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 书
2015-04-20陆苏
◎ 陆苏
晒 书
◎ 陆苏
奶奶曾对我说,当年曾祖父在山西做官,所得的官饷大多买了古画和古书。每当他买了一件古物就大宴对古物有研究的宾客,请大家一起把酒品评与鉴定。后来曾祖父告老还乡,整天躲在书房里诵书作诗,一日三餐都是送入书房,唯一能让曾祖父移步室外的事就是晒书。
曾祖父总是像对婴儿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线装书和泛潮的字画摊晒在庭院里一字排开的匾里。春日暖阳下,着灰色长衫的老人手执一柄拂尘,像怕碰疼了那些书画似的在上面轻轻一按再轻轻提起,便有极细小的尘埃在四月的春风里飞扬起来。
曾祖父作古以后,晒书的事就落在了曾祖母身上。
土地改革时,小有薄产的曾祖父自然被“改”了,值钱的古董都渐渐散失,剩下一堆旧书旧画在阁楼上待命。可是我那位小脚又认不了几个字的曾祖母在动荡不安的日子里仍不忘晒书,村里人便常看见一身黑衣、梳着齐整盘髻的曾祖母在院里忙活,手里拿着那把晒书专用的拂尘。她自幼就戴在手上再也取不下来的那只翡翠镯子在她苍白的腕上泛出幽深的绿。据说曾祖母晒书时脸上非常平静,没有悲绪亦无笑意,但我想她晒书的心情和曾祖父的恐怕是大不一样的。
祖上的书画后来得令要全数捐给县城,并且得送进城去。县城离祖宅有二三十里路,家中只有十七八岁的姑婆算是壮劳力,而她每天也只吃得消用手推车往城里送一次书,于是那满屋的珍本只好统统推入灶间当柴烧。三天之后,剩下一些实在让人下不了手的书画装了满满一车,由姑婆送去了县城,从此曾祖母再也没有打开过那间书房。
再后来说是县城里涨大水,那些不曾留书目、不曾出收据的文物性质的书画就此不见了。到文革时,同样嗜书的父亲已没什么书可读,更说不上晒书了。
到我这辈,虽无书产可继承,爱书的脾气倒是一脉相承。幸好书市上的书已应有尽有,只要有钱有心情,随时可以坐拥书香。
面对一天天增多的书,我想象着哪天把书和家谱族史一起搬到院子里,让太阳晒晒再来读。这份晒和被晒的感动值得我一生领悟。
(摘自《小心轻放的光阴》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