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量结构“X来”和“X把”的对比研究
2015-04-29杨佳南
摘 要:“X来”和“X把”是普通话中常用的约量结构。对“X来”和“X把”在语表形式、语义内涵以及语用功能等方面进行考察,分析两种约量结构准入量词和数词的类型;确定语言事实及标志词是判断足量或欠量的依据;语用上两者具有南北地域差异,且因语表和语义的不同致使两者具有不可相互替代性。
关键词:约量结构 “X来” “X把” 不可相互替代性
一、引言
“来”与“把”无论在书面语还是口语中,都是比较常用的表示大概数量的约量助词。本文借鉴了前人的研究方法,以北京大学汉语语言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的语料和少量内省式语料作为语料来源,做了以下三方面的研究:对两者的语表形式,即数词与量词的相互限制进行了系统的分析归纳;从它们的不同结构形式入手,结合语言事实及标志词分析表义倾向;最后从形式及地域差别性来考察语用区别。
二、“X来”和“X把”语表形式的差异
我们将“X来”和“X把”分为两类:“数词+来/把+量词”和“量词+来/把+P”,对其数词和量词进行考察。
(一)数+来/把+量
1.对数词的分析
“来”和“把”都能置于数量词之间,前面数词的相同之处在于:系数词如“一、二……九”都不能进入这两种结构,而“百、千、万”等位数词都能进入。值得注意的是,在“数+把+量”结构里,只有“百、千、万”等位数词能进入;位数词“十”以及“系数词+位数词”无法进入该结构。如:
百把斤 万把次 *十把斤 *六百把棵
十来斤 四百来米 三千来种
除此以外,“X来”还有“百十来+量词”(百十来块)及“系位+来+数”的形式,如“三十来万”。不过只有“万”才能进入该形式中的后一个数词位置,此时“万”作为计数量词。
由此看来,“数+来+量”和“数+把+量”对数词的选择说明,不同的约量结构对数词有着不同的接纳度。“数+来+量”对数词的接纳度更高,不仅能将“十”作为位数词进行接纳,还能接纳表确数的系位结构,使得这些系位结构能与“来”相组配进而达到表约量的目的。而“数+把+量”的接纳度较低,不能接纳系位结构,且还需排除将“十”作为表确数的系数词。
2.对量词的分析
能进入“数+来/把+量”的量词有很多,包括个体量词、集合量词、度量衡量词、时间量词、种类量词、动量词等。可进入的量词都表示具体可数的量,比如“磷面在划过十来根火柴后就再也不能使用”,这里的火柴是以“一根”来计数的。这些量词一般都有重叠形式,而无法重叠的属于描写状态的量词(抹、搂、抱),且不能进入这类结构。
不同之处在于,多音节量词和外来量词一般不能进入“数+来+量”,却能被“数+把+量”接纳。如:
*百来英里 *千来公斤 百把英里路 千把公斤重
该结构中的“把”对量词及其他形式的接纳度较高,这是因为“把”更加口语化,更具包容性。
(二)量+来/把+P
接在量词之后的两种结构区别较明显,我们仍然从被准入数词和量词来分析。
1.对数词的分析
在“量词+把+P”结构中,量词前无法进入数词(*百个把人*千斤把重),而“量+来+P”仍可与数词组合。与“数词+把+量词”不同的是,不仅位数词能进入,系数词也能被接纳。如:
两亩来大 五斤来重 十米来深
“量词+来+P”也能不带数词,但省略了数词整个结构就表示“一个该单位的量”。如“丈来长的绳子”表示绳子一丈左右长。由此看来,“量+来+P”对数词的接纳度更高。
2.对量词的分析
从上面的例子我们不难发现:有且只有度量衡量词才能进入“来”的该类结构。因为度量衡量词能被进一步切分成更小的度量单位,如“斤”可以被切分为“两”,“尺”能被切分为“寸”,所以它们本身有表示某个定数的内涵。除了度量衡量词能进入“把”的该类结构以外,个体量词、集体量词、时间量词、动量词以及借用名词的借用量词都能够进入。如“人把高、碗把粗、年把、次把。”
3.对“P”的分析
“数量词+来+P”中的“P”为单音节形容词,且只能为“重、长、远”等无标记形容词,“轻、短、近”等有标记形容词都不能进入。
而在“量词+把+P”中,不仅单音节无标记形容词能进入,名词也能进入“P”部分。如“个把人、双把鞋”。这说明“把”对其后“P”的接纳度更高。如:
(1)湖南一山民,挖到一窝兰草,原打算卖块把钱。拿到市场上,恰巧被一台商看中。(1994年报刊精选)
