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助生殖在中国
2015-04-29
生殖健康教育的不足,正导致着大量中国女性在避孕、人工流产以及年龄与生殖力关系方面的认识缺失。当然,对不孕症,我们需要的不是恐慌,也不是故意视而不见,我们要学会去正视它、了解它,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去应对。
如愿
2011年,我(本文作者)搬了一次家,工作和生活渐入正轨,想要个孩子了。那一年起,我才开始了解到某个圈子里的流行语——“30岁前不想要,30岁后要不到。”那一年,我29岁。
我拿到了上海市卫计委2014年12月公布的一组数据,关于2012年上海辅助生殖技术服务的。当时,上海有418万已婚育龄妇女,按照不孕症发生率10%左右来推算,这座城市应该有40万左右的家庭可能会受到不孕不育的困扰,而如果考虑到其中10%-20%需要求助于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来推算,应该有4-8万对夫妻对辅助生殖技术(人工授精或是试管婴儿)有潜在需求。就在那一年,备孕12个月无果后,我和先生决定去医院看看。
到医院看了几位医生,当然,主要原因在我:意志不坚定,没有耐心。第一家医院,医生看过我的病史、基础体温和激素六项,很认真地问我:“你很着急要孩子?”我认真点头。她笑了,“那好办,促排。”我落荒而逃。第二家医院,医生决定给我做个输卵管通液检查,而我刚刚在门口看到一个难受得弓起身子的脸色蜡黄的姑娘,那是通液检查。我又逃了。第三家医院,终于把所有的检查做完,结果显示,男女双方一切都“在正常范围”,然而,不孕症中约有10%是原因不明的。我的故事结束于2013年年中,第三家医院的医生决定为我做一个宫腔镜,刮除子宫内膜上的小肌瘤,创造更好的着床环境。宫腔镜后的第二个月,我怀孕了。15天后,当我拿着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的报告去看我的医生时,她松了口气,“你可算如愿了。”
奔波
讲述上面的故事时,我隐去了很多东西。比如,整整两年间,我必须小心地避开任何紧急或是重要的工作,因为不孕症的治疗需要根据生理时间决定诊疗日期,你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去医院的日子何时会到来。在医院走廊上,我曾见到几个就诊者很热闹地讨论,如何平衡工作和就诊?讨论变成了诉苦会,除了辞职,几乎没有什么好办法,直到有个人说:“我领导在做试管,我们还经常交流经验……”后来的采访中,我了解到,很多进行试管婴儿治疗的女性都有辞去工作专职备孕的经历。
再比如,进行宫腔镜的全部费用只能自己负担,因为这是“计划生育相关”。在中国的医疗保险体系中,与计划生育相关的费用不属于医保范畴,而是由生育保险覆盖,后者一般包括“女职工在孕期、产期内,因为妊娠、生育或是终止妊娠发生的符合规定的医疗费用”,如果你不怀孕,就无权享受生育保险。
还有,每次候诊,我早上7点不到赶到医院,却只能抢到我那个并不特别热门的医生的上午倒数5个号以内,这就意味着,我需要等一个上午,如果有检测项目,通常还要等到下午的检测报告出来,几乎需要跟着下班的人流回家。
所有这些,促使我决定去写这篇文章,我希望这类文章能够让更多的人认识到我们生殖健康教育的不足,而这些不足,正导致着大量中国女性在避孕、人工流产以及年龄与生殖力关系方面的认识缺失。当然,对不孕症,我们需要的不是恐慌,也不是故意视而不见,我们要学会去正视它、了解它,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去应对。
就诊者
在采访之前,我已经了解到了一些现代化与少子化的关系,也知道一部分社会学者的结论:在中国的某些地方,生育意愿大于生育行为。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就两者的关系来看,中国正在呈现出与发达国家类似的趋势。于是,在这次采访之初,我本来希望可以拿到大量与中国的不孕症相关的数据,然而,遗憾的是,这些数据中的大部分都是缺失的。比如,我想知道中国不孕症的病因分析,没有;全国性的与年龄和病因相关的胚胎移植成功率,没有;全国性的与年龄相关的不孕症发生率,没有;与受教育程度相关的不孕症发生率,与职业相关的,与城乡相关的,没有……
多数由医生介绍而接受采访的不孕症就诊者是大城市里的精英白领。不过,这样的数据也许只是因为受教育程度高的就诊者对不孕症的接受程度更高,可以向外人提起自己的病。如果是一个农村的就诊者,“有人因为没有孩子,不敢回老家,一直在外面打工赚钱、治疗,再赚钱,再来医院……也有人是卖了农村的房子来做试管,听说失败之后嚎啕大哭,甚至当场晕厥过去。”一位生殖医生这样告诉我。
