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至 韵从画来
2015-04-29王瑶璐董松
王瑶璐 董松
孙多慈(1913-1975),安徽寿县人,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女画家,民国美术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在画坛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她出身于名门,蕙质兰心,聪颖非常,自幼即表现出对绘画的过人天赋,18岁时即以素描满分的成绩考入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成为徐悲鸿的得意门生。
孙多慈(1913-1975),安徽寿县人,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女画家,民国美术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在画坛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她出身于名门,蕙质兰心,聪颖非常,自幼即表现出对绘画的过人天赋,18岁时即以素描满分的成绩考入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成为徐悲鸿的得意门生。
1935年,孙多慈大学毕业之年,即出版了个人画集《孙多慈描集》,引发民众关注。美学大师宗白华为其书作序,并在序中给予她极高的评价:“孙多慈女士天资敏悟,好学不倦,是真能以艺术为生命为灵魂者。所以落笔有韵,取象不惑;好像前生与造化有约,一经睹面,即能会心于体态意趣之间,不惟观察精确,更能表现有味。”这样一位女画家,在画史上与潘玉良齐名,但除了那段与徐悲鸿的旷世爱恋,人们对她的艺术作品是不甚了解的,如何“落笔有韵”?如何“表现有味”?2014年3月安徽博物院邀请孙多慈外孙女李既鸣教授将收藏的油画、素描、水墨、书法等百件作品予以展示,这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孙多慈艺术作品在大陆的第一次完整展现,为我们研究孙多慈的绘画艺术建立了坚实的基础。
在孙多慈众多的绘画作品中,自画像可以说是别具风韵,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画老的内心。
“五四运动”前后,“中国第一代接受现代美术科班教育的女性,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对肖像画的热衷和擅长,这也成为女性表达的一种重要现象。而自画像作为研习西洋画的学生的一种常规的训练方式,成为早年学生进入美术院校的一块敲门砖,其对自我形神准确勾勒的难度,考量着每位习画者的功底和实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洋画的训练方式,引导着早期的美术女性从中国传统深闺才女的表达模式中走出来,形成自我表达的新样式。”孙多慈这位出身名门望族的才女画家,其自画像中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气质是温润而优雅的,一种无法剥离的来自中国老家庭的闺秀气质。笔者透过其画作,仿佛能触探到这股气息,也试图走进这位女画家的内心世界,与其展开艺术层面的对话。
她手拿调色盘的自画像是其所作自画像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幅,为其1930年进入中央大学后所作,当时也被收入她的个人画集《孙多慈描集》,是她早期油画的代表作。彼时孙多慈20岁出头,风华正茂,她的老校友苏雪林在《归鸿集》中写道:“她第一次给我的印象很不错,一个青年女学生,二十左右年纪,白皙细嫩的面庞,漆黑的双瞳,童式的短发,穿一身工装衣裤,秀美温文,笑时尤甜蜜可爱。”画者以细腻的笔触,沉稳的赋色,既表现出她作为名门之后的落落大方,温文尔雅,娴淑雅静的名媛气质,又将其身上质朴可爱的学生气捕捉得分毫不差。