(2)我不是一去不回,只是去个把月,我答应你尽快回来,一定会来,你就待在傅家庄等我,好不好?(琼瑶《青青河边草》)
三、“X来”和“X把”语义内涵的比较
“X来”和“X把”结构本身表示约量,并没有表示“足量”或“欠量”的倾向。只有在具体语境中,约量结构受到其他词义或句义的限制,我们才能判断该结构量的多少。根据语料分析,我们发现两种约量结构在大多数情况下表示“足量”。
(一)对“X来”的约量考察
《现代汉语八百词》提到,表示大概数目的“来”一般指不到那个数目,有时也指稍大或稍小于那个数目。而我们通过对语言事实及标志词的考察,发现“X来”大多数情况下指多于量“X”。
1.对“数+量+来”的分析
(3)马慕韩望着左边墙壁出神:天蓝色波纹图案齐腰那儿有个两尺来高三尺来长的鱼池。(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由前文可知能进入“X+量+来”的数词有很多,通过大量的语料分析,我们可知该结构表示的量“X”在(X,X+1)区间内,小于“X”的语义应由“(X-1)+量+来”完成。句中的“两尺来长”“三尺来高”,语义为“比两尺长、比三尺高”。如用该结构表示小于两尺则应降一个单位,即“一尺来长”。
2.对“数+来+量”的分析
根据“X来”前后所在的结构形式,可以判断其表示足量。如:
(4)一个著名瑜珈教练,今年40多岁,她身体的柔软性相当好,身体的状态很像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张晓梅《修炼美丽女人》)
“十几”表示“十多岁”,根据语义顺承,紧接其后的“二十来岁”也应表示“二十多岁”。
根据上下文的事实叙述,推断其表足量。如:
(5)1975年板桥、石漫滩水库大坝失事,洪水汪洋数省,残害了150万人,虽然此事方才过去十来个年头,但恐怕其创深痛剧大多数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1994年报刊精选)
(6)由于家长会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学校把每门课程的家长会面时间控制在10~15分钟之内……虽然每门课的老师与家长见面的时间才十来分钟,但是由于会见是在学生们上课的真实地点进行的,这会使家长们有身临其境之感。(《从普通女孩到银行家》)
例(5)中的灾难发生在1975年,该句陈述于1994年,其间经历了19年,句中的“十来个年头”正是多于“十”。例(6)中的事实判断更加明显,前文已表明会面时间在10~15分钟,即能确定后句的“十来分钟”多于“十分钟”。
虽然“X来”表“略多”义的情况很多(邢福义,2011),但我们不能武断地将该结构全部归于“足量”。因为根据上下文语境的限制,“X来”也有表示“欠量”甚至是“等量”的情况。如:
(7)赵婴齐主政时,南越国便不行了,婴齐是个暴君,恣意杀人,不讲仁政,也就当了十来年君王。(《中国人盗墓史》)
赵婴齐实际在位时间为公元前124年至前113年,正好十年的时间,句中的“十来年”恰为等量。诸如表示小于或等于“X”的例子虽然少,但其语言事实仍然存在。对于语义的判断我们一定要“以语言事实作为最终判定的权威依据”。(郉福义,2011)
(二)对“X把”的约量判断
学界公认“X把”一般表“足量”,我们将以“量+把”为例,分析量词和其他标志词对其“足量”的语义控制。
1.对量词的分析
前文已分析了可以进入“量+把”结构的量词种类。对于不能再切分的个体量词、集合量词和借用量词来说,这些量词所在的约量结构都表示“略多”。如:
(8)社长:“社里其他几个编辑室我们也想过了,目前我看就是你们这儿还能坐个把人儿。”(《编辑部的故事》)
(9)我虽然呆在家里除了摔破个把碗再没犯别的错误,也还是个没人要的胖子。(王朔《空中小姐》)
(10)但许多地方的绿化隔离带,不是选择草坪或低矮的灌木,而是种上人把高、枝叶密不通风的松柏树种,宛如建起了一道墨绿色的墙。(新华社2001年2月份新闻报道)
例(8)、(9)中,量词“个”表示较确定的量,且受其后名词“人”和“碗”的制约,“一个人/碗”不能再分割成“半个人/碗”,即该结构多于“一个”。类似地分析“副把球拍”“套把餐具”等集合量词进入的结构,它们也表示多于“一个单位”。例(10)中的“人把高”是以一个人的身高为参考来描述长度的,可以转化为“一人来高”,根据前文对“数+量+来”的分析,可知松柏树高于“一个人的”身高。由上可知,此类“量+把”表示足量。
