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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现实”缠绕的小说世界

2015-04-27叶开

福建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现实小说世界

叶开

一、非现实的现实一种

2013年冬天,从深圳到香港的大巴上,一个四十左右男子电话不断,分别用粤语、沪语、北京话打给了香港、上海、北京——用粤语跟香港朋友约好晚上到元朗吃饭,聊天;用沪语打电话给上海一位生意伙伴(他称为周老师)商讨发货的具体事宜;用北京话与北京一女子谈论感情纠葛,提议干脆净身出户。

从深圳湾过关,乘上大巴,在香港盘山道上绕,我耳边伴随着这位男子自如地运用不同的语言和语气,一路都在思考,他到底是哪里人,为何能如此娴熟地运用三种最重要的中国内地方言?又为何他与这三种方言的交谈对象所涉及的内容如此不同,其中暗含着什么有趣的社会现象?或者,从这种社会语言学的现象中,可以分析出什么特殊的含义?

即便他能娴熟地运用英语、法语、德语和国外友人交谈,我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香港、上海、北京这三座城市,分别代表了岭南、江南、华北三个地区的不同现实和人生态度。在香港,这位仁兄跟朋友约吃喝,是一种休闲的心态,说说笑笑,语气轻松;对上海,是谈生意,称对方老师是上海的习惯,友好而职业;对北京很亲切称对方为小美(或小妹),劝她当断即断,不然反而乱了阵脚,语气严肃并且严厉。这三个中国主要的城市和它们所代表的生活形态、情感方向——友情、生意、政治——几乎精妙地展现了一个广阔的中国空间图景:粤语涉友情,沪语谈生意,京话论政治。以我对这三种语言和地方文化的恰巧同样精通,不得不叹服于这位仁兄对这三个“世界”的精准把握。他的这种状态和身份,不一定是有意为之的,而是社会发展的推动力让他自然而然成形的。

一年多过去了,这个场景并未淡忘,而是在我的脑子里生根发芽。根据他的反应分析,我猜他可能是上海人,在香港工作,与北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他就成为一个精妙的后现代多文化共生人,犹如科幻小说里的赛伯人——一种人工智能的DNA创造生命体,具有人类生命的一切形态,但他的人格意识是人工智能塑造出来的。

我在想象,这位阅历广泛,头脑灵活的男子,就这样如同一个梭子般,快速地穿行在不同图案的花布上,有趣而生动地织造并呈现了现代中国的“清明上河图”。

中国还有中、西部的广阔世界,但在当代语境中,这个广阔的空间世界反而显得很狭窄。它的空间广袤,却无法等价兑换成话语权力版图上的同等地位。

这个世界如此有趣,这个世界也如此悲伤,国际国内各种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各种狗血的明星逸闻趣事更是每天刷屏,还有中央部署的反腐大戏让人看得紧张而激烈,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在事件的惊涛骇浪中翻滚,直如一粒草芥,漂浮于其上,有“波撼岳阳城,涵虚混太清”的直接感受。

有趣的世界,如何成为有趣的小说,这是小说留下的一个问题。

通览熟悉的主要文学杂志,我发现近期中篇小说无大事,无突发事,无例外事,主要内容无外乎:1、中年危机;2、不伦之恋。

其他,如商业欺诈,人生无聊,历史虚无,人性复杂等,也是一类。

二、中年危机和不伦之恋,

一种有害的小说套式

近期的中篇小说创作中,“中年危机”为一个浩浩大类,不可不重视。

唐颖的中篇小说《当我们耳语时》,写中年女子建平在北京飞机场等待飞往美国中西部的时候,因飞机延误而偶然遇见了旧时男生金默。在飞机延误的这几个小时里,建平回忆了漫长的过去,并重新分析和理顺了那个时代的各种人与人的关系,另外,还特别介绍,因为金默一直把建平误解为另外一个他喜欢的女生,而呈现出不同的人物状态来。……飞机终于来了,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或者说,漫长的回忆并没有改变现实。两个人说了拜拜,各自推着行李登机。

