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亡”丈夫不离不弃落魄妻

“被死亡”丈夫不离不弃落魄妻

文/邓广扬

南京夫妻张秋平和孙丽娟，多年前经历下岗、丧子之痛后，重新振作携手赚到第一桶金。面对诱惑，孙丽娟亲自策划到法院申请张秋平被“宣告死亡”，而后带着家产与他人私奔。几年后，历经辛苦重新找回“身份”的张秋平，与病榻上的孙丽娟再相逢，冰释前嫌的不离不弃再次唤醒尘封的爱……

经历丧子之痛 事业有功家庭告急

1972年出生的张秋平是江苏南京人，高考落榜后，被招工到大厂镇水暖件厂。一年后，孙丽娟成了他的同事，两人在工作中擦出爱的火花。1992年，步入婚姻殿堂，次年6月，儿子张晓骏出生，日子和美又幸福。

1998年春天，张秋平夫妻俩双双下岗。孙丽娟到附近农贸市场帮人卖菜，张秋平帮人修理管道，收入微薄。闲暇时，他常带自制渔具到郊区野塘抓黄鳝、老鳖，卖钱补贴家用。当年8月底的一天，张晓骏闹着跟爸爸去捉鳖，张秋平让儿子在岸边等他。却不料，当他凝神专心引黄鳝出洞时，却没察觉到儿子跌入远处浅滩。待他发现时，年幼的张晓骏已经溺亡……

噩耗传来，张秋平的寡母难以承受打击，心脏病突发离世！孙丽娟一病不起，两个月后才缓过来，可整个人都没了生气。为免妻子触景伤情，两人离开伤心地，辗转来到安徽境内，靠替人疏通管道、维修电热水壶、热水器维持生活。半年后，张秋平在安徽省肥东县租下小门面，专门从事水暖维修生意。

由于张秋平不仅懂技术，出售的产品质量好售后也有保障，生意稳步发展。2001年，他在合肥的五金机电一条街上，租下门面与两家热水器生产企业达成协议，成为指定的售后维修站。

一直郁郁寡欢的孙丽娟，也逐渐走出伤痛，开始帮丈夫管账。两人分工明确：张秋平专门负责送货上门、售后安装、质保维修；孙丽娟主管看样采购、看店卖货、接洽客户。小日子虽越过越顺畅，可两人心中始终有个大疙瘩：没了孩子，挣得再多有什么用？可几年过去，孙丽娟始终未再怀孕，张秋平除了自责，偶尔也会流露出对妻子不能再孕的不满。忙碌时候还好，闲下来两人便倍感寂寞。由此，夫妻俩心中始终有隔膜，交流的话题除了生意就再无其他了。

2006年春夏之交，外出请厂家业务代表吃饭的孙丽娟，认识了从事融资贷款的吴军。时年39岁的吴军，是浙江桐庐人，曾在浙江一家银行工作，后专门跑小额贷款。吴军西装革履，又非常健谈，让孙丽娟有些着迷。宴席结束时，孙丽娟主动索要他的电话号码，称今后可以介绍贷款业务给他。

此后半年，孙丽娟帮多位生意伙伴找吴军成功申请到了金额不等的贷款，两人越走越近。吴军拿到佣金后，要给孙丽娟返点，她坚决不要。他便时常送些首饰、服装之类的给孙丽娟，并毫不吝啬对她的赞美。与吴军的交往，让她如一潭死水的感情世界卷起了风浪。反观张秋平，整天粗布工装，沾满油污，张口闭口就是水管、拆卸、保修等老套话，形同一个农民工，孙丽娟更觉得与丈夫的生活了无趣味。

2007年4月16日，孙丽娟34岁的生日。那天，她自己都忘了，吴军却发短信祝她生日快乐。当晚，吴军精心准备的蛋糕、红酒和玫瑰，让孙丽娟无比感动，两人在饭后突破了男女界限。私下来往半年后，吴军告诉孙丽娟：“我同学在杭州成立了融资公司，请我当业务经理，年后就过去。你跟我走吧！”面对他的柔情蜜意，孙丽娟第一次动了与情人远走高飞的念头。

申请宣告丈夫死亡风急浪高一家两散

远走高飞的念头扎根后，孙丽娟再也无法平静，因此经常和张秋平吵架。每次吵架，孙丽娟都恶语相向，指责丈夫害死儿子，如今却怪她无法生育。张秋平在数次隐忍后，怒火爆发：“不要总将伤口撕开来说！”孙丽娟索性提出：“大不了就离婚，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牵挂。”可张秋平正色道：“两口子有争执很正常，说什么离婚！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你离婚的……”

