称“素烧”（有不施釉的素烧），然后再于白釉器物上使用低温颜料绘各种五彩图案，之后再二次入窑经过低温烧烤，制造出釉上五彩瓷器。（图9）这类釉上五彩器物，一个最大的缺点是因 “素烧”或二次低温烧烤出现的问题所致，造成部分器物经过使用出现图案部分彩料脱落。

在磁州窑生产的釉上五彩瓷器中，同时还引进了彩烤工艺，用多种低温颜料绘于成品白瓷之上，再用小型锦窑烧烤，产品较多者为绘绿狮子、黑狮子、红狮子图案的瓷枕、瓶罐、花觚、茶壶等器物。因为传说红狮子装饰器物有喜庆富贵、避邪消灾的作用，所以它不仅比普通五彩瓷器价格贵，而且市场销售甚旺（图10-图11）。从流传于世的大量彭城窑五彩瓷器来看，到 20世纪 30年代中期，五彩装饰的器物已经取代了单一青花瓷器而成为磁州窑的主流产品。

在清朝末年实施的“新政”中，直隶省工艺总局为推动磁州窑的瓷业改良，1931年于磁州彭城镇设立了“日新工业试验厂”，磁州窑从这时起又开始借鉴湖南醴陵窑的装饰技法烧造釉下五彩瓷器。据据《河北省磁县粘土矿地质矿业及窑业》“制造程序及工价”之“釉下画工”条记载：“因不行素烧手续，故绘于生坯之上。所用颜色，为黑、酱红（氧化铁）、绿（氧化铬购自外国，氧化铜来自山西）、蓝（氧化钴购自外国）。尤以蓝色消费极广，黑色次之。画法即用毛笔蘸色浆涂于坯上，花多粗重。”在民国时期，磁州窑以釉下五彩技法的使用最为普遍。醴陵窑的釉下五彩工艺，是首先高温烧制不施釉的素胎器，而后于素胎上绘五彩图案并罩透明釉进行二次烧成。而磁州窑生产的釉下五彩器物，在制瓷工艺上作了重大的改进，于器物的素胎上面直接绘画五彩图样，而后罩透明釉入窑一次烧成，比醴陵窑的二次烧成还节省了大量的燃料和工时，这无疑是磁州窑五彩烧制技术的创新与进步。可见，磁州窑的五彩装饰技法虽然是从学习景德镇窑、醴陵窑开始，但却有自己独到的创新之处。磁州窑也生产有一种类似景德镇窑粉彩效果的瓷器，彩绘的方法是将彩料融在釉料中使用，在彩绘图案基本完成并施透明釉之后，于彩绘图案中再将融在釉料中的红、绿色釉填充或点缀画面，烧成后在图案表面形成一种凹凸不平的效果，意图是效仿景德镇窑出产的粉彩器物装饰效果，所以当地有称这类器物为彭城“粉彩”。（图12）景德镇窑粉彩瓷器属两次烧造工艺，而磁州窑“粉彩”则属一次烧成工艺。

磁州窑五彩装饰器的绘画风格较之青花器也有明显区别，20世纪 20年代后期的五彩装饰瓷器，除少数采用满工的画法之外，绝大多数五彩瓷器是在器物的正面绘山水、人物、花卉、戏剧故事等图案，背面则为墨书题记及纪年款识而少有花卉纹饰，这与早期的青花瓷器背面绘花卉图案的风格则相反。河北邯郸市博物馆藏有一对五彩福寿图瓶，正面绘一幅五彩福寿图，背面仅书“（横写）福禄寿图，（竖写）岁在辛未梅月中旬七日，画于彭城镇日新试验厂南窗之右，志宣王凌云”文字。（图13）到 30年代以后，五彩瓷器在器物的正面还是绘山水、人物、花卉、戏剧故事等图案，背面则多数只简洁绘一枝牡丹、菊花等花卉图案而不书写任何题记。（图14）可见就五彩装饰器物而言，它的装饰绘画技法，在短短的十数年内也有明显的变化与区别。

