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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醴陵瓷

2015-04-20雷虎

文化月刊·下旬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醴陵彩瓷五彩

雷虎

中国是一个以CHINA为名的国度,但是站在现代瓷艺之巅的却不是中国,而是曾经以中国为师的日本。1904年,抱着实业救国梦想的清朝官员熊希龄(后任北洋政府总理)考察日本,以日本为师改造的首选竟是“CHINA”,于是,曾经只产粗瓷的醴陵诞生了全新的瓷种——釉下五彩瓷。尔后,集全国之力制造的“毛瓷”更为其博得“红官窑”之名。

计划经济时代远去,举一国之力生产一物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各大国营瓷厂巨大的厂房内长起的荒草和拍卖市场有价无市的现代官窑“毛瓷”形成鲜明的对照;而醴陵瓷器市场上熙来攘往的瓷商,以一元一个的价格把数以亿计的日用瓷运往世界各地……

在长沙与一众茶友聚会,我左一口安化黑茶,右一杯古丈毛尖,一边慢吞吞地说我的茶器寻访计划:先过景德寻青花,再下宜兴访紫砂。

“然后呢?你喝的茶是安化产的,盛茶的杯是醴陵烧的,但你要寻访的对象却和湖南没有任何牵连,全国三大瓷都你独漏了醴陵,你是成心来砸场子的?”湖南茶友道。听罢,我将杯中茶饮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盛茶的瓷杯,触之竟有玉般温润。次日,我便被这湘妹子“押”到醴陵,开始寻访以前闻所未闻却声名日隆的醴陵釉下五彩瓷。

醴陵瓷夫妻二人转

被茶友领着,到醴陵后,当然先访茶馆。

车停在一家名为“陆如轩”的茶馆门口。推开馆门,不似入茶室,却像进入博物馆:地上蹲的是瓷质画缸,墙上挂的是瓷盘瓷画,橱窗则摆着各式梅瓶。近百平米大的空间,竟然有各式瓷器上百件,绝大部分瓷器和茶没有任何关联。唯一体现茶馆特质的,是临街几个包厢。每一个包厢中都布好了一桌茶席,而茶席上则摆满了一水儿的瓷质茶器。茶器的质地和造型,明显和陈列的藏品同一基因。

陈列馆另一头的门打开了,茶馆的女主人向我们挥手:“来,这边茶室品茶!”朋友指了临街的茶席示意,这边茶席都摆好了,为啥舍近求远?

“那边是老谢研究室出的釉下五彩精品,茶客在那品,醉翁之意不在茶而在茶器,喧宾夺主,不好玩。不如来这边用普通瓷器喝茶,更得茶真味!”女主人名为胡水桃,她所说的老谢,名为谢燮瑜,是这家店的男主人。夫妻俩人,一人喜醴陵瓷,一人爱茶。于是夫妻俩一合计决定玩一下“二人转”——开了这家醴陵瓷器主题茶馆。

茶馆分为两部分,各有重点:一部分就是我们刚进来的这间,陈列了各式醴陵瓷器,这是丈夫谢燮瑜多年来收集的醴陵瓷藏品,在谢燮瑜心中,醴陵瓷茶器不是用来喝茶的,是用来当花瓶的;另一部分是女主人招呼我们去的那间,摆满了各类与茶有关的器物,在胡水桃眼里,茶才是女王,茶器没有特权,充其量只是一嬷嬷。

于是一群人围案而坐,端着手里这位醴陵籍的“嬷嬷”,服侍来自各位茶山上来的“女王”。当我们被惊艳的“女王”们麻痹了舌头时,陈列室那一头的门开了,进来一位中年男子。他进门后,从地上蹲的画缸看到墙上的瓷画,再转向橱窗中的梅瓶,最后走进布好茶席的包间。不提壶泡杯却拿着一只瓷杯捧在手中把玩。

男主人登场了,“女王”们退场时间到了,该“嬷嬷”们登场了。

众人被其从茶室召唤到陈列室,他开始说醴陵釉下五彩瓷的历史,讲自己和醴陵瓷的故事。

以“红官窑”之名

车辆开进了一个破落的老厂房,谢燮瑜朝厂内一位中年人挥手,我看到前方的楼房上拉了一个横幅,上面写了几行字“醴陵花纸厂”。花纸?难道做瓷器还要花纸来包装?