尹学芸的中篇小说《玲珑塔》写人到中年的小女子朱小嬛的杂乱情感生活和无所适从的人生:她的上司在觊觎她的肉体,她的第一位丈夫是个混球,她的第二位丈夫是一个无赖,但她依然天真到有些犯傻的程度,常常会做出一些让我哭笑不得的蠢事来。做这些蠢事不是她智商不够,而是因为现实社会空间狭窄、严酷,文化单一、不宽容,人们对一个女性、尤其是已婚并离婚女性形成了天然的情感逼迫和文化压制。生活在这种压制和逼迫中,小女子朱小嬛的生活破碎不堪,情感千疮百孔,生活一派狼狈。“玲珑塔”是小说中一个特殊的建筑,它在那里,有自己的宿命,但与朱小嬛不能产生能量交换,各自在自己的命运尽头茫然失措。朱小嬛结婚了,又离婚了,然后整个世界一片灰暗。

弋舟的中篇小说《所有路的尽头》写三位年轻时代关系密切的青年:尹彧、邢志平、丁瞳三个人的复杂情感和友谊关系。著名青年诗人尹彧和漂亮女生丁瞳是一对情人,不起眼小男生邢志平是夹在他们中间的一个不协调分子。但因为社会剧变和人生道路天然不同等关系,他们各自走向各自的未来。人到中年之后,他们也走向了各自人生的尽头——三个人当中,邢志平的人生则更为单调,更为脆弱。虽然邢志平下了海发了财,并拥有自己的巨量财富,但他的人生恰恰是最不幸福的(谁能告诉我,他为何不幸福)。在这里,作者诉求的是一种物质数量的庞大和精神质量的坍缩的反比异状。本来看似有各种道路的世界,最终都归为单独的一条,而且是断头路。在这部小说里,弋舟暗藏着一些特殊年代的记忆,不是发表时“有删节”,就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已经主动“挥刀自宫”了。小说试图探索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但这个世界最后呈现出一片空白。

上述这几部小说,几乎都是中年人对顶点人生而发出的一种特殊感受,遗憾地没有带给我一种更为愉悦的阅读享受。这些小说所涉及的世界并不复杂,以我看来还有些色彩灰暗,单调,并没有呈现出一个丰富的现实图景和精神碰撞,小说里所描写到的那些人生,没有一项需要我开动自己的脑筋去想象,去思考。小说结束,世界就结束了。

中年作家对人生状态有特殊的迷恋,而青年作家则更关心人与人之间的不正常关系。

青年作家霍艳的中篇小说《无人之境》写中年男人楚源和年轻女子柴柴的不伦之恋。“出轨”或“私奔”,很多小说里都津津乐道,包括很多时装情感剧。但“不伦之恋”并没有形成对整个世界的发问,而停留在自我的重复之中。在这个故事最后,楚源和柴柴去远方,在一个酒店里重合,形成了最终的肉体现实——故事飞起,落下,如苍蝇驻集在腐烂的饭菜上。

青年作家张悦然的中篇小说《动物形状的烟火》写中年画家林沛的潦倒且无聊的生活。林沛才华横溢,曾经风光过,被画商捧为未来的大师,与各类疯狂或哀怨女子有性事,乐事,婚事,离事,然后忽然就潦倒了,那些曾围绕在他身边嗡嗡作响的画商,一忽然之间成为了路人。小说的结尾,林沛在“无良”画商家里,忽然对那个被收养的女孩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打算带她悄悄溜走。最后,这位试图逃离庸俗世界的画家,却被小女生关在了车库里——这很有趣,也可以解释为一个隐语。但小说整体而言是淡淡的,我所期待的更多东西,并没有凸现出来。

中年危机和不伦之恋,以及这种关系所透露出来的无聊和迷惘,我觉得是一种有害的小说套式。这种套式在情感上贴近所谓的现实,并被这种缺乏指向的现实所消化,成为现实的残渣。作家无法在所谓现实中挣扎地逃出来,也同样成了被消化的食品,与现实同归于尽。不仅不壮烈,反而最终发出了一种排泄物特有的气味。世界在我们这里是扁平的、无趣的、单调的、乏味的,但在米兰·昆德拉那里是多元的,在马尔克斯那里是魔幻的,在莫迪亚诺那里是谜语般的,在村上春树那里是青春迷离的。

