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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之间:对话·对位·对峙

2015-04-29张宝明

寻根 2015年2期
关键词:华夏中华文化文明

张宝明

本次论坛在具有“天地之中”美誉的嵩山举行,不能不说是一次文化盛宴。这让我想起了历史长河中的华山论剑、少林比武等美轮美奂的中国故事。今天群贤毕至,在这里我们将再次展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对话与对弈,一定会呈现出云蒸霞蔚的非凡气象。这里,我与其说是发表演讲,毋宁说是“抛砖”。这里的抛砖有两层含义,一是家喻户晓的“引玉”,二是妇孺皆知的“打擂”。从第二层意义上说,尽管这个“打擂”是对话中的“一话”、对弈中的“一弈”,也是构成“必要的张力”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这样看来,确有嵩山论剑、少林比武的气势!同时又担心出语意外、令人费解甚至误解,因此有必要在开场比画之前先来个自报家门、亮剑揭底,以免伤人。

众所周知,无论民国以前的科举还是今天的考试作文,都要开题。今天按照组委会的要求,先对命题作文来个开题报告。“华夏文明”“世界文明”“对话”构成了我们今天在座的各位所咏唱的“同一首歌”中的三个关键词。下面就对这三个关键词一起组合后产生的一些感想,请教于方家。

对话:他与他

这个“他”是他者的他,是一个具体的客观的独立存在。对话从来都是他者与他者,即一对一的对弈或博弈。这里难以找到超越两个“他者”的裁判,不像下棋或球赛那样能分出楚河汉界,能决出高下胜负。

对话,无论是外交还是甲乙双方,在遇到难分难解的问题时,任何时候都不失为一种释疑解惑或说化干戈为玉帛的方式。亨廷顿曾经提出了“文明冲突论”的著名论断,他认为未来国际冲突的根源将主要是文化的而不是意识形态的和经济的,世界政治的主要冲突将在不同文明的国家和集团之间进行,文明的冲突将主宰全球政治,文明问的(在地缘上的)断裂带将成为未来的战线。在此种观点不胫而走、文化冲突愈演愈烈的国际语境下,努力建构像今天的这种对话平台,促进不同文明的对话,无疑是一种能让擦枪走火的“硬碰硬”柔化为润物细无声的“软着陆”的妙解处方。当然,若要达到“对话”的效果或境界,也要有几个必要条件,其中首要的条件即是:对话的双方一定是对等、对位乃至对峙的,没有这些作为前提条件,无论怎样的对话都可能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热闹,而实际上是错位的。造成这种错位,或是没有处于一个水平线,或是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或是不在同一方向上,或是不在一个共同目标上。物理学上曾有一个做功的知名原理:在力的方向上通过距离才算做功。我们的文化或说文明对话也要在一个共同的平面上、一个互认的中介上、一个默契的“通约”中去完成。

这里,我们不再去追究华夏文明的定义。由对话引出的双方而言,我们有必要去梳理其关系的定位。世界文明由多元文明组成。作为世界文明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的华夏文明,以其不可取代的地位在世界文明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东方,一说起这个神秘的地域,文明的书写者们无疑首先想到的就是以“易、诗、书、礼、乐、春秋”为源头的中华民族之元素。如果以人类文明老大自居的西方文明代表不了世界文明的话,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说:作为世界悠久、丰厚、古老文明资源的重要配置的华夏文明从来都是与西方文明平起平坐、难分伯仲的。华夏文明,是世界文明的家庭成员中的重要一员,不是下属、婢女,更不是来宾或说外戚。就这个意义上说,世界文明和华夏文明的关系从来如此,似乎没有人质询,因为也没有人能做出超出自己能力的判断。只有那些以自我文明为优越的民族、地域或国家才会拿彼此的“东西”说事。同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华夏文明与世界文明的对话,那要话什么?是话谷子还是话芝麻?似乎没有必要没事找事地说,我是你的一部分,你同意不同意?这既不是申办奥运会,也不是请求加入世贸组织。

看来,对话倘若搞错了对象也会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细说起来,华夏文明需要对话并不错,这也是嵩山论坛之立意让我们刮目相看的缘故。当务之急,是将西方文明牵出来遛遛,看看它要和我们说些什么倒是必要的,而不是它之前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一个东,一个西,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东西”,事实上是合则两美、离则两伤的事情。对起话来,也是同属于一个地球,同属于世界文明大家庭中的重要成员,同样需要互补、互动的独立核心价值观念。关键还在于,东西方目前还有共同来自貌似文明而其实不然之所谓文明之“文明”的恐怖和威胁。如果说华夏文明和世界文明无话可说,或是不必说也不要说的关系,那么嵩山论坛讲的对话可能就是华夏文明和世界文明中其他文明的对话,这样也就顺理成章了。应该看到,华夏文明和西方文明等其他文明不是孰大孰小、孰高孰低、孰优孰劣的关系,而是彼此平等、此一时彼一时的关系。更不能以沙文或列强的姿态来你推我搡,斗个你死我活,倒应该是超越时空、和谐共生。