“这是省陶瓷研究所的易广平!”谢燮瑜这一引荐让我更迷糊了,我到底身在何处?

易广平似乎看到我的迷糊,一脸尴尬地说:“这里是湖南省陶瓷研究所,也是花纸厂。它们租用了我们所的地点办公!”通过他解释,我才得知。醴陵有两大支柱产业,分别是醴陵瓷和花炮。醴陵是花炮之都,而且在很长时间内都是花炮行业老大哥,只是近十几年才被浏阳超过而变成业界第二。而醴陵瓷,自新中国成立以后,就一直是仅次于景德镇的“第二瓷都” 。一个小小的县城,就有两门产业名列全国第二,但这两行业,一般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可不要看这地方不起眼,这可是醴陵釉下五彩的最纯正的血统!”谢燮瑜说,这儿便是1906年熊希龄成立的湖南瓷业公司和湖南瓷业学校的后裔。自熊希龄而始的醴陵釉下五彩瓷走的是高端路线,在经历过短暂的辉煌后,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在1930年彻底停产。因为毛泽东对醴陵瓷器的偏爱,因而1955年,湖南瓷业公司和湖南瓷业学校改组为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已沉寂了25年的醴陵瓷迎来了第二春——红色官窑时代。

易广平把我们领进一栋大楼参观研究所的精品展示馆。在走进楼梯间时,他向门口挥了挥手:“兄弟们,好久不见!”不等人回答,他便三步并做两步上楼。当他身影闪开后,我才看清他打招呼的对象——一对高两米多的釉下五彩花瓶,像门卫一般立在楼道口。

“醴陵釉下五彩是红官窑,那这一对大家伙得值多少钱?”我被这对大家伙给震撼了:“最起码要上万块吧,居然放垃圾筒一般放在门口,太暴殄天物了吧!”

“你也太小看红官窑这招牌了。这对花瓶,是省陶瓷研究所研发的最大产品,也仅生产过这一对。每只最少值一套房子吧,北京!三环内!”谢燮瑜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后,提示我赶紧上楼去看精品馆中直正的宝贝。那里的作品,都是大师级的,而且每个大师一辈子就出那么一两件!”

“什么?这对儿,还不算是真正的宝贝?”

……

在三楼,署名邓文科、熊声贵等大师级人物的观赏瓷陈满了偌大的陈列馆,但最珍贵的却不是这些署了大师名的观赏瓷。而是临室内无署名的日用瓷——釉下彩茶花鱼盘、瓷芙蓉花牙盒、瓷梅花菜碗瓷、梅竹调味壶等,它们就是传说中的“毛瓷”,一种供中南海的特供瓷。

醴陵生产的“毛瓷”,主要由湖南省瓷器研究所研发,由群力瓷厂负责生产。两厂总共研发、生产精品“毛瓷”1500多件。如今,这些“毛瓷”绝大多数都陈列在各大博物馆,流落于民间的不足200件,因而在拍卖市场每出现一件都会引起疯抢。2013年,一套五件釉下五彩毛瓷碗就曾拍出了800万元的高价。endprint

楼上掉下张房产证

“那时,举全国之力,集全国知名艺术家几年之功,只为生产一款瓷器,想起来都疯狂!”参观完精品陈列馆,易广平把我们带到陶瓷研究所的车间,这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两座厂房间已经长起齐膝盖高的野菜,甚至在野草间,还蔓延着几根南瓜滕,瓜滕上还有几只挂着花蒂长势正好的南瓜。易广平跨过南瓜藤,推开了斑驳的大门示意我和摄影师进去,他和谢燮瑜两位老瓷人则蹲在门口的花坛边聊天。都说看英雄末落,美人迟暮是最残忍的事情。而今天因为要配合我寻访醴陵瓷,他们不得不来见识国营醴陵瓷厂的黄昏。

我们走进的是一个模具车间,上千平方米的车间被水泥墙分隔成一个个三四平方米见方的小隔间。每个隔间,从墙壁到底面都立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白色模具。一时让人有种错觉,仿佛来到了秦始皇陵兵马俑。这些形形色色的模具,有的产出过邓文科大师的作品,有的出产过大名鼎鼎的毛瓷,有的只生产过寻常百姓家日用的粗瓷。但是如今,它们都被“乱葬”在一坑中,经年累月不会有人来探望。