1930年孙多慈以旁听生的身份进入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科,师从徐悲鸿。短短数年时间,以她的天赋与勤奋在专业上获得了极佳的成绩,深为徐悲鸿所器重“慈学画三月,智慧绝伦,敏妙之才,吾所罕见。”1932年6月,孙多慈参加了南风社第一次画展,《南风社第一次画展印象》一文作者徐世治用热情洋溢的文字盛赞了孙多慈参展的自画像,称赞其为“上帝的杰作”,对其光影构图大为欣赏。1934年6月3日,孙多慈参加了艺风社第一届画展。画展举办的8日以来,观众至少在万人以上,该社搜罗北平、广州、南京、苏州、杭州、南昌、上海各地画家作品,多至千余件且皆精心之作,蜚声艺坛者久矣,其中以孙多慈、方君璧、潘玉良、史人宇四大女画家天才横溢,作风潇洒尤为生色不少。1935年是孙多慈艺术创作的巅峰之年,7月,孙多慈参加艺风社第二届美展,此次展览中孙多慈、郁风、金有彬、张蓓英、钱寿荃以及他们的老师潘玉良均有自画像出品,并且都为女性。王榖君在《新的美感》一文中这样评论道“至若油画中一些自画像,不仅显出各人艺术的特殊手段,而且显出了各人艺术的态度。如孙福熙在《如鼓瑟琴》中的喜悦,陈汉奇的威猛,胡粹中的静默,钱寿荃的遐思,孙多慈的幽默闲静,刘杏春的穆静神往,黄显之的淡然,郁风的神气,潘玉良的恼怒,张蓓英的大方,周亲仁的娇嫩,见了都能想见其潇洒与不俗。”1935年10月9日,中国美术会第三届(秋季)展览会在南京华侨招待所举行,孙多慈的两幅作品《木工》和《李家应女士》,皆放于显著的位置,徐悲鸿对其参展作品做了极高的评价。1935年11月12日,孙多慈在安庆举办个人画展,这是安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画展,也是安徽历史上第一次西洋画展,引起轰动。同年,徐悲鸿亲自与中华书局的总经理陆费伯鸿协商,出版了《孙多慈描集》。这本画册的封面即是孙多慈的这张自画像,衣着打扮为典型的“五四时期”女学生的风范,长袍,短发,白色的围巾,她右手持着调色板,左手拿着画笔,一双清澈的眼眸,既显露出学子求知的渴望,也展现出名门之后的秀美风范。彼时的孙多慈风华正茂,艺术事业如顺水行舟般一路前行,于画面中荡漾出孙君将毕生精力奉献于艺术的高昂斗志。
其自画像目光坚定,水灵清澈的眼眸透出求知的渴望,饱含着投身艺术的热情。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评价的落笔有韵。画者以娴熟的绘画技巧,准确的观察,抓住人物瞬间的形神,其为“韵”也。她得益于其师徐悲鸿的真传,素描根基深厚,构图颇具院派风格,就如同孙多慈本人,外表秀美端庄,内在也底蕴深厚。苏雪林应《幼狮》之约,写过一篇介绍孙多慈的稿件,文中说“我是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卒业的。民国十九年,到安大教书,又回到安庆,母校此时已改为省立第一女子中学了。常听朋友们谈起:母校出了个聪明学生孙多慈,国文根底甚深,善于写作,尤擅长绘画,所有教师都刮目相看,认为前途远大,不可限量。”这样的才女加美女不禁让人心生好感,无怪乎有丰富阅历的徐悲鸿,也为之深深吸引。这正源自于她内心的气韵,透过此幅作品,生动地展现出来。
第二幅作于1940年的《双人自画像》颇具意味。孙多慈身穿白色职业装,庄重沉稳,位于画面左侧,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一位红色西服的女子,简洁数笔勾勒。颇耐人寻味的是这位红衣女子的五官并未描摹,只勾画了头部轮廓,再看画名《双人自画像》,既是自画像,又怎能双人?看起来颇为矛盾的画名传递给我们一个讯息这幅画中的另一个人,是意念中的,即画者想象中的“自己”,所以寥寥数笔,只勾勒出人物大概。未画五官的女子,反映出画者内心情感世界。
1939年,孙多慈应浙江省立临时联合初中校长章湘伯聘为图画教员(1939-1945)。孙多慈此时的身份是老师,画中的她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为人师的稳重大气。而情感上,孙多慈与其师徐悲鸿那段轰轰烈烈的师生恋情,终究在社会舆论的重压和来自传统家庭的反对中,悄然落幕。对孙多慈更为打击的是,原本的出国计划也最终搁浅。1941年,孙多慈与当时的国民党高官,时任浙江省教育厅长的许绍棣结婚。这幅画应作于她结婚前期,此时的孙多慈,与初恋情人的分别,带给她无尽的感伤。孙多慈于是在画作中描绘出一个朦胧的自我,红色的衣服寓示着自己即将成为新娘,未画五官的面部则代表了她彼时的心境,对未来的茫然无知,是内心世界在画面中的投射。