闹过多次后，孙丽娟发现丈夫丝毫没有要离婚的意思。她向吴军提出：“不如我干脆说外面有人了，要离婚！”可吴军劝她：“你这样离婚，生意肯定没你份了，你们赚的钱也拿不到，划不来！”孙丽娟恍然大悟，做生意这些年，两人微利起家，至今除去店面货物运转，账上约有39万元存款。想到这些年所受的艰辛和丧子之痛，她心中无限委屈，根本无法接受夫妻离婚平分存款。

就在此时报纸上的一则新闻，给了她莫大的启发：贵州一位丈夫外出经商，一去七八年音讯全无。妻子以丈夫失踪七八年为由，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从而顺利带着家产再婚。孙丽娟回想昔日儿子溺亡、婆婆去世，丈夫在老家也没了亲人，两人背井离乡也快10年了。虽与她的父母、哥哥一直有联系，可他们早年便到广州打工，已多年未回过老家。如此可以试着对老家的村里人说张秋平失踪，宣告他死亡。孙丽娟将此事与吴军商议，对方帮她咨询了一些法律人士，她决定如法炮制一起“宣告死亡”事件，让自己不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钱，再婚也全无障碍。

2008年春节，孙丽娟向父母哥哥坦白一切，寻求他们的支持。本就心疼女儿、对张秋平颇有怨言的孙家人，犹豫之后答应配合。

3月初，孙丽娟以到广州探望父母为由，偷偷回到张秋平的老家南京市六合区大厂镇，利用两人多年未归做掩护。向法院提交了“宣告丈夫死亡”的申请书。法院根据孙丽娟提供的张秋平昔日乡邻的证人证言、当地村委会所开具的“1998年离乡至今未归”的证明，根据《民法通则》第23条：关于“公民下落不明满四年”“利害关系人提出宣告死亡申请”等要件，在《人民法院报》发出“寻找下落不明人张秋平”的公告。

按照法律，法院在全国性报纸刊登寻人公告后一年期满，若当事人仍旧下落不明，法院便会依照法定程序宣告当事人死亡。

办妥一切，孙丽娟回到合肥。起初一段时间，她提心吊胆，生怕丈夫会看到公告，整日严防死守，就连进货时包装货物的废旧报纸，都赶紧清理扔进垃圾桶。几个月后，她忐忑不安的心才渐渐踏实。

这期间，吴军每个月都会回来处理此前的业务，两人幽会时，他描绘在杭州的另一番生活景象，让孙丽娟憧憬不已。然而回到家，见到依旧勤恳如耕牛的张秋平，孙丽娟心中充满矛盾。结婚多年，尽管因为孩子两人的心越走越远，但昔日的夫妻情分不是一句话便能抹去的。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这一年间，每到换季她都会为丈夫购买新衣服，穿旧的秋衣秋裤、毛衣毛裤全部换新。还借口超市打折，一次性购买了20双新袜子给他放在衣柜。

以往忙于生意，早晚饭常以一碗肉丝青菜面打发丈夫的孙丽娟，每周也会做点家乡味道的小菜，给张秋平改善一下生活。面对妻子的温情照顾，张秋平虽嘴上不善表达，但他更加卖力地工作，并四处打探商品房的价格，准备年后买套房子，给妻子好好安个家。

然而，2009年5月，孙丽娟的哥哥孙正军偷偷给她打来电话：“法院寄来一封信，是宣告张秋平死亡的判决。”原来，为期一年的公告期满，法院依照法定程序，作出了宣告失踪人死亡判决。孙丽娟提交申请时，留下的地址正是孙正军位于广州白云区寓所的地址。拿到判决后，孙丽娟到两人的存款银行，以亡夫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取出了夫妻共有的39万元存款。

5月13日，张秋平外出维修热水器，下午1点多回到店铺时，发现卷闸门紧锁，开门后也不见妻子踪影，打她电话也已关机。最后，他在柜台下装钱的盒子里，看到孙丽娟留下的一封信：我去寻找幸福了，今后各走各的路，若不是你麻木愚蠢没了孩子，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张秋平急忙跑回租住处，发现孙丽娟带走了她的物品，他卡里的钱也全部被取走了。张秋平又给岳父母及妻兄打电话，孙正军也谎称根本不知道妹妹离开的消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不顾颜面，给所有生意伙伴打电话，询问妻子的下落。这才有熟人劝他：“其实你老婆在外面早就有人了，别找了。”面对这难以置信的消息，张秋平倍受打击，他直接赶往广州，面对岳父母不置可否的态度，这才相信妻子真的出轨私奔了。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张秋平愤懑难当，却又无可奈何！