小说家如何长出翅膀,逃离现实的陷阱,不被这遍布丛林里的猪笼草所捕食,是一种迫切的现实。“生活现实”可能是单向度的,但我希望“文学现实”呈现多维度的活力。

三、现实一种:商业社会势不可挡

生活现实和现实主义是两回事,物质现实和物理现实也是两回事。

当 “生活现实”或“日常现实”被抬高,成为思考一切问题的单一手段时,这种“现实”思维的局限就成为了可怕的现实,而且变成了极度的功利主义现实。“现实”观,可能是一种客观存在,也可能是一种主观意识。在文学艺术里,现实可以有多维度,但在唯物观里,现实只有一种。

但我们从哪一个角度,用何种语言来描述这种纷繁复杂的现实呢?物理学家有自己独特的描述世界的方式,并以牛顿力学三大定律、普朗克的量子力学、爱因斯坦用的相对论以及现当代很流行的弦论来呈现物理现实的终极认识状态,在这些伟大物理学家的描述中,我们已经极大地扩展了自己对现实的认识,对宇宙的认识(包括更小的天文学尺度:银河、太阳系),并且,如英国理论物理学家霍金教授在《大设计》里霸气侧漏地宣称的那样,在当代,带领人类进行终极思考的文明大旗,已经从哲学家手中交到了物理学家手中。现在,只有遍布在全世界各大学、各实验室的物理学家们,才能更好地描述世界,表达世界。当代的现实,已经充斥着宇宙大爆炸、黑洞、相对论、时间旅行、星际穿越、电子对撞机等天文学、宇宙学、物理学观念的现实。我们原有的对世界现实的描述,已经显得非常狭隘可笑了。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说英国物理学家发现了一种超光速的粒子,根据他的发现,法国物理学家从而把我们现在仍能初步达成共识的现实世界,描述成“投影世界”,即我们和我们所寄身的世界,只是一种世界性的投影。美国著名科幻系列电影《黑客帝国》就描述了这样的一个冒似“现实”和“真实”的矩阵世界,这里的人物——如李维斯主演的电影男主角——虽然是电脑模拟的,但他们不缺乏各种现实感,包括痛感和痛苦感。

“现实”不是接近于无限的真实,就如同真空也只是相对真空一样,“现实”在文学中,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不同作家那里讲述出来,“现实”应该呈现不同的真实的复杂片段。最终,这些真实的材料,不一定能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可靠的“现实”,反而应该是虚拟的现实,但符合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某些特殊的记忆和想象。在二十世纪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铁板一块的“现实”已经从哲学家和文学家的脑袋里飞走了。这貌似艳丽的蝴蝶,枯死在蝴蝶泉的树上。

经过三十年狂飙突进的经济发展之后,物质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主控力,“物化”和“拜物教”从政治教科书中跳出来,获得了肉身,成了现实。商业社会势不可挡地成为我们人生中最大块的一部分。二十多年前我在上大学时,《政治经济学》还是一种抽象的理论描述,让我这样的乡村孩子大为头痛。我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做“剩余价值”,什么叫做“物化”,什么叫做“拜物教”。而现在,当我在街道上行走,目睹着各种汽车在路上狂奔乱叫,看着电视上靓男倩女们炫示他们的名贵玩物和首饰时,我恍然大悟什么叫做“拜物教”,什么叫做“物化”。我跟太太说,原来,用物的价值、金钱的价值来衡量一切,包括我们的精神世界,就是物化。那些把个人价值、精神价值、文化价值全都寄托在奢华物品上的现实,就是“拜物教”——除去这些奢华汽车、首饰,我们的主人公毫无价值。一旦装饰、装修着奢华的首饰,驾驶着超级跑车,即便是一个小矮人小丑人,也会在精神上和想象上成为巨人。不伦之恋也好,中年危机也好,一旦超越这种平面,就有可能进入更好的、更高级的文学空间。

