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神亦精
2015-04-29黄高
黄高
偃仰俯首,匍匐盘跪,挥洒着笔墨轻彩,笔底树影依稀——在这十几平米的斗室,一张桌,一堵画墙,画墙上残留着第一幅画的痕迹——由《清平乐》至《新晴》,就仿佛一首还未唱完的信天游,意未尽,曲未完。从独幅扩至三联屏,画中火鸡由两只增至七只,各种昆虫腾挪跳跃其中,三两杆棕竹静默挺立画中,亦实亦虚,高明度的灰绿背景犹如水洗般的清辉……
南宁,这座以绿著称的南方城市,满目的姹紫嫣红,有花期长达六个月之久的紫荆、三角梅、黄槐,有纵横交错形状各异的常绿植物。那些或高阔雄壮的乔木或婀娜纤巧的寄生藤蔓,每每将炫目的阳光切割得细碎如金,显得斑驳诡异。眼波流转之中,开花的和不开花的常绿植物带着朴素的风采,张扬地蔓延进了我的眼底。关注棕竹并将这南方极为普通的植物作为《新晴》的主题,缘自多年前在广西博物馆的一次活动,当时馆内新栽了些植物,出于职业敏感,我被楼下那矮矮的、一团团一簇簇叶展如掌的植物所吸引,之后数年,每次前往博物馆,必定去看看并拍几张照片。看着它由不及盈尺到数米有余,抽枝长叶、吐蕊结子,有风婆娑、晴日静伫、大雨不畏,微雨婉约,它虽没有文人笔下竹子的高挺脱尘,却颇具“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的卓越风姿。也许因其生命的顽强,不论土地干湿、贫瘠、肥沃,皆长得繁茂葱翠,它与我脑海中固有的文人墨竹在概念上有一种叠合,随着城市环境的建设,棕竹遍布满街满巷,触目皆是。想着,观察者,比较着,画着些大大小小的草稿。其中画了两张近200cmX150cm篇幅的画,从兔子跳跃到飞鸟,背景不停地换,不换的是棕竹。环绕着棕竹这一主题,那种若即若离的悸动却始终忽远忽近难以明晰|怅然中,转向另一组题材……
起初是一个偶然,是沮丧之后的不甘心所为。因为一幅工笔画从起稿到完成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这过程中只能层层渲染,容不得修改,更无法改变意图。我从事工笔创作几十年,没经历过学院的系统训练,这在一定程度上使我少了些法则的拘泥,任性的摄取那些有名的、无名的杂花野卉进行随意地实践。我可以在确定形状后随意泼彩泼墨,也可以确定色彩后填入题材内容,更多时候是对自己正在进行的半成品起些非分之想,这就导致了许多牵强,这一现象持续了许久,撕掉了花费大量时间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半成品面对半壁小稿,一边再读经典,一边修禅般画小稿、写生。终有一日在翻阅写生稿时被一局部写生稿触动,那是单支棕竹斜倚整个画面的细节记录,因为棕竹是丛生植物,密密匝匝地簇拥着,在进行第一、第二稿时就单纯的再现了自然状态。我好像有那么一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般的喜悦。删繁就简,顺手在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草草斜勾出一根斜线,线的顶端撑开掌状叶片,宛若亭亭玉女鬓丝摇逸,配上一只中型禽鸟,简约典雅,与我心性中的某种情愫吻合起来这种寻找中的渴望慢慢萌发——从“师造化”扬地域自然资源丰富之优,到“师古人”以达到我师我心的境界。画意初定,我终于重新开始用笔墨尝试着去表现内心的那份情愫。因为是工笔,对细节的描绘很自然地进入玩味中——从静态到动态,从繁茂到“赏心悦目三两枝”,择取棕竹最具美感的姿态,采用极简的形式彰显棕竹的挺秀风骨,背景的禽鸡也曾经考虑过锦鸡和孔雀,皆因锦鸡过于花俏及孔雀的华丽而放弃,最终选取这其貌不扬、可在开屏时体型浑圆、羽毛色彩多变的火鸡,其特别适合随着画面的色调变化而变换,与棕竹的静相生相辅,极具南方地域性元素。我悉心地展开渲染,以春蚕吐丝般的线条幻化出团团叶片,茎杆借鉴篆书笔意,中锋用笔自下而上盘写出棕竹层叠环绕的叶鞘,细长而坚挺的叶柄被处理成暖暖的白色,而后又用橡皮擦了擦,用以增加植物的厚重及苍劲感。一边惦记着自然物体,一边沉入遐想的渲染——
2013年夏季,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携带着这幅尚未成熟的线描画稿前往北京,在北京现代工笔画院里圆着专业学习的梦,在这里看到了许多幅面巨大,冗密繁复的作品。我的画稿在这些画面前显得那么单薄落寞。听着老师们对我这幅棕竹画稿褒贬不一的点评,心情如潮,起起落落,画稿画了擦,擦了画,内容增增减减。痴迷了两个月,解决了棕竹网状叶鞘的表现形式,带着《清平乐》返回故里。
恽南田说:“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作为一个画家具有准确、生动的把握自然及表现自然的能力是不够的,同时还需要自然和内心的沟通,以一颗沉静敏感的心来体悟自然,取得一种交融,将画家心境与自然的美感相互融化,凝聚成心灵的画面。倾注了真情,方能打动别人。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四季葱荣,有着漫长炽烈的暑热,也有玉露氤氲的低吟小唱。因此对漫漫绿荫的大自然总是心生更多的敬仰。显然,单幅的画面已无法完整地叙述内心满满的情怀,于是将画幅在原来的基础上采取局部延展,分中有联,联中有分,感受时空的距离和交替。
悠然旷远的意境,细画慢染,层层晕染。自然的大美和感动,随着色与墨的交融,慢慢地浸入,渐渐地显现,忘了时间,舍了一日三餐的劳作,白开水就着麦片,升腾起的水雾弥漫上升集聚出了轻轻的白云,飘浮在画面的左上方,与下方的白火鸡遥相呼应,随着画面竹影婆娑,禽鸡相呜,满屋子只剩下两管毛笔交替碰撞发出的声响。“涂黄抹绿再三看,岁岁寻常汗满颜,几欲变更终缩手,舍真作怪此身难”也许受了才智所限,我一直缺乏杜撰的勇气和本事,我无法撇开自然的造化,每幅画的所思所想均直接来源于自然的拨动,我必须将花叶放在一个明确的空间结构与背景中找到描绘的根据和次序,枝叶交错,形成了一个静态的框架,禽鸡与棕竹在这个框架之间穿行,那是形态与空气的对流、交汇。我沉醉于捕捉和玩味中,尽力体会那如触摸空气般的敏感。棕竹叶聚生于顶,叶尖具有微齿,叶面如附蜡般碧绿。缓缓地调好淡墨,笔尖蘸满胭脂、花青,让这三者在不同的叶片上冲撞交融,隐隐的斑驳潜藏在一遍又一遍的晕染中,然后在此基础上或厚或薄施以色彩饱和度很高的石青,大面积的灰绿背景顿时添加了醒目的成分。纤细的叶柄用橡皮擦出荼白色,茎杆上依附的网状叶鞘参照现代人物画发丝手法,曲曲绕绕,是一种另类的柔韧!
历时四十一天的又一日,夜,深了,屋外人声早已湮灭,窗下有虫呜声细细,真是“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就这样,小蜥蜴、蟋蟀、白蝶、斯竦、蜗牛依次进入画面与禽鸡相呜成曲,一派融合、宁静。当今的社会也是一片《新晴》的天空,在这花开之地,绿叶亦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