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朴华章

段超

从未反击

“我的生活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很多人都在不同时间不同情况下有过面对种族主义的经历，这种经历使我打小就有一副坚硬的保护壳。为此我面临过许多挫折，而我每次都会将之视为生命中的一个新篇章，每次都会将之当作一段更好生活的开始。”邓说道。经历过太多困难和挫折使他练就了百折不挠的品质，即便是在面对费里的那次无端种族攻击时，邓也没有过任何想要报复、还击的举动。

去年六月，在老鹰队管理部门的会议上，费里就当时的自由球员发表了言论，他对其他管理层人员说，罗尔·邓的身上有一些“非洲元素”，所以他是不值得信赖的。据说，费里言论的信息是来自于其他球队准备的球探报告，根据后来的相关报道称，邓的老东家公牛和骑士队都在“其他球队”之列。再之后，经过老鹰队和NBA的一次内部调查，费里当时的录音被曝光：“他总体来说是个好人，但并不完美。他身上还有一些非洲元素，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他可能会背着你做一些事情。”

儿时的邓就是在种族主义者的辱骂中成长起来的，虽然那时他是个远在异国他乡避难的苏丹小孩，他也听不懂那些诋毁和藐视的话语。“打架是不间断的，有一个老师总是说些充满歧视和憎恨的话。”不过，当邓回想起那段时光时，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堪，反倒觉得那是他童年时代过得比较好的一段时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的家乡苏丹经历了一场长达十年之久的内战。他的父亲埃多·邓那时是一名苏丹政府官员，在1989年因为一场政变而被关进了监狱。三个月后，埃多被释放，他和妻子玛莎将孩子们送上了前往埃及的飞机。在那里，是罗尔最年长的哥哥姐姐担当起了工作养家以及照顾弟弟妹妹的任务。尽管只有4岁，对那时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但他听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说的是一样的故事：晚上从梦中被叫醒，什么都没带就上了飞机，然后祈祷着没人知道他们是谁的子女。童年时，邓的家庭是支离破碎、天各一方的，所以如今拥有可靠生活环境、财富的他更珍惜眼前的一切，对所有不公的忍耐力更是超乎常人。

在邓选择和热火而非老鹰签约之后，他和费里曾有过一次谈话，然而他却并没有作出任何还击式的举动，只是希望能让之前的伤害最终带来的是一些正面的影响。“邓完全可以去贬低费里，如果感到生气的话，他有权利说出他想说的事。”与他同年进入公牛队的本·戈登说道，“但他选择了豁达对待此事，在那样的情况下始终展现了良好的品行，从未进行反击。”

一份对球队总经理和联盟管理人员的小调查中显示，费里从球探报告上看到的批评邓的言论主要源于离开公牛前和老东家产生的摩擦以及上个赛季骑士队某种程度的失控状况。另外，媒体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比如邓在刚到骑士队时，就有一名纽约的记者写文章爆料，说罗尔曾告诉自己的朋友，球队的训练习惯和部分球员与教练的态度让他感到抓狂。一位东部的高管形容“费里事件”是不幸的，但他也说球队关于自由球员的内部讨论有时候会因为过于率真直白而走样。“讨论到自由球员、选秀权和交易的时候，气氛会很敏感，毕竟涉及到了多方面的利益。那是生意上的事情，有时候会有人因此情绪化。费里说错了话，但除此之外，我从没听到任何人质疑过邓的人品。”这位高管说道。

罗尔从未忘记父亲的谆谆教诲和四海漂泊的经历，在他们父子分离的时光里，埃多几乎每次和自己儿子的通话结束前都会说到对家庭愿景的展望：让仇恨随风飘散，抓住机会帮助身边的人。“或许这是上帝赋予我的使命。”邓说，“把我放在这个境遇下，我能帮助的人更多。总有一天，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会因为我的这次经历而受益，让我做出表率是有原因的，我视其为上帝的安排。”

