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版《儿女英雄传》注释校正

卞梁 王育信

摘 要：就华夏出版社校注的《儿女英雄传》出现的一些错误注释进行纠正，希望对该书注释的修订、近代汉语方言俗语的研究和读者对文本的正确解读有所助益。

关键词：《儿女英雄传》 错误注释 校正

华夏出版社于2013年10月推出的《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收录了20种流传较广、知名度较高的明清白话小说。丛书选取的底本都是较为权威的古本，除进行点校外，还配有注释，方便了读者阅读，值得肯定。但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发现一些地方解释有误，可能会对读者的阅读产生不良影响，故不揣浅陋，对《儿女英雄传》中的错误注释进行举例改正，以就教于方家。

1.扣

（1）当下商量定了，一面收拾行李，一面遣人过黄河去扣车辆。（第十四回，第167页）

注：扣车——套车。

这里是说安老爷一家准备从淮安北渡黄河到山东茌平，故遣人过黄河去预备车辆，“扣”是“雇用”之义，此义不见于《汉语大词典》。注释把“扣车”释为“套车”，有望文生义之嫌。“扣”之雇用（车辆、牲口等）的意思他书亦见。例如：

（2）谭爷上京，只要到骡马厂扣几头好骡子，将驮轿坐上，又自在，又好看。（《歧路灯》第七回）

此例紧接下文说：“车已是雇觅停当，盛情心领罢”，上下对比，“扣”即“雇觅”，甚明。如：

（3）心内膺记，昨日扣的白日晃的牲口骑去。（《歧路灯》第六十回）

（4）我看隔省远亲戚，着实没要紧，扣了一头脚驴，跟了个老家人，来回两千多里，有啥事哩。（《歧路灯》第一百零二回）

2. 行子

（4）那邓九公听了把眉毛一拧，眼睛一窄巴说：“什么行子主儿？谁是主儿啊？”（第十五回182页）注：行子——出行在外的人。

“行子”确实有“出行的人”义，此“行”音xíng。但上例“行子”当是对人或物蔑称，“东西、家伙”义，此“行”音háng。文中所述邓九公“眉毛一拧，眼睛一窄巴”正是生气的表现，故说出这等轻蔑的话来。“行子”的这一义项白话小说中常见，《儿女英雄传》中还有几例。如：

（5）这些小行子们，再靠不住！这又不知在那里顽儿住了。（第三回）

他书也有用例。如：

（6）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7）认了一个干兄弟，名叫殷显，更是个混帐行子。（《三侠五义》第一百一十九回）

字或写作“杭子”。如：

（8）那里来的这村杭子！（《醒世姻缘传》第七十七回）

又或作“黄子”。如：

（9）俺把你这没良心的混帐黄子。（《镜花缘》第六十八回）

3.意意思思

（10）听得声都要走，便有些意意思思的舍不得，眼圈儿一红。（第二十回，第268页）

注：意意思思——心意。

《汉语大词典》“意意思思”条：“形容行动迟疑或犹豫不决的样子。”例（10）中的“意意思思”当据此解，而书中注释有误。因为这里说的是十三妹听闻众人要离开，很是不舍，但又不好开口挽留，故表现出迟疑、犹豫的状态，“意意思思的舍不得”指的是“犹犹豫豫的舍不得”；从句法看，“有些”所管的不是“意意思思”，而是“舍不得”，“意意思思”当是形容词，作定语用来修饰“舍不得”，注释为名词“心意”，欠妥。“意意思思”是北方方言，除上例外，其他带有北方方言成分的明清小说中也有出现。如：

（11）他只意意思思的就撂过手了。（《红楼梦》第六十五回）

“意意思思”又写成“疑疑思思”。如：

（12）周相公再三的劝着姑夫，不肯做呈子，姑夫也疑疑思思的。（《醒世姻缘传》第九十八回）

或写成“意意似似”。如：

（13）嗔道贼臭肉，在那里坐着，见了俺每意意似似的，待起不起的。（《金瓶梅》第二十五回）

4.扎裹

（14）我放着我的女孩儿不会扎裹？我替你们白出的是甚么苦力呀！（第二十四回，第325页）注：扎裹——此指缝做。原指制作冥衣冥器。

此句上文说到安太太意欲求舅太太帮忙缝制衣物，舅太太不想答应，故说出这番话。注释因此随文释义，把“扎裹”释为“缝做”。由于“扎裹”的对象是“女孩儿”，若释为“缝做”，动宾搭配有欠妥当。又如：

