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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文学批评作为创造
——余岱宗《小说文本审美差异性研究》的创意与诗意

2015-04-17许秀静

福建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德勒文学批评诗意

许秀静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100088)

浅析文学批评作为创造
——余岱宗《小说文本审美差异性研究》的创意与诗意

许秀静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100088)

在《小说文本审美差异性研究》这一最新著作中,余岱宗徜徉于由众多经典小说形成的审美高原,展开了一系列趣味盎然的文本解读,演绎出文学批评应有的洞见。出于主动的创造精神,出于对文学之差异性的尊重,余岱宗在本书中大打批评上的攻势足球,以新颖的概念作为洞悉文本奥秘的突破口,以细腻的感受作为捉摸作品经脉的探照灯,最终收获一种创意与诗意兼备的文学批评。

文学批评;创意批评;诗意批评

一、德勒兹的启示:创造与差异

余岱宗的新书《小说文本审美差异性研究》流淌着法国思想家吉尔·德勒兹的精神血液。得益于德勒兹思想的指引,得益于对“德勒兹主义”的灵活运用,本书作者潇洒自如地徜徉于由众多经典小说形成的审美高原,展开了一系列趣味盎然的文本解读,演绎出文学批评应有的洞见。因此,认识这部著作的意义或价值,要从德勒兹谈起。

“哲学是一门创造概念的学科。”[1]在《什么是哲学?》一书中,德勒兹对何谓哲学进行了开宗明义的阐释:哲学是一门形成、发明和制造概念的艺术。对德勒兹而言,哲学就是概念的创造,就是新思想方式的诞生。一个新概念的发明不仅仅是为语言增加一个词语,或为研究增添一个工具,它将扭转语言的整个运作形态或方向,为思考提供一条全新的路径,开拓出前所未有的思想镜面,从而衍生事物的新质地,引发我们对事物的新认知。一个具有创造性的概念之所以拥有使事物发生“变异”的超能力,是因为主导创造活动的核心是独特性:创造以独特性为灵魂。正如德勒兹所言:“凡是创造活动都是独特的,纯属哲学创造的概念永远是一种独特性。”[1]关键在于,独特性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差异,意味着一种别样的、另类的、甚至是异端的存在或感知。在德勒兹的思想图谱中,差异正是生命的本质,或者说,正是差异构成了万事万物成为其所是的立足点,构成了每一事物得以被“看见”的标志。因此可以说,以独特性为灵魂的创造就是差异,去创造就是去创造出差异:不仅是通过创造去发现事物的差异,而是创造本身便是差异,正是作为差异的创造凸显了事物的差异,也就是说,凸显了事物的存在。无论如何,“创造”和“差异”都是德勒兹思想中极其重要的两个关键词,他所发明的一系列概念,不管是“逃逸”和“变形”,还是“游牧民族”和“少数文学”,抑或“根茎”和“生成”,都旨在阐明“创造”和“差异”对生命的首要意义。

作为德勒兹思想的爱好者,余岱宗显然认同德勒兹赋予“创造”和“差异”的精神份量。如果说哲学就是概念的创造,那么在余岱宗的文学批评实践中,这一等式相当程度上也成立。当然,这并不是说文学批评要变成一种“小型”哲学,而是不得不承认,一系列具有创造性的概念,对于造就一种别开生趣又独具慧眼的文学批评而言,是多么有益——尽管《小说文本审美差异性研究》一书的创造性并不止于概念的创造。至少可以说,出于主动的创造精神,出于对文学或一切事物之差异性的尊重,余岱宗在本书中大打批评上的攻势足球,以新颖的概念作为洞悉文本奥秘的突破口,以细腻的感受作为捉摸作品经脉的探照灯,最终收获一种创意与诗意兼备的文学批评。

二、差异性研究与意义再生产:创意批评

之所以要对经典小说文本的审美特性展开差异性研究,是为了“推动小说作品意义的再生产”,[2]而意义的再生产不正意味着意义的再创造吗?之所以要推动意义的再生产,固然是因为“接受”本来就是文学生产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但文学作品的意义不仅取决于它的作者,还取决于它的读者,这已经是被归纳为“读者反应批评”的学界常识。同时也因为,文学向来就是多义的,因为文学的媒介即词语是多义的,语义的含混使得文学文本像一个除不尽的根,每每言不尽意节外生枝,而文学文本对阐明自身的意义无能为力,它只是呈现自身的意义。用诺思罗普·弗莱的话来说,是因为“批评能够讲话,而所有的艺术都是哑巴。”[3]即是说,艺术家不会直接在作品中向接受者谈论自己的作品,这并非是因为他/她不知道自己的作品究竟说了些什么,而是不能谈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由于艺术自身的规定性,这样做的艺术家即使不被视为犯规,也会被贬为低劣。总之,文本意义的多元性、微妙性与含混性召唤着阐释者,唯有经过“再生产”即创造性批评的打磨,文学作品的意义才能澄清。