孙多慈这样一个睿智的女子,用此幅画作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灰白、暗沉的色调反映着画者凄凉的心境。红衣女子的喜庆服装与未画完的面庞形成对比,这未尝不代表着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孙多慈和她深深爱着的人,因为世俗的观念,家庭的不容,终未能成为眷属。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孙多慈,内心必然还是放不下徐悲鸿。这幅画通过未描面孔的红衣女子把孙多慈内心的落寞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幅作品的巧妙之处即是把中国文人画讲究的“意境”糅于油画创作中,用西画的写实技巧描绘出现实中的自己,又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自我”,此乃画中所谓之“灵魂”,形神兼具,情之所至,神韵毕现。
另一幅孙多慈作于1954年的自画像,此为卷发自画像,画像中孙多慈一头卷发,端庄秀丽的面庞中透出时髦的时代气息,和1935年的青涩学生时代的自画像相比,这幅表现的是孙多慈的中年时期,画家凭借其良好的素描基础,勾画出熠熠有神的眼眸,白皙健康的面庞,显示出家庭生活的幸福。苏雪林曾经这样描写人到中年的孙多慈“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甜蜜。光阴和频年战乱的忧患,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相由心生,一个内心平衡、宁静的女人,才会有如此的外貌,她对自己的现在的生活应该是总体满意的。此幅自画像与1935、1940年的那两幅相比,画者的绘画技艺明显见长,多年坚实的素描功底,把西方油画的写实风格展露无遗。而这幅画更是将西方油画的写实风格与中国文入画所着重表现的“气韵”完美结合,透过画者坚定的眼神,体现出中国知识女性独有的风范。实在是清雅,难得至极!1953年,孙多慈从好友吴健雄那获悉徐悲鸿去世的消息,心情自然是悲痛不已的。在孙多慈此时的内心,惟有继承并发扬徐悲鸿先生的“写实主义”风格,才是对这位恩师和挚爱之人的最好怀念。她的这幅自画像,表现出了自己在艺术道路上愈走愈勇的坚定之心和中年女子特有的成熟韵味。她把对徐悲鸿先生的敬慕之情深深地埋于心底,用手中的画笔,眼波流转间,典雅风韵跃然纸上。
综观孙多慈女士这三幅自画像,年代不同,绘画技艺也是日臻成熟。但惟一不变的是其眼神流露出的自信和坚定。她的自画像总是端坐,仪态优雅,即便心情压抑、低落,也未从眼神中找寻出一丝愁绪。孙多慈祖籍安徽寿县,寿县孙家可谓名门望族。她的叔祖孙家鼐是咸丰年间状元,而辛亥革命后的安徽都督孙毓筠也是这个家族中的杰出代表。孙多慈的父亲孙传瑗博学多识,国学根基深厚,尤擅诗词古文,是早期同盟会会员。孙传瑗从事教职,因革命活动,1905年前后来到当时的安徽省城安庆,曾在安徽省立安庆第一中学任教,之后短期出任安徽省政府委员,既是革命政治家,又是省内知名教育工作者。孙传瑗对爱女出生的欣喜,伴随着他的一生。他和孙多慈的家庭共同生活超过30年,是孙多慈的生命历程中极重要、极具影响力的人物。身处于这样的名门世家,家学渊源深厚,孙多慈自是从一出身就带有名媛贵族气的。她身上所具有的中国大家闺秀的安静、优雅之气在她自画像的尺幅间流淌。尤其是人到中年的孙多慈,我们从其自画像中首先读到的是一种大气从容。苏雪林称她“温厚和婉,事亲孝,待友诚,与之相对,如沐春阳,如饮醇醪,无人不觉得其可爱。”其眼神的坚定来自于内心的充实,她和徐悲鸿的那段未成的爱恋虽然带给她无尽的忧伤,但她显然不同于旧社会没有受到良好教育的忧怨小女子,这从她一生都未留下回忆录即可看出。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对人生的感叹,而是把一腔热血投注于艺术创作,她继承了其师徐悲鸿的衣钵,中西兼修,在两种绘画领域纵横游走,挥洒自如。其一生留下多幅自画像,无论是素描还是油画,均形象秀美而意韵深远。她一生未留下任何回忆文字,有的只是一幅幅画卷,这未尝不是向她的恩师徐悲鸿致敬。也是内心情感借助于画作的表达。“多情自古伤离别”,孙多慈无疑是多情的女子,她的情感含而不露,凭借扎实的素描功底,于画中淡淡的抒发,细品起来,实在是韵味十足。她所描绘的自我如同一个装扮淡雅的女子,身上未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韵味,却把人深深吸引。孙多慈画的是纯粹的自画像,隐去可有可无的背景,突出自我形象,那就是温婉、优雅的大家闺秀。她用细腻的笔触于眼波流转间诉说着内心的情感,体现了中国知识女性特有的娴淑宁静,就像历史学家李则纲所评价的“到了她的面前,总能教你始而精神怡悦,一见即发快感,继而叫你沉思,教你遐想。”所谓情之所至,韵从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