非洲血统

罗尔·邓所做的事情总是那样默默无闻的，但对于受益者来说，却又是分外令人感动的。猛龙队总经理尤杰里在去年九月份多伦多《环球邮报》上发表过一篇871字的短文，这篇文章除了质疑费里的说话方式，也维护了邓的品行。作为一名尼日利亚裔，尤杰里是第一批找费里谈话的球队总经理之一，但他的文章里，更多的还是对邓在卢旺达参加NBA关怀活动的回忆。

那段时间邓正处在刚做完脊椎穿刺手术的恢复期之中，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取消行程。“他拖着病体参加了伦敦、安哥拉和卢旺达的活动，都快累瘫了。”尤杰里回忆道，“我们让他休息一个早上，因为他不停咳嗽，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脸上爬满了跋涉之后的疲倦。然而，那天早上，他是第一个起床的，也是整个关怀活动里精力最充沛的，要知道活动结束后，他甚至昏厥了好几个小时。”按理说，赞助者和官员们一起参加的晚餐邓是可以不去的。“他还是出现在了那次晚宴上。”尤杰里说道，“那就是邓，他一直以来在这类活动中的表现是现象级的，他是在前方为我们指引方向的火炬手，他带着整个NBA的使命走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尤杰里认为罗尔传承了“大梦”奥拉朱旺的谦逊精神和篮球血统，领悟了前NBA苏丹篮球运动员，热衷于慈善和人道主义事业，在2010年因病去世的马努特·波尔人道主义及政治理念，他还拥有迪肯贝·穆托姆博一般的慈善家胸怀。“在我篮球生涯前，这就是我的一部分。”邓说，“也将成为我篮球生涯结束后的一部分。”

阿曼多·盖拉·福尔，负责NBA非洲发展的副总裁，他在评论邓所做的一切时说：“此举意义非凡，这是非洲大陆具有历史性的一刻。”而这也正是邓在脑海中所构想的。

在费里言论被曝光前的一个月，联盟官员就已经开始宣传8月份将要在非洲举行的一场表演赛的计划了。在纽约全明星周末期间，该项计划得到了NBA总裁亚当·希尔瓦的证实，他宣称NBA非洲赛将于8月1日在约翰内斯堡市如期开打。此举意味深长，在很多球员、管理层人士以及NBA形象大使们表达了自己的夙愿之后，这项计划无疑是再一次向非洲表明，NBA为你们感到骄傲、NBA对你们有着足够重视的态度。 福尔也借此机会扮演了灵魂理疗师和调停和解的角色，在他的协调下，费里在去年12月份参加了塞内加尔的NBA关怀活动，用为60个孩子服务的行动迈出了弥补过错的第一步。“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福尔在谈及费里和邓将不计前嫌时说道，“我们处在一个包容、进步的联盟里，我们也希望和所有人共同前进。”

为了这场在南非举行的表演赛，福尔需要邀请二十多名球员，而邓则一直都在做着邀请顶尖球星加盟的工作。在他们的计划里，有一个计划是组建一支NBA非洲队，队内除了邓以外，还有雷霆的伊巴卡、森林狼的吉昂、老鹰队的塞弗洛沙以及湖人队的纳什，而他们的对手则是由其他球星组成的NBA国际纵队。“邓是真正参与其中并始终和我们保持联系的，他从未忘记自己来自哪里，他的这些特质为我们推动非洲体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福尔说道，“他在球场内外都展现出了高度的热情，他努力奋斗在传递爱的第一线上，不断和联盟的朋友们谈论这些事，这也让我的工作减轻了不少。”

“在非洲有许多孩子崇拜NBA的球员，想像自己将来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即便我们远隔重洋。非洲的孩子看到黑人运动员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而是认为那就是将来的自己。”

居住在埃及的时候，邓从已经去世的波尔身上学习了篮球，因为波尔也是苏丹人，所以每当休赛期时，他都会回到家乡为人道主义援助事业贡献力量。波尔还指导过罗尔的哥哥，身高2.11米，曾在康涅狄格和费尔菲尔德大学打过球的埃乔。而他的姐姐埃里克曾在马里兰大学和特拉华大学担任过前锋。