问题是,意义的再生产为何需要差异性研究?为何要以“差异”为着眼点去探究文学的奥秘?回答当然是这样的:因为艺术创作的本质正是差异,艺术作品的价值在于其独创性,而差异是独创的基本要义,独创只能在差异中呈现出来。正如余岱宗所说:“叙事艺术存在的意义,是不同作家不同眼光和艺术表达造就了精彩纷呈的叙事艺术世界。”[2]当然,捕捉文学作品的独创性同样需要批评本身的独创性,需要批评者的“另类眼光”和“别样表达”,需要与众不同的批评意识和独具一格的阐述策略。这意味有效的文学批评只能是具有创造性的文学批评,一种“创意批评”,这种创意批评以自身的特异性来带动批评对象的特异性,为澄清艺术作品的独创价值提供种种别出心裁的门径。

三、创造概念与创造感受:以特异性为核心

困难在于,如何求解出文学作品的独创性?如何展开小说文本的“审美差异性研究”?余岱宗的心得是:“文学作品差异研究只能在动态的、有限的、充满‘立体感’的微观化的比较过程,才可能勾勒彼此的差异性。任何一种文学作品的‘特异性’,都是动态的、暂时的、在某种系列的作品群落中获得‘安置’的特殊性。”[2]这种动态的、微观的差异比较,是一种着力于“点”上的比较,目的是让叙事作品在多角度的对照中显现其独有的品质:“强调在一系列相似性中去探索差异性,其实就是为了能够将作品的‘关系网络’尽可能开放化,尽可能避免视野的狭窄化,以多种维度的交叉让作品的风格获得更具动态感的‘定位’。”[2]总之,“作品的特异性研究,不是以某种先在的结构‘诗学’让作品去验证之,也不是告诉你某种解读不可信服就逃之夭夭,而是试图在浩瀚的作品群落中去寻求作品的‘近缘性’,在‘近缘性’中去寻求‘差异性’,在‘差异性’中去定位各自的‘特异性’,在对‘特异性’的反复斟酌中去勾勒作品与作家的风格。”[2]不妨把余岱宗的做法概括为一种以文本特异性为核心的创造,在尊重风格之差异的前提下,他发明出种种独创的概念和独到的感受,使新颖的概念和“迷人的细读”(爱德华·W·萨义德的说法)相得益彰,以此把握住作家作品的独有品相。

创造概念之所以必要,源于既有批评概念或阐释机制的钝化:情节、故事、性格、形象、环境、主题等小说阐释的传统概念不会失效,但会造成忽略和过滤,“过滤掉这些概念难以容纳的内容,忽略掉这些概念无法辖制的表达方式和多姿多彩的叙事风格”。[2]新概念的诞生,重点不在于对既有批评概念的反驳,而是创造出有别于既定阐释机制的思想方式,从而脱离陈旧的意义阐释系统,开拓出新的批评疆域,有效地推动作品意义的再生产。于是,我们在本书中看到了如此多精到生动的新鲜概念:平面几何的“点”、“线”、“面”被借来定位小说现代进程中叙事组织的新趋势;福楼拜那冷漠的叙事语调被定格为“斑驳化反讽”;普鲁斯特的心态比福楼拜平和,他以“唯美化反讽”描摹世相,通过精雕细刻的“叠印”修辞术剖解人情百态,在“审美诊断”中把人性之丑转化为艺术之美,对人事的不完美充满同情和谅解,最终炼就一种境界极高的诗性伦理;在小说写作对科学话语的借用中,左拉的“科学目光”看出了工业化社会的荒蛮与绝望,福楼拜以诙谐化的“科学实验”引发对科学理论和学科学之人的双重质疑,托马斯·曼运用“医学符号”来扩张情感想象的路径,穆齐尔笔下的“无个性之人”则具备了“技术裸化”的能力,他把自我甚至他人的精神生活视为一场场“思想实验”,以此来探索改变生活的多种可能性,而卡尔维诺则把科学当成激发想象的“资源井”,使文学通过科学获得想象戏耍的开阔空间……

余岱宗制造鲜活概念的能力,与他对西方先进理论资源的化用有关。从德勒兹到齐泽克,从“结构主义”诗学到“解构主义”思潮,丰富而发达的西方理论成为余岱宗本人创造概念的“资源井”,在通透理解这些理论话语的前提下,他活学活用,使之转化为自己的批评实践的新武器。从中透露出的,除了一种超强的学习能力,还有一种谦虚的学习态度。创造概念的才能还源于一种强劲的审美感受力,这固然与天赋相关,但后天的锤炼同样重要。即是说,不管余岱宗如何“玩弄”制造概念的戏法,他都没有把文学玩丢,他始终把文学作品作为文学批评的大本营,深深地扎根于文学文本之内,通过细读萃取、蒸馏出作品的独创性,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就是发布具有洞察力的批评见解,从而尽可能地与经典文学作品的伟大相匹配。他带着极大的热情参与作家的感受“派对”,从中激发或加入自己的深切感悟。这就是为什么,他发明的批评概念虽然新奇,同时又令人觉得无比贴切,既传递出作家的生命感受,又萦绕着批评者自身的生命气息。就此而言,余岱宗的批评实践验证了乔治·斯坦纳的信念: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的回报之情。[4]没错,一个个鲜活的理论概念是在余岱宗的新书中跳跃,但与此同时,他却始终环游于经典的小说作品之内,在伟大的作家身边流连。这同样是一种谦虚,是文学批评对伟大文学或批评者对伟大作家的谦卑或感恩,而这正是任何批评者在从事文学研究时都不应忘却的初心。