对位:我与你

我与你的关系,本是一个复杂的文化哲学命题,德国哲学家马丁·布伯在这个命题里首先揭示了世界的二重性与人生的二重性。这里,我想租赁马丁的揭示来进一步揭示他没有揭示的文化奥秘:在这个多重或说多元的世界中,文化也是多元的、多重的,其中既有重叠的、共识的、普世的价值诉求,又有着各自独立的、个性的、异化的自我基因。这样说,无论哪一种文明都有不同于其他文明的成分,即其民族性、地域性、历史性的基因。对此,我们可以统称为历时性;与此同时,也无论是哪一种文明,和其他文明相比,又都有共同的交叉、共识、通约点,我们可以统称为共时性。文化或说文明都是有纵横两个经纬坐标架构而成,从而形成一定的时空维度。

以华夏文明的积淀成形而言,在空间上是以中华民族的版图为区域;时间上是从河图、洛书的懵懂,经过《周易》的演化,“四书五经”的升华而成。我们各位脚下的这片热土在中华民族灿烂文化陶铸过程中有着活水源头的地位和作用。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信仰之根。早在3000年前,周公在洛阳的制礼作乐开创了中华文化的礼乐文明传统。到了东周时期,天下大乱,山东的孔子来到河南洛阳,向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请教礼乐制度,这是中国哲学史上发生在洛阳的一次伟大的思想碰撞。后来,孔子创立了儒家思想,老子则离开洛阳西行,在函谷关写成《道德经》。孔子、老子是中国文化思想史的伟大人物,其思想的形成都与我们脚下的这片古老的土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同时,中华民族的宗亲血脉之根同样可以追溯到中原。不仅炎帝、黄帝等人文始祖在中原大地留下了众多的足迹,而且作为中华民族根亲标志的姓氏也大多起源于中原。据统计,目前中国人口前一百位的姓氏中,有78个起源于中原。比如我的姓氏“张”就起源于河南濮阳,黄帝的孙子挥公最早发明了弓箭,担任制作弓箭的长官,他的后人就以张为姓,挥公的墓园就在河南濮阳县。炎黄子孙随着时代的变迁,从中原出发,踏上了四处迁播的征程,如今散布在东南亚乃至世界各地的“河洛郎”,就是众多中原移民的血脉印记。

中原文化不仅是中华文化的根源,而且也是中华文化的主流,是中华文化的骨干,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中原地区地处中州,自古就有“天下之中”的说法。时至今日,中原方言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词就是“中”,一个“中”字包含了无限丰富的含义。相应地,华夏文明也特别强调“中”,儒家就讲“极高明而道中庸”。正是一个“中”字造就了中华文化的从容大度。中原人秉承“天人合一”的观念,对天地自然充满了敬畏,中国人并不是谋求征服自然,而是在对天地的参悟过程中达到个人境界的升华,中华文化自古就具有开放包容的胸襟,和谐成为华夏文明追求的最高境界。孔子说过:“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所谓和谐,是在承认差别的前提下,相互尊重,和睦地相处,对和谐的追求催生了中华文化的丰富多彩。正是因为中原文化所赋予的“中庸”“天人合一”“和谐”,才造就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一言以蔽之,寻求符合人类惬意生活的秩序一直是华夏文明的基本取向。直至今天,华夏文明的价值和意义仍然需要呵护和萃取。

以华夏文明的承载者的身份与另一种文明对话,就是天地之中走来了“我”的心态,自信、自豪和骄傲都与之俱来。正如其他文明的承载者说起自己所代表的文明那样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文明理解他者,也需要他者对文明的理解。这就是对话中的“我”与“你”的关系,互相尊重,平起平坐,和谐相处。

因为,我们有充足的文化资源和对话资本。

对峙:谁和谁

文明之间的对话首先要求对位,再次就是双方要有对话的资源和资本,最后就是要在文明资本的前提下求同存异:既承认文明的共识,更要认识到文明自身的差异,而且这个差异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换言之,认识到文明之间的差异,认同这个存在是对话的先决条件。

文明,是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智慧的积淀。这个积淀,无论是哪一种文明都是为秩序而来,为人类生活的最高目标而设。记得在2013年大河报举办的“大宋官窑复烧北宋钧官窑传世珍品高端论坛”上,我曾用中原方言“得劲”两个字涵盖“文明”的要义,害得在场的龙永图先生一个劲儿地追问“得劲”的来龙去脉。“得劲”就是活得温馨、舒服、惬意。说得洋气点儿,就是“诗意的栖居”!进而言之,“得劲”不但是华夏民族的“中国梦”,而且是世界公民的“天下梦”。“得劲”就是普天下所有人最大化的幸福梦,是每一个人诗意栖居的舒适梦,是每一个人自由和道德结合最佳化的秩序梦。