第三，铬绿墨彩。铬绿墨彩装饰也属五彩装饰瓷器的范畴，只因它与其他五彩瓷器相比显得颜色单调一些，类似青花器物，是由一种颜色以深浅浓淡来区别绘画纹饰的层次感。也有个别器物在铬绿纹饰中再点缀一些墨彩，这样图案就构成了铬绿和墨彩两种颜色，即所谓的“铬绿墨彩”装饰。（见图13）这类装饰风格的瓷器，因为在绘瓷过程中，只需使用一种或两种颜色就能绘制图案，大大减少使用颜色的种类，不仅可以节省颜料成本，还可以提高绘瓷效率，而且在直观上给人以五彩瓷器的效果。在磁州窑的五彩器物类中，铬绿或铬绿墨彩装饰的器物占有一定的比例，生产的数量当然也不在少数，成为民国彭城窑器物中的一个重要的彩瓷种类。

磁州窑五彩瓷器相对于其他磁州窑瓷器来说比较精致，粗瓷中很少见，整体数量相对较少。根据这些五彩瓷器种类和用途大致可以分为日常生活用瓷、陈设用瓷、文房用瓷、供奉用瓷四大类别。日常生活瓷器有碗、盘、壶、罐、盒、枕等，而且每一种器物的样式也有很多。（图15-图21）比如瓷盘，有深盘、浅盘、圆形盘、扇形盘、六方盘、八方盘等多种形状，装饰简单，或几笔草叶纹，或寥寥几笔勾勒出花鸟等图案。因为盘底部平坦，有相当的面积适于作画，所以也常常在盘内底见到花、鸟、鱼等稍显复杂的五彩图案。有一种攒盘较具特点，有数个扇形小盘组成一个大圆盘状，这种盘一般用五彩技法，制作和装饰比较精致，堪称盘中的精品。（图22）这些日用生活器物涵盖了当时生活的吃、住、用等方方面面，为日常所见所用之物，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陈设瓷器有瓶、花盆、花觚、帽筒、瓷板、瓷塑等器物，主要用于室内的日常摆设，以突出美观大方效果，有的仍具有实用功能。在这类器物中以掸瓶最为常见，种类也最多，根据瓶的高低粗细，大致分为1号、2号、3号、4号、5号瓶。而且有圆形、方形（包括四方瓶、六方瓶和八方瓶）、扁形、灯笼形、葫芦形、棒槌形、筒形等多个种类。（图23-图27）文房瓷器主要有画缸、笔筒、笔架、砚等。（图28-图32）供奉瓷器主要有瓷塑佛像、神像、各种人物塑像和香炉等。（图33-图36）

近代磁州窑五彩瓷器的装饰图案纹样很多，有的多绘飞禽走兽，题材有鸟、猫、牛、马、狮子等，这类图案多与人物或花草搭配，显得生动活泼而不单调。有的绘花卉虫鱼，常见花卉图案有菊花、梅花、牡丹、荷花、芍药以及竹、兰、松等，其中绘菊花图较多。有的绘山水图案，题材受金元时期磁州窑白地黑花装饰图案的影响较大，以绘“潇湘八景”图居多。此外，磁州窑五彩山水图还常常绘太行山景色等本地题材，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还有的绘人物故事和戏剧人物，多绘于瓶、罐上。这类题材以历史故事、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所占的比重较大，多数为家喻户晓的故事传说。

在磁州窑五彩瓷器的题记中，常见的画师有麕山百拙氏王志宣（王凌云）、滏西居士吴良斋、小川、小泉、石泉、赵玉玺等。他们的绘画技法不仅延续了古代磁州窑的风格，而且还深受“南田老人”（恽南田）的影响。（图37）他们在选取瓷器的装饰图案上，既有反映我国历史上重要的典故传说，也有人们戏传的清官遗事，又有地方传统戏剧的名段画面，还有当地民间所信奉的庙宇土神以及所喜闻乐见的博闻趣事等内容。其核心内涵是弃恶扬善、喜庆吉祥。这不仅反映了我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更多的还是取材于冀南地区的民俗风情，这不仅为磁州窑增添了新的内涵和光彩，同时也是研究冀南地区民俗文化的重要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