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碗米饭
2015-04-20张佳玮
◎ 张佳玮
吃一碗米饭
◎ 张佳玮
《红楼梦》里有华丽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听着就觉得颜色极好。我亲眼见过北方的朋友煮饭,将米煮得半熟再上蒸笼,如此,饭粒散开,米汁仍在,所以香而美。
湖州的一个小饭店里,老板娘把米饭标价单卖:取一半糯米与一半香粳米,水放得比平常略多,加一点油上锅煮着,满店人竖颈以待。锅开,白气腾完,米饭香软得宜,光吃饭就很香,有些微甜味,略加一点腐乳更能激发出香味来。
贵州平塘有一个米粉馆子,老板卖酸辣牛肉给米粉做浇头,也卖米饭,当酸辣牛肉盖浇饭。看她蒸饭,米不多淘,水也少,上压力锅煮。问之,老板大咧咧地答:“水多了,米就软,不好吃!我的米我晓得的!”饭煮罢,颗颗劲道,和酸辣牛肉搭档在嘴里要蹦起来。老板还特意表演,拿勺子压米饭给我看:“看这饭,压不扁的!”好米饭的共同特点是香,泰国的米饭尤其香,饭上堆了香辣料,吃到嘴着火要麻木了,还能辨认出米饭的味道来。
我小时候家里尚无电饭锅,父母教我做饭时很认真,好像炼金术士传授符咒口诀,水放多少,火候如何,谆谆不止。我妈现在还秉持着老例,不管吃得多饱都要求“必须吃碗米饭,两勺都行”。老一辈人自有一套格物致知的科学观,人肯吃米饭就是守得淡,不忘本。米饭是淡,但若世上没了米饭,那么咸菜、麻婆豆腐、梅菜扣肉等的妙处也就打了折扣。吃火锅喝凉茶、喝酒就花生、酸菜解白肉之腻,一切好吃的都是味道对比衬托出来的。白饭的缺点是淡而无味,好汉们不免“嘴里淡出个鸟来”,但当五味杂陈时,米饭是最好的中和剂——一切的浓滋味都得靠它来承当。
香港老电影里喜欢把老婆叫作煮饭婆,再呼风唤雨的大佬最后都得回家,和曾经风华绝代如今的煮饭婆坐一桌,共吃一小碗米饭和几碟小菜。徐克的电影《满汉全席》里,钟镇涛身为海内第一厨师做满汉全席随心所欲,最后还是和他那在生意场上吃惯山珍海味的太太坐在一张小桌旁吃米饭。《食神》里唐牛的佛跳墙输给了周星驰的黯然销魂饭,那也不过是叉烧荷包蛋饭罢了。米饭在这时就带了象征意义,一碗米饭乃是人生最后也是最初的寄托:万事最后不免过眼云烟,不免看淡。也因为世上有了淡的底子,一切菜才有了滋味。
(摘自《我这个普通人的生活》 湖北教育出版社 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