前文有述,文明的维度由历时性和共时性两个纵横坐标架构而成。在历时性的一维,昭示的是差异性,流布的是民族性;在共时性的一维,注重的是时代性,流布的是普适性。在前者,每一种文明都是一个自我内在规定性的存在,具有他者不可取代的独特性。作为一种独特的把握和理解世界的视角,它有着其他文明不可僭越的地位与独一无二的价值。东方的思维方式重综合,往往从大处着眼,讲大局;西方的思维方式重分析,往往从具体入手,讲细节。两者的关系本应并存互补,而非强分高低后的取代或吃掉对方。不难理解,用一种不具客观性的偏见来对文明进行非此即彼的判断无异于纸上谈兵。

文明的两个维度要求我们人类必须要保持一种开放的情怀。这是与生俱来的双重性质决定的:既具有通约性又有不可通约性。共时性说的就是其可以通约的普适要素的不约而同。这些往往是人类不言自明,也往往是熟视无睹的资源。诸如人类的恻隐、慈爱、人道、礼让等,这些都是人类共执的心灵珍品。正如人类往往对阳光和空气这些宝贵的资源最容易忽视一样,其实它是最珍贵的。阳光照耀着国王也照耀着乞丐,照射着别墅也照射农家茅屋;空气无论是大人还是幼童,谁都可以呼吸到。而且自有人类以来都是免费地摄取。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就更能感悟到人类文明中有多少共通、共执而又被我们弃之不顾的珍贵资源。文明的两个维度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其通约性,另一面则是不可通约性。这就是历时性或说民族性所在,这个差异不存在所谓客观公正的“第三者”以不偏不倚的身份说三道四、指东说西。这好比球赛需要一个双方公认、共执的裁判作为“中介”一样,既然文明之间无法找到一个这样的“中介”,那就无从判定高低、奢谈胜负。以此推论,如果真要判断输赢、决定留存,那样的出局岂不就是千人一面、僵死格局的到来,文明又何谈其丰富、灿烂与繁荣?看来,只有承认“这一个”和“那一个”的必要存在,才是文明发展之道,才是世界共存之道,才是文明的大道。正如习近平主席2014年3月27日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演讲时指出的那样:文明是多彩的,文明是平等的,文明是包容的。

和谐世界已经成为世人向往的美好愿景。天人合一、中庸等古老的智慧开始在越来越多的人心中扎下根来,中国人和平、闲适、注重亲情的生活方式,也在感染着越来越多的人。中国故事,为世界文明添加了精彩的华章。几千年来,中原文化以其大气、从容、厚重,代表着华夏文明向世界开放,也以平等对待、互相尊重的心态赢得了世界各国人民的认同和爱戴。文明没有优劣高下之分,承认文化的多元,才是一种开放的心态。中原文化一开始就以开放的心态学习、接受并包容百家,从而在开放中发展和丰富,儒释道的互动、融合与并立就是最好的证明。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说过一句家喻户晓的名言:“文化趋向不同的方向,理循着不同的原则,但是这种多元性和差异性并不意味着不一致和不和谐,所有这些功能都是相辅相成的,每一种文化都开启了一个遥远的地平线并且向我们展示了人性的一面,不和谐就是与自身缺失的相和谐……正如弓与六弦琴。”法国艺术家丹纳这样说过:“一个民族在长久的生命中要经过好几回这一类的更新,但她的本来面目依然存在(这就是质的规定属性),不仅因为世代绵延不断,并且构成民族特性也始终存在,这就是原始地层,任何历史时代都产出不了的一层,深深地埋在那里,铺在下面。”

“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文明交流互鉴,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动力。”这是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科文总部演讲时的一段话。我们今天的文明对话是“交流”“互鉴”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对前些年风行一时之亨廷顿“文明冲突论”的现实解读与回应。亨廷顿在《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中对未来世界的洞见,尤其是《文明的冲突》一书中弥漫着的对21世纪发展前景的忧患意识,固然应该引起每一位学者的深思。但同时也应该看到,中西文明的对话纠结了几千年,华夏文明与世界其他文明的对话还在路上,一个新的话题摆在我们面前:在你、我、他之间,除却东西文明之间的对话,两者还应该与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的谁共话?文明之间的交流、碰撞、融合,绵延千年却远未完成,愿本次的对话能够将这一命题推向深入。两个世纪前,德国文豪歌德曾提出过“世界文学”的伟大构想,在更早的数千年前,中国先儒就已憧憬“大同社会”并身体力行。在全球化迅猛发展的今天,我们有理由期待一个更加富裕、文明、美好的明天。

(本文系作者在2014年嵩山论坛“华夏文明与世界文明对话”会议上的演讲,本刊发表时略作修改)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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