2.对其他标志词的分析
(11)尽管她写了很多,却不知道投稿,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一份刊物,便按着地址寄去了足有斤把重的稿子。(1995年《作家文摘》)
(12)为了自己选定的事业,何玉铭东借西凑,凑了不足万把块钱。(1994年报刊精选)
(13)说起我们王国的疆域,其实狭小得可怜,长不过两三百公尺,宽不过百把公尺,仅限于台北市馆前街新公园里那个长方形莲花池周围一小撮的上地。(白先勇《孽子》)
“足(足)”“不足”“不过”等词都为限制约量的标志词。“足(足)”表示足量,例(11)表示“稿子超过了一斤重”。而“不足”则表示“不到量X”;“不过”作副词指明范围,把事情往小里说或往轻里说(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与“不足”一样表欠量。
而有的副词如“居然”“竟然”“才”“仅仅”“只是”等不能被视为限定约量的标志词。如:
(14)苦塘山垅,头尾长约3公里,两边山坡,中间是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稻田,这里土瘦路远,种稻亩产仅百把公斤。(1994年报刊精选)
(15)这十二年间,几乎全部主力,都投在其他写作方面了,《北京法源寺》就被耽误了。十二年中,只断续写了万把字,始终没法完成。(《李敖对话录》)
例(14)表示苦塘山垅能够种稻的土地非常有限,所以产量大概有一百公斤的水稻,“仅”限定的是土地产量较低,表程度之深,单由“仅”无法断言亩产小于一百公斤;例(15)的“只”语义指向“写”,仅说明这十二年李敖写的“万把字”很少,无从判定少于一万个字。
四、“X来”和“X把”的语用考察
“X来”和“X把”同表约量,根据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若两者在形式意义方面完全相同,则其中一个在汉语发展过程中必然会消失。既然它们都被使用,说明“来”具有“把”无法替代的作用,反之亦然。
(一)语表形式的不可相互替代性
由前文对语表形式的分析,我们发现:进入“X来”的数词种类明显多于“X把”,在相同的结构形式中,“X把”可准入的量词种类更多。
正因数词和量词可进入的种类不同,导致“来”与“把”各个结构具有不可被替代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使它们汉语中沿用至今。
(二)语用的地域差别性
我们选取“来”和“把”都能进入的结构,调查北方与南方方言地区对两者的选择情况。调查结果如下:
北方(52) 南方(61)
“把” “来” “把” “来”
百+来/把+斤 23.08%(12) 69.23%(36) 83.61%(51) 11.48%(7)
斤+来/把+重 23.08%(12) 53.85%(28) 90.16%(55) 6.56%(4)
调查发现,北方方言中“来”用得多,而南方多用“把”。“把”在南方方言中还有如“P把”“P把P”“P把两P”和“P把来P”等形式。如:
(16)就天把时间,一哈就回,莫带果多东西。(湖北黄石)
(17)她就来了回把两回,浪门个可能学会跳舞。(湖南湘西)
“P把”也可单用:
(18)妻子:你要出几天差?
丈夫:天把。(湖北武汉)
五、结语
本文对“X来”和“X把”在语表形式、语义内涵以及语用功能方面进行了较全面的比较。从语言事实出发,得出如下结论:语表形式上,可进入“X来”的数词更多,进入“X把”的量词更多;语义上,“X来”和“X把”都倾向表“足量”;正是语表形式上的差异,导致两者在语用上的互补。
本文对两种约量结构的语用功能作了较粗浅的分析,难免存在疏漏之处。“来”与“把”的使用还受到说话人年龄、习惯、心理等因素的影响,需要我们从多方面进行考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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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佳南 湖北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