恢复身份各归各位危难时机旧爱援手

从广州归来，张秋平一个人应付着店铺的生意，每天疲于奔命。为了省钱，他将租住的两居室退掉，在店铺内放了张折叠床，吃住都在店里。打拼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无数个夜里，张秋平都辗转难眠，妻子离开带给他的打击，丝毫不亚于当年丧子之痛。

2011年初，店铺的房东要求涨租金，并提前预付一年房租，张秋平根本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只能将存货低价转让给同行，自己则到房租便宜的城中村，租下一间小门面继续做生意。

8月，与张秋平长期合作的两家热水器厂家，要与他续签售后维修合同，在进行公证时才发现其身份证信息居然不存在，他也因此失去了厂家的售后代理权。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张秋平的生意难以为继，只能关门歇业。他到合肥市公安局户政部门查询后得知，自己的身份竟然被注销。经人提醒，他找到合肥市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对方建议他到户籍所在地的法院，去申请撤销关于他的宣告死亡判决。

2011年11月，张秋平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找到法院，这才得知是孙丽娟申请注销了他的身份。法官在审理他所提供的身份证、户籍资料等相关证据后，询问他多年来与亲人及妻子联系情况。张秋平犹豫再三，担心孙丽娟会因恶意欺瞒遭受法院处罚，仍没有说出实情。最终法院撤销了原来宣告张秋平死亡的民事判决，他恢复了原有的身份。一波三折之后，张秋平回到南京，应聘到林菲重工机械有限公司担任技术工人。

与落魄的张秋平相比，离开他的孙丽娟，生活也并非想象中一帆风顺。

2009年底，在浙江舟山海边躲藏近半年的孙丽娟，来到杭州与吴军汇合。很快，她就发现吴军其实有妻有女。本打算分手，但她亲见吴军的“投资”手段：以高于银行贷款利率放贷给中小企业或个体经营户，从中赚取巨额利润，孙丽娟也心动了。之后，经不住吴军的甜言蜜语，孙丽娟孤注一掷将手中的钱全部交予吴军来打理，每个月靠不菲的利息生活，她也过得非常潇洒。尝到甜头后，孙丽娟还动员哥哥孙正军，将手中的余钱，也拿来“投资”吃利息。

经过两年多的经营，贪心不足的吴军，将挣取的钱以及从公众手中“吸储”的资金，一并交由更大的私募集团来运营。然而，2013年初，江苏和浙江多起私募带头人卷款逃跑，大量受骗的群众损失惨重，吴军也牵涉其中。不仅他和孙丽娟的钱全部损失殆尽，就连他私募的近百位客户的钱，也打了水漂。在苦等警方海外追逃私募带头人期间，吴军只能东躲西藏度日，孙丽娟的生活也捉襟见肘。

2013年11月，私募带头人被浙江警方抓捕归案，但大部分资金已经难以追回。失去希望的众客户，开始将追债的矛头直指经手人吴军。为躲避追债，吴军带着孙丽娟开车逃亡福建的途中，不慎在浙江桐庐县附近的高速路发生追尾侧翻，吴军当场死亡。同车的孙丽娟在桐庐县医院重症监护室急救两天，才保住了性命。但伤情依然严重：右小腿和8根胸肋骨折、创伤性湿肺、两侧胸腔积液并气胸、右侧额叶挫裂伤。

孙丽娟年逾七旬的父母，轮班照顾女儿一周后，就相继累病了。远在广州的孙正军，本就对妹妹害他“投资”血本无归心中有气。此时，他根本无暇顾及妹妹。情急之下他索性打通了张秋平的电话，让他无论如何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救救孙丽娟！

张秋平听闻孙丽娟危难的消息，心中仍是一惊。本想不闻不问的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登上了前往浙江的列车。

两人再见各有苦涩在心头，病床上缠满纱布的孙丽娟，已经没了昔日的俏丽灵动。见到张秋平，她的眼泪汹涌而出，道歉的话一个字也难说出口。原本张秋平憋了满腔怒气，见到这副模样，竟只剩心疼。孙丽娟的父母老泪纵横，跪求张秋平原谅一家人昔日合力隐瞒真相的行为。面对走投无路的一家人，张秋平先将二老安顿到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休息。