湖南陶瓷研究所在鼎盛时,曾经有四五百号人,这里不从事瓷器的大规模生产,只从事瓷器的研发工作。以前,往往是湖南瓷器研究所研发出新的瓷器后,然后交由群力、国光等大型国营瓷器厂生产。像群力一个厂,曾经就有员工一万多人。但计划经济时代结束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国营瓷器厂纷纷倒闭,如湖南陶瓷研究所这样的醴陵瓷发轫兼中兴之地,最终肢解为三分:一分花纸厂,一分私人瓷,还留一分苟延残喘。

将要离开湖南陶瓷研究所时,易广平指了指大楼顶部:“看到没,那墙顶上贴了三张房产证。什么?没看到三张房产证,只看到两块釉下五彩瓷盘?没错。现在只有两块了,有一年下大雨,天上突然掉下一块瓷盘,摔在地上撞得粉碎。一栋房子就这么没了。另外两栋房子,不知能再挺过几场雨。陶瓷研究所的几大仓库中,像这样的房产证还有几千套,前几年发了一场火灾,一个仓库没了。不知另外几个仓库的那些房产证能挺几年?”

小民窑里“分水”忙

身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醴陵釉下五彩瓷有几十道工序,但是却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全部非物质文化遗产人都来自彩绘这一个工序。因为,醴陵瓷其它的工序,和其它地方的瓷器,从炼泥到拉胚再到烧制都大同小异,唯有釉下五彩是醴陵瓷安身立命的绝技,而彩绘决定了釉下五彩的成败。

谢燮瑜在收藏醴陵釉下五彩“以藏养藏”多年后,终于按纳不住,自己冲到了一线,自己和朋友张皓翔合资开办了一家名为富钰文化的釉下五彩瓷厂,“以产养藏”。

在富钰文化的采绘车间,我们终于见识了醴陵瓷釉下五彩瓷的釉下五彩之秘:彩绘车间

十来平米的空间内,正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工作台。四五个彩绘师,或坐或站或弓着身子,每个人抱着一个长则半身高的花瓶,小则可以手握的小碗。有的人在白色的瓷瓶上用细笔勾勒,有的人在勾勒好图案的碗的表面填颜料。

见到有人进来,一位正在勾勒瓷瓶的艺师点头示意后,画笔也未放下,又开始勾勒她的瓷瓶了。在我们印象中,做陶瓷的艺师都应该灰头土脸一副矿工模样,但是她所散发出的气场让人第一次感到瓷艺原来可以这么酷。这位老师名为易刚丽,虽年纪不大,就已经是湖南省级工艺美术师。

醴陵釉下五彩施彩瓷精品都是由手工施彩的,而手工施彩又分为彩绘和分水两种。彩绘,就是通过画笔用勾、皴、擦、点、染的方法在素胎上施彩,说白了就是以素胎为纸做水彩画;

而分水,则是先用油墨在素胎上勾勒好线条,然后在墨线框内滴入含有大量水分的颜料。

“分水的载体,是经过700度初次焙烧的素胎。素胎有一定的吸水性,当颜料滴在素胎表面上时会慢慢向四周扩散。为了防止颜料之间发生渗晕,就要在不同的色块之间用油墨勾勒出界限,所以先素描勾勒出来的线条,就充当了‘水坝功能,锁住水颜料”,易刚丽一边用细毛笔在素胎上勾勒水彩,一边解释分水工艺。

她旁边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梅瓶开始分水。只见她首先拿起一只沾有灰色颜料的毛笔往树干部施灰色,然后又拿起红色颜料给梅花施红色……梅瓶下有十来种颜色的颜料,每个颜料里放着一只施色的毛笔。

“不是说醴陵瓷是釉下五彩么?怎么眼前的色彩有十几种?”我下意识地问了句外行话。

“1907年,湖南瓷业学堂研制出黑、蓝、红、褐、绿五种高火釉下彩颜料,醴陵从此烧制出名扬天下的釉下五彩瓷。但是技术在不断改进,釉下彩料也已经由最开始的五种发展到现在几十个品种,几乎涵盖所有色系!现在依然延用釉下五彩瓷之名,五,只是概数而已!”易刚丽在给我讲解时,她的女徒弟已经把瓷器分水完毕,抱着瓷瓶朝施醴车间走去。她把施好彩的花瓶在架子上轻轻放好,等待彩料风干。此时,架子上已经摆好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花瓶。不时有工人师傅走过来拿走已精修风干的花瓶开始施釉。