（15）老爷，这是甚么话呀？倒底也让我给他刷洗刷洗，扎裹扎裹；再者，也得瞧个好日子。也有就这么个样儿带了去的？（第四十回）

本例紧邻下文：“这么着罢，叫他先跟了我去罢。连沐浴带更衣，连装扮带开脸，这些零碎事儿索兴都交给我。”上下比对，可以看出“扎裹”即“连沐浴带更衣，连装扮带开脸”之事，是“打扮”的意思。第二十四回之“扎裹”也应作此解。这样不仅搭配合理，而且从文意看，缝制衣物的目的正是为打扮女孩儿。《汉语方言大词典》“扎裹”条举第二十四回例，正释作“打扮”。此外，“扎裹”也是一方言词语，在一些著作里中书写形式稍有不同。或作“扎挂”。如：

（16）小娃子十二三，戴方巾穿蓝衫，模样扎挂的极中看。（《聊斋俚曲集·禳妒咒》第五回）

或作“扎括”。如：

（17）李氏看了看张讷扎括的上下一崭新，脸儿白胖就像是个学生。《聊斋俚曲集·慈悲曲》

或作“扎刮”。如：

（18）扎刮了齐整喜轿，结彩挂红，极其鲜艳。（《醒世姻缘传》第四十四回）

或作“扎掴”。如：

（19）妇女冶容盛饰，甬语呼如扎掴。（应钟《甬言稽古·释行事》）①

5.吹求

（20）只是他二位是一片仁厚心肠，只感念姑娘救了自己的儿子，延了安家的宗祀，大处着眼，便不忍吹求到此。（第二十五回，第342页）

注：吹求——同今“吹牛”。喻事情办不成。

此注甚误。且不论“吹求”是否与“吹牛”相同，单看解释“事情办不成”，便扞格不通。“吹求”一词，《汉语大词典》已收，谓：“犹言吹毛求疵。谓刻意寻找毛病。”上例“吹求”正当作此解。除《汉语大词典》所举例证外，这里再补几例：

（21）至于人之吹求，或亦谋婚不遂，而肆为讥谤，自难逃明主之精鉴，臣何敢多置喙焉？（《好逑传》第十七回）

（22）上既唯言是取，人且引言为已任而欲终其敢言之名，于是吹求在位者无已，而毛举庶务之废兴以为言资。（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七）

（23）然既筑成，无可更改，亦不必过事吹求矣。（裕德菱《清宫禁二年记》）

6.没溜儿

（24）就让想空了心，把那个长生牌儿，给它送到何公祠去，天下还有比那样没溜儿的书吗？（第二十九回，第422页）

注：没溜儿——没滋味。

“没溜儿”《儿女英雄传》中凡三见。除上例外，还有：

（25）姐姐只说这话有溜儿没溜儿？（第二十九回）

（26）从没听见姑娘说过这等一句不着要的话，这句大概是心里痛快了，要按俗语说，这就叫作“没溜儿”。（第二十七回）

“没溜儿”是北京方言，齐如山《北京土话》：“‘没溜者，没谱也，不合常理也。”《汉语大词典》亦收此条曰：“谓说话不着边际，非一本正经。”释作“没滋味”，有失允当。另外“没溜儿”在方言中除指人说话不正经、没谱之外，还可以指人行动上不正经、轻率。陈刚《北京方言词典》“没溜儿”条：“（行动）没有正经，放荡。”此义在文献中也能找到例证，如：

（27）别没溜儿，谁家说玩话就着急呢！（《红楼复梦》第二十回）

这里说的是梦玉因为被别人开玩笑，所以“急得脸胀通红，只是要哭”。“没溜儿”即没谱，不正经。

7.拐孤

（28）太太也不禁笑道：“该！那都是他素日干净拐抓出来的！”（第三十七回，第582页）注：拐抓——方言。特别。

“拐抓”不辞，检《古本小说集成》，此处当作“拐孤”。华夏出版社点校有误，且解释成“特别”，实属望文生义。“拐孤”的确是一方言词语，《汉语方言大词典》“拐孤”条：“性情乖僻，不好相处。”冀鲁官话和北京官话都有此词。现代方言里面徐州、济南等地也有这样的说法②。他书亦见用例。如：

（29）他虽腼腆，却脾气拐孤，不大随和儿。（《红楼梦》第七回）

（30）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拐孤。”（《红楼梦》第二十二回）

值得一提的是，《汉语大词典》收“拐抓”条，释义为：“方言。招惹。”与书中注释的错误相似，可据上改正。

注释：

①“扎掴”例转引自《汉语方言大词典》505页。

②参见《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2030、2031页。

参考文献：

[1][清]文康.儿女英雄传[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

[2]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

1990～1993.

[3]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

1999.

[4]齐如山.北京土话[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

[5]陈刚主编.北京方言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6]李荣主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2.

（卞梁 王育信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