当晚，张秋平躺在孙丽娟病床边的小躺椅上，彻夜难眠。一旁的孙丽娟因疼痛辗转反侧，由于膀胱受损，她每晚要小便七八次，张秋平自然而然地将便器塞进她的被窝，待她小便结束，又帮她清理干净再盖好被子。那晚，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儿子出生时，孙丽娟因难产做了手术后，张秋平也是如此这般照顾她的。回忆那些清贫却甜蜜的生活，张秋平唏嘘不已，孙丽娟的泪默默流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早，原本打算给点钱就离开的张秋平，做了一个决定：留下来照顾孙丽娟！他向公司领导说明情况，请了长假，准备亲自照顾孙丽娟。

之后，张秋平给孙丽娟补交了住院费，买来了基本生活用品，从此便长住在她病床边的小躺椅上。因创伤性湿肺，医生要求病人多咳嗽以防肺萎缩，可是咳嗽会引起孙丽娟骨折的胸部剧痛。张秋平想尽办法，最后竟买来小气球，和孙丽娟比谁吹得大吹得多，有效增强了肺活量还能降低她的痛苦，赢得医护人员的夸奖和推广。孙丽娟的腿部严重受伤，如不及时按摩和做康复锻炼，手脚就会僵硬、肌肉萎缩。张秋平就经常替她做四肢屈伸和按摩。每逢天气晴好，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到外面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每天变着花样为她买来营养餐，还及时到收费处查询、续费。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以及胸腔闭式引流、两次胸穿，孙丽娟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逐渐稳定，出院当天，张秋平不仅结清了全部费用，还提出将孙丽娟带回南京继续康复治疗。回想起多年来张秋平对她的好，反观自己感情出轨、卷款私奔的种种不是，孙丽娟深感没脸接受他的安排。但是眼看父母高龄，兄长也无力负担，她也别无他法。

回到南京后，张秋平的大恩大义被他所在的南京林菲重工机械有限公司的凌克非总经理得知。公司特批给张秋平一套临近南京伤残人康复中心的宿舍，让他可以在工作之余帮助孙丽娟进行康复训练。

2014年4月，孙丽娟的腿终于可以不再借助外力行走。清明时节，两人相携去探望亡子，张秋平动情地提出，只要孙丽娟愿意，自己将照顾她一辈子，更希望能延续往日的夫妻情。2014年10月，两人在孙家父母的操办下，向亲朋好友宣布重组家庭。

法官说法：宣告死亡不等同自然死亡

本案张秋平没死却被法院宣告死亡，是不是一件错案？

“不是！”南京市中级法院邓法官介绍。“宣告死亡是与生理死亡相对而言的，生理死亡是自然事实，而宣告死亡是一种推定，是法律现实，可能被宣告人还在某个地方生存着，但是我们在法律上却视为其死亡。”

我国宣告死亡制度规定于《民法通则》，其内容包括：

（一）宣告死亡的时间分普通期限和特殊期限。普通时限4年，适用于通常情况下的自然人下落不明满4年，才可以申请宣告死亡；特殊时限2年，适用于因意外事故造成的自然人的下落不明2年，也就是在时限要求上更短，因为意外事故中，造成人死亡的概率更高，更应该尽快推定其死亡，以保护被失踪人及利害关系人之合法利益免受损害。

（二）宣告死亡后产生的法律效果与生理死亡在法律上相同，其婚姻关系解除，配偶可以与他人结婚，其财产由其继承人继承，其所负的债务以其财产清偿不足的部分也就消灭。但是，如果确如本案张秋平那样，虽被宣告死亡但事实没有死亡，他在生存地的所为法律行为并不因其被宣告死亡而无效，其在生存地应该按照正常人对待。

（三）如果被宣告死亡人突然出现，即如张秋平那样，则宣告死亡的推定被推翻，经本人或利害关系人申请，法院应当撤销对他的死亡宣告。像本案中张秋平的原配偶虽与人私奔但未与人结婚，张秋平也没有与人结婚，两人的婚姻关系自然恢复。如果，他两人中有一人已再婚，再婚的法律效力继续存在，与宣告死亡人的婚姻不能恢复。其子女被他人收养的不因其复活而解除收养关系，其收养关系继续有效。因宣告死亡而获得其财产的人，应当将其财产返还，如果原物灭失，则适当地给予金钱补偿。

责任编辑/潍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