在这样一个“物化”世界,很多小说写到商业、商战、欺诈的内容,是可以意料的。

湖南作家田洱的中篇小说《长寿碑》是其中一部有趣的作品。小说写一个县城的县委书记为了发展地方经济,而采用了各种特殊手段打造“长寿之乡”概念的疯狂故事——但在疯狂现实中,县委书记们都很冷静,很有人性味道,人情味道。故事中的地方文化人老吕写得很生动,他热情,有理想,最后,他以发展地方经济的名义,成了一个真心实意的造假高手。在这里人物与故事展开得都很充分,语言上也极有特点,耐咀嚼。

作家哲贵的中篇小说《讨债人》则写经济衰退之势下的人与人之间的脆弱关系。眼镜配件厂商林乃界和做放贷生意的林上水、做健身会所的苏海啸、做美容院的诸葛妮是一起走过三十年的老友,他们从健美爱好者出发,三十年来走到中年,穿越风风雨雨,但仍然维持着独特的友情,其中,林乃界和诸葛妮之间,还存在着奇特的恋人关系。小工厂主林乃界慑于税务所副所长胡可去的淫威,每次眼镜厂老板、胡可去的老婆赵来来驾车前来白拿林乃界厂子的眼镜架和其他配件,林乃界都忍气吞声,不敢跟赵来来赵总结账。到了经济不景气,生意做不下去时,林乃界打算关闭厂子,讨回赵来来欠下的五十多万债款。故事就在这反反复复的折腾中展开,到了无法解决的绝境。最后,林上水想了一个高招:给胡可去所长设套,偷拍他的色情录像,以此讨回了五十多万元的欠款。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做放高利贷生意的林上水却把几个三十年老朋友的钱都卷跑了。这个故事把当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脆弱关系写得很生动,而且不绝望,甚至有些小的幽默——曾经一碰到诸葛妮身体就阳痿的林乃界,在全部身家都被老友骗走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行了……

近期另有一些作家独辟蹊径,如钟求是的中篇小说《我的对手》关涉谍战内容,写“我”曾经做过“间谍”,但因为训练时一次低级的持枪错误,受到了处分,训练结束后被分到一个无趣部门研读信件,而同时,与他一起参加培训的两位朋友,却在本行里做得风生水起。为了改变自己的无聊生活,“我”做了一件特别的事情:创造了一个“泄密”事件,然后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上报,因此获得了三等功。一年之后,这件“间谍”案被侦破,“我”的“恶作剧”被发现,并被开除了。多年之后,“我”变成了作家。一次,“我”来到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中心访问,忽然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冲动,有意给国内的前“间谍”同事打电话,以引起美国特工的注意。最后,“我”的人生故事,在美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质变。这个故事,在最后走偏了,偏离了小说原有的轨道,倒向了另外一种可能,让之前的现实叙事,成为一种特殊的背景。这样机巧的同时,小说也失去了本来可能有的叙事感染力。

作家张庆国的中篇小说《马厩之夜》写的是发生在云南的一个“历史”故事。在小说中,日军入侵云南时,当地一名精通日语的医生被迫成了“太君”的翻译官,还被强迫去找“花姑娘”,从而成了人民的公敌。作者采用了“探秘”的形式,把这样一个“隐秘”的事件发掘出来,“发现”隐晦的历史事实。那个女主人公“我母亲”小桃子的叙述角度,多少有些《红高粱》的意味,即用“母亲”的特殊身份,来冒犯世俗道德。但张庆国缺乏莫言的叙事胆量,在小说的末尾取消了这种冒犯勇气,而把故事归为历史和现实。这样,小说就遭到了故事的平暴,成了一种自我妥协的产品。而作为读者,我更期待一种小说对现实的冒犯,甚至是对现实的一种侵犯。

