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英勇悲壮的抗战家事
2015-04-17适之
适 之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前夕,我来到革命烈士余秉钧的长子余弘达的家中。
余弘达虽已是85岁了,但仍是耳聪目明,思路清晰,他深情地向我讲述了自己的父亲和一段英勇悲壮的抗战家事。
他的父亲余秉钧本名叫余春卜,老家在辽宁省铁岭的范家屯,出生在1911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余春卜从大人的讲诉中知道了日俄战争,这段屈辱的历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烙印,他发奋学习,一心想从军习武,保家卫国。17岁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北军创办的“东北讲武堂”,实践着报效国家的理想。
1930年10月,余春卜有了儿子,起名弘达。正在一家人希冀祥和日子的时候,“九一八”事变爆发。面对日本侵略者的疯狂杀戮和国民政府不抵抗的政策,余春卜联络了不肯撤退的东北军和爱国热血青年,组织了一支以东北讲武堂学员为骨干的抗日义勇军。他更名余秉钧,率领这支队伍转战在辽宁开原、昌图、法库一带,出奇袭击,神速转移,打得日本鬼子晕头转向。义勇军在没有根据地可以依托,没有枪炮弹药供给的情况下,虽身处敌人的重重围困,被反复清剿,仍浴血奋战,前赴后继。可是,面对越来越多的士兵壮烈殉国,余秉钧和指挥班子研究,为保存队伍实力,暂时解散,化整为零,寻找机会进关,投奔抗日的主力部队。
一天深夜,余秉钧躲过日本人的搜捕,翻墙跳进自家院子,含泪告别了爹娘妻儿,他对妻子说:“你告诉儿子:他的爸爸是顶天立地大丈夫,是打日本鬼子的大英雄!”
日本鬼子知道了余秉钧的身世后,便经常闯进家来,搜查盘问。还把余秉钧的父亲抓进日伪警察署,严刑拷打。当家里人和乡亲们四处奔走,把老人抬回家时,他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老人的伤势逐渐好转,但心里却总是担心日本鬼子会向儿媳和孙子下毒手。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从一位亲戚口中得到了丈夫在北平的消息,于是,余弘达的妈妈提出:上北平,找丈夫!
1934年初夏到了北平。妈妈背着行李,一手拄着棍子,一手牵着弘达,每到有军人站岗的军营大院,妈妈都要说:“老总,你们的队伍上有叫余秉钧的吗?他是东北铁岭范家屯的。”几经周折,一家三口历经磨难终于团聚了。在白塔寺附近租了一间民房,在这里他们一家度过了近3年时光。1936年小妹妹出生了,弘达也进仁里小学校读书。
正当这对患难夫妻带着一对儿女,享受人生美好时光的时候,卢沟桥的炮声又起,再一次打碎了他们的幸福。那天晚上,在前线奋战数日的余秉钧,带着一身的战火硝烟,匆匆赶回家中,边收拾行装边告诉妻子,部队根据南京政府的命令,要立刻撤出北平城。他愤恨地说:这次一定要找到真正打日本的军队,不打败日本侵略者决不罢休!他举手向妻子庄然敬礼,决然地跨上战马,迎着隆隆的炮声策马而去。
日本鬼子进城了,人们陷入了一片恐慌。妈妈领着两个孩子,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最后,他们和二三百名东北军家属,住进了由国际红十字会创办的“难民收容院”。到了冬天,弘达的妹妹被传染了伤寒,院方按规定要把她送到隔离室,而在那里无医无药只有等死。妈妈抱着昏迷不醒的妹妹,不肯撒手,苦苦哀求。这时,7岁的弘达站在妈妈的身旁,勇敢地说:“妈妈不要怕,我陪妹妹一同去!”这句话使妈妈止住了哭声,她望着这个一脸倔强的儿子,怔怔地半天果决地说:“对!我们娘仨要死就死在一块!”站起身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抱起女儿,牵着儿子,坚强地走进隔离间。
那里是人间的活地狱。伤寒病的难民横七竖八地躺在水泥地上,有的蜷缩一团,奄奄一息;有的痛苦地呻吟,脸色铁青;有的嘴里说着呓语,干枯的手无力地拍打瘦骨嶙峋的前胸;还有的已经死去没有来得及送出去,一块破布蒙在僵硬的躯体上……妈妈不让弘达睁眼看到这些凄惨的场景,但是弘达想到爸爸是勇敢的军人,就壮着胆子说:“妈妈,我是男子汉,什么也不怕!”每天靠从门缝送来的小米粥勉强度命。十几天过去了,妹妹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1938年春节刚过,因经费的问题,这所收容院停办了。妈妈拿着收容院最后发给的火车票,抱上幼小的女儿,弘达帮妈妈背着小行李卷,登上了开往奉天(即沈阳)的火车,到站下车没有钱买去铁岭的车票,又一次陷入流浪街头的困境。妈妈带着两个孩子,顶风冒雪一路乞讨回到了老家范家屯。
回到家后,经过几天的思考,爷爷最终决定全家离开,到克山投奔亲戚。到了克山,为了不暴露家里有抗日分子的秘密,妈妈在申报户口时,忍痛说丈夫已逝。为了防止日本鬼子抓劳工,爷爷只给三叔报了户口,四叔就成了“黑户”,四处躲藏,有时深夜回家吃口热饭,睡会儿热炕,天不亮就赶紧出去。就是这样,三叔还是两次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1945年六七月间,在孙吴县做劳工的三叔回来了,他衣衫褴褛,形如槁木,他说:日本鬼子在孙吴建设的工程快干完了,为了不泄露这里的军事秘密,要把他们统统处死。这激起了劳工的愤怒,发生了暴动,打死了看守他们的日本鬼子,冲出劳工营四散奔逃。