不孕症是病吗?至少我们的医保不认为它是。生殖医院的官方资料中也大多非常小心地不提“病人”、“患者”,多数时候,来这里的人被称作“就诊者”。以采访者而非就诊者的身份去接触这些医院的专家们,我得以一点点梳理“不孕症”这3个字背后的含义——生殖健康教育、医疗资源的不足与分级诊疗的缺失,以及医保的缺位。
有专家拒绝了我的采访要求,他解释,主要是因为媒体的某些报道所引发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专项整治行动”,令他们不再信任媒体;也有专家很认真地回复我,“目前关于辅助生殖的报道大多集中于代孕、供卵方面,主要是博人眼球,真正思考我国辅助生殖的宏观政策的文章没有”,他希望“通过媒体引起全社会对不孕症的关注,对我国辅助生殖管理政策的关注,让我国广大的不孕症患者看病不再那么难”。然而,因为种种原因,这位医生我没能采访到。
几率
正常情况下,有规律性生活的夫妻,一年下来,怀孕的几率是87%;连续两年,这个几率会上升至94%;而连续三年,这个几率几乎不会有太大变化。
为了提升你怀孕的几率,你需要抓住排卵的时刻,也许可以放根温度计在枕畔,每天早上睁眼后就测量自己的基础体温——女性的基础体温在排卵日最低,排卵后升温0.3-0.6度。也许你还可以买买试纸来“玩尿”,多数排卵试纸依靠促黄体生成素(LH)的浓度预测排卵,多数女性的排卵发生在LH峰值后的14-28小时。但即便如此,你同样需要接受几率的安排,美国《生育与不孕》杂志上的一项研究显示,排卵前两天性交,35到39岁女性怀孕的几率为29%,27到29岁之间的女性为42%。
就严格的医学定义而言,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指的是对配子进行操作的辅助生殖手段,即人工授精,或是试管婴儿。一位资深生殖医生对他的学生讲:“我们能做的只是增加就诊者在一段时间内怀孕的几率。”
两种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中,人工授精怀孕的几率大约为就诊者自然怀孕率的两倍。但如果对方年纪比较大,比如38岁,两年内规律性生活却并没有怀孕,那么他们自然怀孕的概率大约只有1%,两倍也仅有2%。与人工授精不同,试管婴儿的成功率,与患者本人的情况和医院的医疗水平有关,平均下来,大概在40%上下。
年龄、卵子储量和卵子活产率关系
事实上,近些年,担任中华医学会生殖医学分会主任委员的北医三院院长乔杰经常在媒体上提到:每次看到门诊前长长的排队人群都觉得非常难过,按说人类生殖是一个很正常的过程。乔杰认为加强生殖健康教育很重要,而这种教育的内容,在某次接受采访时,她说:“我非常希望育龄夫妻尽早建立自己的生育计划,准备生育之后先了解生育的基本知识,确实在努力了一年没有结果的时候,要早一点到正规的妇产科或者是生殖医学中心去就诊,检查不孕症的哪个环节困扰了你的生育问题,之后医生会采取尽量简单、贴近自然的方法去帮助你,这些方法确实没有效果的时候,尽早采取辅助生殖技术,这样能在相对比较少的干预下得到一个健康的宝宝。”
生殖健康教育之外,就诊者遇到的实际问题显然要更多。比如,歧视,整个社会尚认识不到不孕症已经是一种高发的疾病,而且会将它等同于“性无能”,甚至归结为对家族的“诅咒”。因为害怕被歧视,大部分人羞于走入生殖门诊,大部分试管宝宝的家长把这件事当作了家庭的秘密,虽然目前看来,尚无证据显示由试管婴儿技术生出的孩子在生理或心理方面与其他孩子有任何不同。
时任中华医学会生殖医学分会主任委员的王一飞称:“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在中国卫生资源配置中究竟应放在何种地位,如何在中国建立一个分级咨询、筛查与转诊的有效机制,如何在中国对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作合理布局,以充分发挥有限卫生资源的最大效益。”
“每一个新技术的出现必然会带来一系列与之相关的伦理、法律、社会与资源分配的思考;每个国家也必须制定既符合国际共同准则又切合国情的规范与准则。然而,制定规范与准则的目的不是限制科学与技术的发展,而应为其健康发展提供宽松有序的支撑性政策环境。”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第29期 李珊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