在过去的30年里，NBA中出现35位以上与非洲有着联系的球员，自2003年以来，NBA在15个非洲国家建立了运动设施和关怀营。共在55个非洲市场推行比赛直播，有些地方甚至能达到每周直播三场。邓，以及雷霆队的伊巴卡都曾是这项计划的早期受益者，如今他们也成为了让别人受益的播种者。邓和伊巴卡都觉得，利用自己在NBA打球作为平台传播社会影响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那都是我计划的一部分。”邓说道，“我只是感觉现在都已经2015年了，对非洲仍然存在一些消极的看法，但人们忽视了太多美妙的东西。我做的事情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部分原因，我真的希望可以为此带来更多关注。”

纯洁的能量

“曾有过一些针对邓的敏感话题。”邓的好友，也是他在布莱尔学院时的室友查理·维拉纽瓦说道，“但他有着一颗纯洁的心，从未有过什么坏主意。”如果你想问罗尔在人生中面临的最大生存挑战时，他的回答肯定会出乎你的意料。他不会说在苏丹上幼儿园时老师教他听到枪声就躲到床底的事；也不会提在埃及上小学受辱、打架的事；他甚至不会说两年前公牛队的飞机紧急迫降，失火并失去两个引擎的事。他只会说在公牛时期自己体能降低以及对球队医疗组的失望，而这个回答，和大部分公牛球员的感受如出一辙。

邓曾两次领衔联盟出场时间最多球员榜，攻防两端均展现着一流的水平，并帮助公牛队走出了后乔丹时代的泥潭。“他在场上是倾其所有的。”汤姆·锡伯杜说道，“我对他付出的全部表示由衷的感激，他帮助芝加哥摘掉了乐透球队的标签。”邓在芝加哥的职业操守和对保持健康细节的关注就像密歇根湖冬日里的寒风一般不屈不饶。最开始，他会在半场休息时吃花生油和果冻三明治，但这个习惯却成了更衣室的笑话，而如今呢，不止一个人会学着这样做。无论是休赛期还是赛前的训练，他都在影响着队友。尽管他被锡伯杜严谨的防守体系和大量的上场时间压榨得喘不过气来。已经在四个赛季经历了三次手术的德里克·罗斯说，邓之前给他的建议是无价之宝。

“那是关于如何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如何呵护身体的细节，一些你想不到的细节。”罗斯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我真希望新赛季时多听点他的意见。”不过，邓已经离开了那里，即便呵护有加，但离开时他的身体依然不堪重负。

2013年季后赛激战正酣，可邓却在那时病倒了。队内的医生害怕他会罹患脑膜炎，遂对他进行了脊椎穿刺抽液测试，结果显示阴性。本来在第二轮对阵迈阿密之前球队就已经确认他可以出院了，但他却依然感觉很糟，这种状况一直到去别队私下会诊才发现，原来那次检查不仅没能减轻他的病痛，反倒还带来并发症，他的脊椎液一直在渗漏。为什么在公牛队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确认邓可以出战呢？对于这个问题，芝加哥以球队隐私为由未作任何解释，可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场接近死亡边缘的恐怖经历。

“此前我从未对生命有过恐惧。”邓说道，“那件事对我影响太大了，整体情况就是缺乏信任，球队和医生之间信息传达有误，也没有告知我正确的伤病恢复程序，事情处理得很不力。”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个关乎生死的严重事件，邓仍然说得很隐晦。毕竟他在芝加哥效力了十年，在上个赛季合同未谈拢被交易到骑士之前，那就是他的家。“这是我最不舍离开的地方，交易不会让我有不安感，毕竟那是生意，终究会发生的，我只是希望结束的方式能更好点。”