所谓施釉,就是在施好彩料的胚胎上镀一层保护模。大的花瓶,采用喷枪喷釉,而小的物件,则将其浸入装满釉液的容器中浸釉。施完釉后,整个花瓶又回复到分水之前的素颜状态。

之后,工人师傅搬起施完釉风干后的胚胎,放进轨道车上。轨道车上放满上下两层胚胎后,师傅把轨道车推进窑中。拧开阀:“是龙是鱼,1380度的高温里憋一天后就分晓!”每次胚胎进窑、出窑前,彩绘师都会守到气窑前。对她们来说,这些胚胎就是她们的孩子,而釉烧则是进京赶考。

“五十窑前”最后窑

谢燮瑜的民窑虽小,但却是十分现代化的公司。这与我们想见的醴陵釉下五彩瓷还有一些距离。因为手工拉胚、柴窑釉烧、家庭作坊这样原汁原味的釉下五彩瓷我们还没见到。

为了满足我的“无理”要求,谢燮瑜动用了他醴陵收藏协会副会长的身份四处打探,满足条件的“原生态”终于找到了——醴陵最后的柴窑地处醴陵城20多公里外的乡村,谢燮瑜自己也未见过,故请出熟悉醴陵掌故的游绍纬先生做向导。游绍纬也是位醴陵瓷收藏家,这最后的柴窑正是他十几年前在乡下收瓷器时发现的。endprint

当车从群山中开出,进入一个小村庄时,谢燮瑜把车放慢,指着窗外一个巨大的烟囱说:“这儿曾经是一处釉下五彩瓷厂。父亲在此处做过多年的瓷厂厂长,我小时经常跟着家里人‘上山下乡,山上乡下唯一可玩的便是醴陵瓷,所以,我和醴陵瓷的故事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因为在谢夫人的茶馆看过精美的釉下五彩瓷茶器,又在谢燮瑜创办的瓷厂看过现代化的生产车间,更重要的是在醴陵瓷博物馆看过价格逆天的毛瓷,我内心已把醴陵釉下五彩划为“高大上”一栏,因而不敢相信醴陵瓷曾经就产在眼前烟囱两三根,砖房八九间,势若砖瓦厂的厂房。何况,像这样竖着烟囱的山间废弃厂房,车每走过十几分钟就要撞见一个。如果它们都是醴陵瓷生产厂的话,那醴陵瓷的产量将有多大?

坐在一旁的老师傅游绍纬捕捉到我眼神中的疑惑,连忙解释:“这地方,名为枫林市镇,但以前却名为五十窑前。因为这里有50座窑口,是醴陵瓷窑口最集中的地方。最初,醴陵瓷主要是烧柴窑,此地四面环山,有大量木柴可做燃料,因而烧瓷业发达。我十几年前来这儿,路两边到处都是卖瓷器的!但是后来窑口改为煤窑、油窑、气窑。这地方因为交通不便,窑口就逐渐废弃了。”证瓷城的变迁从地名的变更中可见一斑。

车辆从群山中绕过一个弯后,山谷中露出一块小盆地,盆地中是一大块待收割的水稻田,老乡们用镰刀收割了水稻后,一把把抱起稻穗放在木质的原始脱粒机里脱粒。摄影师被眼前原始的生产方式吸引,连呼停车。下车后:谢燮瑜点燃一根烟,望着远处耸立的烟囱回忆曾经在此烧过窑的父亲;游绍纬向劳作的老乡递了根烟,用醴陵话向他们打听柴窑作坊所在地;我则趁机拿出手机恶补醴陵瓷的历史。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到这地方收过瓷了,再加上这地方因为新农村建设改变太大,找不到地儿了!”曾经的“瓷贩”游绍纬不停地为他做向导的业务不精辩解。车辆在他的导航下绕过盆地后又一头扎进群山中,最终拐进一个岔道后动不了了,路没了。