作家万方的中篇小说《女人梨香》写“旧时代”被包办婚姻的女子梨香的特殊命运,叙事很扎实,很平稳。这样一个黯然的人物行走在历史的边角料里,成为一个亮点,同时也仅仅是历史的一粒尘埃。作家不在历史与现实中寻找那些令人紧张的对抗性力量,例如历史和政治局势对个人的侵犯等,而是有意磨平这种对抗性,把历史、政治、现实都尽量剥离,而企图保鲜人性。这种做法,早在很久以前就被证明是不成功的。人性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现实和思想冲突的产物。缺乏思想和历史现实背景的冲突,人性就成了一张白纸。

青年作家常小琥的中篇小说《琴腔》发表后得到一些选刊的关注。小说具有浓烈的京味气息,继承了老舍、刘绍棠、邓友梅等前辈作家在“京城文化”语境下的提炼,对京剧、二胡、唱腔等的描写都很生动,结合琴师秦学钟、武旦云盛兰和剧团官员岳少峰的不同人生走向,以平缓而有味道的叙述,把几个人物关系讲述的错落有致。小说开头,性格老实的琴师秦学钟一出场就很有气息。青年作家显示出了驾控结构的能力,让岳少峰和云盛兰以不同的态度、性格加入,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剧团气场。这部作品的前三分之二,都显示了这是一部精妙的小说,但在小说的收场,也是小说人物的收场的地方,秦学忠和云盛兰的世界狭窄化了,他们的儿子也成为了叙事的累赘,无法超越原有的格局。这样的人生和世界,可能是一种社会现实,但小说如果能在另外一种程度上超越,则会更好。

四、简单粗暴的物质现实主义

小说是什么?这是个古老的问题,又是每次都会被问到的问题。我每年读海量的小说,读得有些麻木了,但这个问题仍然能把我难倒。

这确实是很难三言两语就说清楚的问题。要判断一个水果的好坏,只要把它放进嘴巴品尝;要知道一件衣料的优劣,最好放在手掌里摩挲。但小说不能用声、色、味、触、觉这种方式来判断,更不能给出一个具体的数学方程式。

不过,语言是小说的皮毛,小说好不好,还要看语言的运用。

据说有人请教文物鉴赏家、收藏家王世襄先生,怎么才能懂得一件黄花梨家具的好呢?王世襄先生说,你在黄花梨家具堆里摸上三天,就懂了。

小说很难说一二三条标准来判断优劣,说标准的大多是冬烘先生:如小说“要写底层”,要“贴着地面飞行”。什么叫做写底层?你是高层,心怀悲悯来关心底层?或者你是底层,自怜自爱万般婉约?又如何“贴着地面飞行”?不怕飞得过低,一脑袋撞墙上吗?还有人说要“写生活”“写现实”,我不禁要问:谁的生活?何种现实?

十二月底的一天,我乘高铁去江西宜春,随身携带了新科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迪亚诺的小说《青春咖啡馆》,不到两个小时读完了,放在高铁车厢的窗户上,这本静止的书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掠过铁路沿线的复杂景物。这本书不到十万字,但其中有很多让我动脑筋来思考的内容。不谈论所谓的思想,这部小说也有作家很多特殊的思考在内。例如,何为现实?小说里有一位身为船长的咖啡馆常客有一个庞大的企图:用笔记本把所有来咖啡馆的人的行动都记下来,而成为一个历史记录簿或照相者。但恰恰在女主人公身上,这位实录者船长探测不到“事实”。女主人公身上呈现的事实,恰恰在船长的记录之外——在短小的篇幅里,莫迪亚诺采用了五重的叙述视角,来多方位地呈现女主人的生活状态,并把那样一个时代性的迷惘和无助,立体地呈现出来。这就让“现实”这个概念丰富化了。

当今的小说大多脱不了上述的所谓“现实”、“生活”的框框,仿佛是被制造框框的魔法师诅咒了。按着魔法师所制造的框框来做豆腐的是豆腐师傅,按照魔法师所制造的框框来烧制紫砂壶的只是壶匠,而小说家应该超越这些框框,自己设计新的框框。

作家更应该深入地研究何为“现实”、什么是“生活”,而不能只对发生在地面上的某些声响奉若大事。社会上发生什么,小说里就写什么,这样,本来丰富、立体的世界,就被简单粗暴地压扁为“物质现实主义”了。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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