没过几天,中国人民终于战胜了日本侵略者,克山县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祖国的光复。在这胜利日子,妈妈更加思念自己的丈夫,她的身体日渐虚弱,夜半泪湿枕巾,白天神情恍惚,心事沉重,不思茶饭。一天晚上,她让儿子把她扶到窗前,静静地望着夜空的一轮明月,轻声说:“这段日子,我常常梦见你的爸爸,他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奔家来了。”停了一会儿,喘了一口气,又说:“你要记住你的爸爸。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一定是为国家黎民百姓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你长大后一定要找到你的爸爸!”她拉着儿子的手,眼睛闪亮着晶莹的泪光。说:“妈妈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我走后你要孝敬爷爷奶奶,照顾好你的妹妹!”弘达未等听完妈妈的话,浑身颤抖,泪如雨下,紧紧地抱着妈妈,说:“日本鬼子被打败了,妈妈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爸爸也一定会回来的!”
然而,余弘达没有想到,也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所热爱的爸爸已经牺牲在抗日前线,永远回不到他所挚爱的妻子和儿女的身旁了。余秉钧离开北平后,参加了八路军。由于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又有义勇军的作战实践,加之作战智勇双全,很快成长为八路军太岳军区三十八团的营长,后为团参谋长。1942年春夏秋三季,日寇对太岳根据地连续开展三次“扫荡”“蚕食”,都被太岳军区的八路军击溃。同年10月,日寇第69师团的伊藤等三个联队和精锐的关野大队、绿叶中队及两万多伪军,集中围剿太岳根据地,相继占领了沁源县城及十多处重要村镇,还把沁源县建为日军的“山岳剿共实验区”,以此为样板疯狂围剿太岳军区的八路军和游击队。
据后来沁源县史志办提供的《围困沁源》一书介绍:1942年11月,在日寇的一次围剿中,时任三十八团参谋长的余秉钧率领团教导队,为掩护团后勤机关及部分干部群众转移,在沁源县乌木沟村所属的猴神岭下的永宁沟与日军遭遇,遂展开激烈的战斗。日军以为这是八路军化整为零的首脑机关,便调集重兵全力围追堵截,形势十分危急。他当机立断,亲自率领两个排的兵力,以密集的火力向敌人发起猛攻,向南打开了一个缺口,使团后勤机关及部分干部群众全部冲出包围圈。可他们却被更多的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在一个名叫瓦窑圪道的低洼地带。他和战士们面无惧色,以拼死的决心誓与敌人战斗到底。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打光了。上刺刀,挥舞大刀片,跃出战壕,与日军展开了一场恶战。霎时间,猴神岭下刀光闪烁,鲜血喷涌,刺刀的拼杀,人体的博弈……战火掩蔽了天日,血泊凝固了山野。后来战友们为余秉钧殓葬时,发现他的身上五处受伤而壮烈殉国。
就在余弘达思念爸爸的时刻,妈妈的生命就像一棵燃尽的灯草,在对丈夫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中熄灭了。余弘达带着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告别了爷爷奶奶和妹妹,进入了北安高级师范。由此,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47年冬,他参加了泰安(今依安)农村土改,年底毕业被分配到原黑龙江省民政厅,陆续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支前,深入到战争的最前线做好服务工作,受到党组织的表彰。
1952年,余家接到了部队发来的余秉钧“革命烈士证明书”,但爸爸的遗骸葬在哪里?余弘达四处打听,于1959年初在河北省石家庄市的“华北革命烈士陵园”,他终于见到了分别22年的爸爸,但那却是一座无言的墓碑,“余秉钧,原太岳军区三十八团参谋长,东北人,中共党员,曾任营长等职,一九四二年十一月牺牲于沁源县乌木沟,享年三十一岁。”爸爸的英雄事迹,一直鼓舞余弘达为党的事业奋斗。离休前,他担任中共黑龙江省森林工业总局委员会书记。最后,余弘达说:“我们享受今天的和平阳光,但我们不能忘记先烈的英灵!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都要继续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