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家
2015-04-20冯连旗
冯连旗
祖先的创造能力是令人赞叹的,尤其体现在文字上。你看那“奔”字的金文写法,就如同一个人在向前快速跑动,迈腿甩臂,一副活灵活现的样子,细看仿佛还带着一种快到达目的地的喜悦。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奔”的过程。婴幼儿时,奔着母亲甘甜的乳汁;少年时,奔着伙伴嬉戏的快乐;青年时,奔着偶像模仿成长;中年时,奔着初绽的成果努力;熟年时,奔着儿女立身立家立业的喜悦;老年时,奔着含饴弄孙的天伦享受……这些无一不是阶段性的“奔人生”。反观这一个个时间段不难发现,“奔家”既是连接人生不同时段的平台和驿站,也是难以割舍、无法割舍的环节和连接。
奔家,尤其每逢中国人最为看重的春节,纵然远隔千山万水,奔家的游子心情也是喜悦的,奔家的路哪怕有再多的辛苦和劳顿,或偶逢意外甚至生命的付出,但内心却怀着热望,如同品嚼着蜜糖。当年,闯关东的乡亲回山东老家过年,为赶在除夕夜到家,不惜扒火车、搭货车,虽因此搭上性命的不少,仍阻挡不了人们奔家的脚步;知青返城过年,更是演绎了自己的特殊技能:有的在火车硬座下生生熬过三十小时,有的如冰棍般人挨人从哈尔滨一直站到上海,还有的躺在行李架上不屈不挠地在京广线上从头撑到尾……现如今,交通虽然发达便利,但仍然难以承载人们春节奔家的渴望,更有两广打工者将奔家的创意推陈出新,每逢年关,三轮车、摩托车大军绵延数十里,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军人奔家的鲜明特点就是老乡扎堆——谁负责买车票,谁负责具体通知,谁负责找车送站,包括中转时谁先进车内找落脚的地方,谁在外部接应递箱包……都做了最妥当的安排,就如同完成一次军事突击任务一样。1973年,从大连入伍到丹东的共有六十多个兵,年年春节要在沈阳南站中转,中间只有三分半钟时间用来完成从一列火车到另一列火车的“转移”,当列车即将开动时,大家已经忙得连棉衣都湿透了。让人感觉,这些当兵的为了奔家,也是蛮拼的。在那个交通不便、物资匮乏、收入有限的年月,游子在奔家的途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难忘而酸楚的经历。
1984年底,我在《解放军报》学习,春节前正为回老家买不到火车票犯愁,当司机的二连襟和他的三个同事开着大解放挂斗车到北京送货,真是及时雨啊!问题是,驾驶室里挤不下那么多人,我只能待在车厢上。三九天滴水成冰,车开起来人在外面根本受不了。恰好车厢上有六个车外胎,我灵机一动,把六个外胎摞起来,成了一只圆桶,我纵身跳进中间一蹲,外面再用苫布盖上,虽然方寸之地只够容身,但总好过没遮没挡北风满灌的车厢。车启动后,时间几乎是在读秒中熬过。三小时后,当二连襟停下车拉开苫布时,几乎冻僵的我已经说不出话来,脸上、棉帽子上全是哈气结成的霜冰溜子。由于蹲得时间太长,腿已伸不直了。终于熬过漫长的旅程,到家一溜小跑儿似的奔向母亲,与母亲相拥在一起:“老同志挺好呗!”然后拍拍她,抱抱她,亲亲她,那种感觉是天下最最幸福的。
如今,我们这代人奔家的历程已经时过境迁,但亲人团聚后,泪花儿和着窗外的雪花一起飞舞的画面却定格于记忆;那艰难跋涉后终于回家的甜蜜在心海荡漾,无与伦比,终生难忘…… 责编/张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