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

◎ 蒋雯丽

烟雨蒙蒙

◎ 蒋雯丽

姥爷是个补鞋能手，他的胶鞋上全是自己打的补丁。补鞋时，他先用锉子把破损处的周边锉平，再从报废的自行车轮胎上剪下一小块胶皮，也用锉子把周边挫平，然后用烤热的火钳把胶皮粘在胶鞋上，把鼓起来的部位锉下去。如此一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胶鞋打了补丁。

我的老家总是没完没了地下雨。我小时候很反感下雨，主要是因为下雨天出门会满脚的泥。这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很受挫，于是便盼望着不要下雨。

有一次，我正在上课，天突然黑下来，转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过了一会儿，教室门口出现了两位老人，分别是我前面那个女同学的奶奶和我的姥爷。两位老人都拿着雨伞和胶鞋，不同的是，那个奶奶拿的是一把黑布雨伞和一双高帮胶鞋，而我的姥爷拿的是一把油布雨伞和一双打着补丁的低帮胶鞋。我抬起头来，看见姥爷正慈祥地望着我，还把胶鞋和雨伞举起来挥了挥，向我示意。天哪！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胶鞋和雨伞跑回座位，生怕姥爷继续这么举着，让全班同学都看见那双难看的胶鞋。

那双打了补丁的胶鞋我穿了很多年，鞋子越来越小，补丁越来越多。后来，这双鞋我穿不下了，姥爷给我换了一双，还是打着补丁的低帮胶鞋。

姥爷对朋友慷慨大方，烟酒茶糖从不短缺，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给我买一双新的高帮胶鞋呢？这是我久久想不明白的事情。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的我现在最怀念的居然是家乡的雨。筹拍电影《我们天上见》的时候，我跟摄影师说：“能下雨的地方尽量下雨，画面要像中国的水墨画。”这是我对家乡的印象。结果，一共120场戏，我们下了20多场雨。

北京是我的第二故乡，这个巨大而干燥的城市常常让我感觉不亲切。难道是因为没有雨吗？我不用给自己和孩子买胶鞋了，因为实在用不着。偶尔下一次雨，我就像久旱逢甘露一般，高兴得不得了。在雨中，我深深地吸口气，闻雨水落在泥土上的气味，看那烟雨蒙蒙，这个世界因为雨而变得美丽，我的嘴角挂起笑容。那个时刻，故乡仿佛回到了我身边，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摘自《姥爷》 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淘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