芝加哥是他住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他也深爱着这支球队，不过想要因此而将自己在这里受过的苦难完全不计是不可能的。那一年季后赛结束后，邓依然饱受并发症的痛苦，不得不经常往医院跑。“伴随我的有偏头痛，经常因为昏厥而无法进食。”邓回忆道，“十天时间我体重骤降，不断呕吐，连续两周我只能吃果冻充饥。”

“我记得朋友来看我时的惊讶表情‘这可是脊髓液渗漏啊，然后我打电话告诉队医，可他们的反馈却是‘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朋友就说‘如果你不做点什么的话，我就要帮他转院了。于是我联系我的经纪人，让他帮我再另找一家医院。”

邓说在手术治愈了渗漏之后，他并没有就此消停。“我最终还被诊断为哮喘，之前我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毛病。”邓说道，“我连续几个月无法训练，整个夏天都只能无所事事。”恰恰是这个时候才让他真正萌生了去另外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依旧质朴的新章节

到4月份，罗尔就要年满而立了，但是他的处事方式再加上脸上的皱纹还是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夏天，他与热火签下一份为期两年，总价值两千万美金的合同后，邓的第一个赛季与热火队融合得并不是很好。虽然他也有过在圣诞大战对骑士时拿下25分、8个篮板和8次助攻的高光表现。

在热火，他也有过低潮期，比如之前小腿扭伤不得不伤停，这让本就伤兵满营的热火雪上加霜。“我不想说谎，但球队这个赛季真的很难。”邓在谈热队本赛季的挣扎表现时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态度会从‘哇，球队还可以这么厉害的惊叹到随后变成的‘唉，我们还是老样子这样的喟叹。我此前从未在一支不断遭遇变故的球队待过。

本赛季邓的场均得分只有14.2分，已经创造了生涯新低，篮板率也同样糟糕。但是球队在全明星之后四场三胜的表现似乎又让人们看到了希望。而在波什因病休战之后，邓挑起了原本属于波什的进攻担子，当邓的得分在20分以上时，热火队的战绩是9胜0负。不过，热队更依仗的是他的耐心、洞察力和经验。一月份与快艇队的比赛里，邓把新秀沙巴兹·内皮尔拉到场边，嘱咐他好好看看克里斯·保罗是如何掌控球队的。“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也可以像他一样。”邓对内皮尔说。

另外哈桑·怀特塞德，这个从发展联盟临时征召，已经迅速成长为联盟最有效率的大个子之一也得到了类似的建议，邓让哈桑学习上赛季拿到最佳防守球员的诺阿是如何用不屈不挠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的。

曾经让“皇帝”、“鲨鱼”登陆迈阿密的帕特·莱利称，去年夏天将邓招致帐下是“球队历史上最重要的自由球员签约之一”。能被“神算子”如此褒奖，恐怕是跟邓身上的那些优良特质分不开的。无论在热队遇到任何挑战，邓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因为这和他之前所经历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前队友戈登见证过邓柳暗花明的经历，他还记得在2008年公牛与罗尔敲定7100万美金续约合同时，经纪人约什·诺奇姆森恰巧被球员公会吊销了职业资格，邓不得不马上雇佣新的人选。当时诺奇姆森被自己的另一位客户，刚刚退役的理查德·汉密尔顿控告了，理由是盗用银行账号和信用卡。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很复杂，因为诺奇姆森曾是他哥哥在康涅狄格大学的同学、好朋友。“邓那时候还处于职业生涯初期，年纪轻轻就经历这种事很不容易。”戈登说道。

在经历了芝加哥闹剧般的结局、费里种族言论的考验以及在迈阿密的不顺开局之后，邓依旧能保持自己的决心和尊严，这在外人看是十分难得的事。不过，这恰恰也是罗尔·邓成长的方式，作为一名斗士，他知道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生存下来，所以在种种不顺发生时，他还可以保持微笑。或许，在面对挫折时，他总会用曾经的苦难来提醒自己，比起过往的煎熬，眼前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早已破茧成蝶的他，某件小小的挫折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