深刻的文学体验来自深入的细读,那么,如何进行萨义德所说的“迷人的细读”呢?诚如余岱宗所言,他所实践的“审美差异性研究”是一种动态的、微观的、立体的文本比较,力求在多维度的对照中、在不同着眼点的“交叉”观照中捕获某一作家作品的特殊风格,在一系列“关系网络”中呈现风格的独创性。大体而言,“审美差异性研究”的主要步骤如下:首先将在某个点上具有相似性的作家作品“打包”,以创建一个可以比较的“风格系列”或“特征群落”;在相似性的基础上,通过“叠印”术——即立足于具体文本的精细而繁复的比较行为——离析出某一风格的独创性。由于同一个作家或作品被放置在不同的风格系列中打量,由于某个风格系列容纳了足够多的成员,顺理成章的结果便是:某一风格的独创性——即便非常细微——得到了清晰可感的呈现,风格之间的差异性得到了言之有物的辨析。比如说,普鲁斯特既是叙事组织由“线”转移到“点”与“面”的“特征群落”中的一员,又置身于“反讽”这一“风格系列”之中,同时还是运用“科学话语”修辞的小说大咖之一,在与巴尔扎克、福楼拜、乔伊斯、索尔·贝娄、托马斯·曼、穆齐尔等人的不同维度的对照中,他的独创风格得以被立体化或多向度地“定位”。当然,对于余岱宗的具体批评运作而言,这类概括因其简化而显得不足,它省略掉了余岱宗在分析作品时那张弛有度的成套动作,他发现并回应特定问题的敏锐和细腻,貌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趣和慧心,以及发自内心的对伟大文学的热爱和崇敬。

四、文学研究的生趣:诗意批评

在细读中发明新颖概念,以新颖概念照亮细读,这或许就是余岱宗求解文学独创性的法宝。他以批评的独创性向文学的独创性致敬,最终收获极具洞察力的批评眼光。

当今的中国文艺理论研究如果算不上病入膏肓,也是问题多多,比如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比如出于文化隔阂或精神惰性而缺乏探究西方新奇文学作品的真正热情,比如仅止于机械地照搬西方的各种“理论”,其中最要命的毛病是感受力的无能,即从根本上缺乏审美感受的能力,缺乏细读文学作品的能力,也就无法自创出有活力的理论话语。对比之下,余岱宗的“审美差异性研究”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以开放而大气的批评态度来面对西方小说的经典作品,把之视为全人类共同拥有的文化瑰宝,充满了探究的热情与信心;他以谦虚的心态来剖解文学的奥秘,却以极大的气魄描画出19世纪以来西方小说演化的历史链条或“面相”,在错落有致的文学图谱中,不动声色地承担起辨析、传播、维护优异文学的责任。包括被当今主流文化“驱逐”的“少数文学”,比如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的作品;包括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界一直熟视无睹的文学“遗珠”,比如亨利·詹姆斯的小说;包括那些被认为“过时”的作家,比如左拉。

重点是,这是挥洒着诗意的文学批评,一种“诗意批评”,即无限地贴近文学的批评,是以文学性或艺术性来充实批评的机锋的批评,它通过吸收文学的诗意来增加自身的美感。这意味着,诗意批评也重视对语言的创造性运用,力求在个性化的批评言语中,在种种文学性的言语手段中逼近文学的创造性。很多时候,批评的创意其实是批评的诗意所致。诗意批评的“法力”在于,它滋长趣味,它通过趣味的突围来深入文学的腹地,因为文学本身正是一种“趣”——尽管不止于“趣”。在中国的思想语境中,我们讲了太多的“义”与“理”,我们的文学研究因此总是显得死气沉沉。何不像余岱宗在本书中所做的那样,以“趣”作为探听文学消息的新窗口?也许更有琳琅满目的收获。何用强分中、西学之“体”、“用”?一切尽在文学或文化的“生趣”之中。或许,文学研究尤其是学院批评的生气,正在于这样的“生成”(用德勒兹的概念)之中:它生成趣味……为此,文学批评本身的文体学或风格学必须被摆上研究者的议事日程。

[1](法)吉尔·德勒兹,菲力克斯·迦塔利.什么是哲学[M].张祖建,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205.

[2]余岱宗.小说文本审美差异性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338,335,336,336-337,1.

[3](加)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M].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5.

[4](美)乔治·斯坦纳.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M].严忠志,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1.

[责任编辑:姚青群]

I06

A

1008-7346(2015)02-0078-04

2015-02-15

许秀静,广东阳江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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