“不对劲啊,但是没关系,大不了回头再停车找路边的卖瓷人问路就是了。”车又原路返回,游绍纬双眼紧盯在路边,试图找到一个卖瓷人问路。但是乡村公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最终只能打电话找要寻访的柴窑主人救援。几分钟后,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骑着摩托车出现在眼前,摩托车前行百米后拐进一条小路,车辆在小路上再行进几十米后,停在一栋靠山的二层小楼前——游绍纬对柴窑作坊的空间定位很准,只偏了上百米,但他对枫林市镇的时间定位却很不靠谱,差了十多年。

“村里十年前就没人卖瓷器了,现在就我家这一座窑了!”柴窑作坊主站在一个巨大的柴垛前,和刚出车门的游绍纬说了第一句话。作坊主人名为付新艺,游绍纬二十多年前来这里收瓷器时认识了他父亲付建文。那时枫林市镇虽然路边到处是卖瓷人,但是家庭作坊已经慢慢开始没落,付建文做的五彩瓷工艺扎实,付家又是制瓷世家,因而其制作的瓷器深得游绍纬这样的“瓷贩”喜爱。

“我那时一直鼓励你把手艺传给儿子,难得你真传了,但没想到整个枫林市镇制瓷就你一代单传了!”游绍纬顺着柴垛往后山走,在山边的一座红砖窑前见到了正在整理窑口的付建文。窑是用红砖砌成,约有两米多高,五六米长。这窑不是“五十窑前”五十窑中的任何一座,因为这窑才建起来十几年,但却是整个村庄仅存的一口窑。

“家里祖传的老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被我十几年前盖新房时拆掉了,后来我在外打了几年工,还是觉得自己在家烧点瓷自在,又把这柴窑建起来了。”付建文今年六十多岁,是中国农民工中最先告老还乡的一代。二十多年前,他们南下广东打工,“五十窑前”的窑口开始凋零,还好老人“贪图”自在,“五十窑前”最后的窑口得以重开。

闲来酿酒烧瓷卖

付建文一边整理柴窑旁边的木柴一边自言自语:“看来烧一次窑的柴都不够了,明天得再上山砍柴了!”

我看了靠墙边的柴垛,齐腰高的柴垛堆了半面墙:“这么多柴火都不够?烧一窑瓷得用多少柴啊?”

“少则五千斤,多则八千斤,得一刻不停地烧两天两夜呢!”付建文说着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昨天刚出过窑,老头子两天两夜没合眼,窑上的红砖上放满了八宝粥瓶子,这便是老头子两天的口粮。

手工拉胚是一件力气活,付建文早已拉不动了。他从窑洞边回到屋内,吩咐儿子付新艺给我们演示。拉胚作坊在二楼,要进入拉胚作坊得穿过一楼的堂屋。一进堂屋,就闻到满屋子的酒香——屋里摆了七八口大水缸,每一口大水缸都用塑料薄膜盖起。里面都放满了酒糟。原来,付建文在农忙之余,不仅烧五彩瓷,也酿点粮食酒贴补家用。

二楼的堂屋中,付新艺正光着脚在一团泥上使劲踩,他现在正在炼泥。这些泥,都是他和父亲从山上一担担挑下来的。

泥炼熟后,付新艺妻子从屋里走出来,蹲在圆木板前,双手均匀转动圆木板。这时,付新建一只手插入泥中,一只手扶着泥胚,随着木板转动,不断有泥从他双手间飞溅出来。才十几分钟功夫,泥堆隐去,花瓶雏形在木板上显现出来。

付新艺的泥胚拉完,付建文也上楼来。他双手捧着一注香,毕恭毕敬地朝堂屋中堂三作揖后,把香插在中堂上的神龛上。神龛上供奉着醴陵瓷的业神樊公。

“樊公是广东人,他来到我们醴陵谋生,把制瓷的手艺传授给了我们醴陵人。所以我们醴陵的瓷人每次制瓷前都要向樊公敬香。对吧?”付建文说这话时,向谢燮瑜和游绍纬询问。两位现代醴陵瓷人看到眼前这老人说出这古董级的话后面面相觑。敬业祖的传统,在现代瓷人中已消失了半个世纪,没想到在这儿遗风尚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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